其巧如月

　　巧玥和刘教授的谈话告一段落。
　　既然接下来几天都是熟悉环境，巧玥也不客气地把刘教授留下了，帮助她改建自己的住房。在熟悉系统的过程中，她可以进入管理员模式，直接看到这个“世界”中所有物品的源代码，也能看到自己的源代码。不过自己身体中有一部分，非常庞大，安全级别非常高，自己也看不到源代码。她特意询问刘教授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他的老师也说，这一部分从巧玥的电子副本生成那一天起就存在了，从来没人解开过，处于黑箱状态。他安慰她说，每个人多少都有一点小秘密。
　　刘教授倒是对于巧玥的这个高级权限很感兴趣，在巧玥建自己的房子的过程中一直在旁观。他虽然是巧玥的老师，也是个高级程序员，可系统不知道是谁设定的，就是不给他高级权限。他推测，巧玥大概是因为通过了这次忠诚性测试，才得到了这个权限。
　　巧玥是他们这批人中最后几个苏醒的，他之前也没机会观察巧玥是不是早就有了这个权限。
　　他直言不讳，大约三年前，他也被不自愿地安排了一次忠诚测试，情节与巧玥的不同。这次他是作为一个间谍潜伏在南亚某国。结果他没通过测试，在测试中他利用机会，大肆盈利，最后居然玩出了三面间谍来，他的数十个老婆中间的三个，就是在这次测试中认识并且留在身边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就像种马一样。
　　刘教授最后总结说：“只有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每个人才能表现出自己的本性来。”
　　言谈间，巧玥的小屋重新建了起来。她不太喜欢原来那座小屋的外形，她将它改建成了一座全玻璃建筑，整体通透，整个外墙可以随时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变透明度。内部非常简洁，不过可以根据她的需要，随时变换空间。
　　她已经想明白了，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她没有，也不需要隐私。
　　至于家中的各种物品，不管是家具、服装、装饰品，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吨重的钻石，只要一挥手就有了，她把这块大钻石放在客厅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管多么奢侈的东西，只要她想得到，瞬间就能得到。这时候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话：“按需分配”。
　　可惜这一切只是虚拟的。
　　她迅速的检索了附近邻居们的建筑，才发现自己的房子充满了暴发户气质，他们这里没有距离的概念，从巧玥的屋里看出去，根本看不到有人类存在的任何迹象，但是她又能随时看到别人家房子，只要别人邀请，她也能瞬间过去。她看到，很多电脑人的房子非常简朴、舒适。看来对这里的电脑人来说，舒适才是第一位的。她也看到了刘教授的房子，刘教授的房子彻彻底底是仿古的，仿的是……呃，故宫。想来也有道理，他后宫庞大嘛。皇帝的日子，谁不想过？
　　安顿好了自己的家。她随意找了一个舒服的沙发，把自己埋在了一大堆毛绒玩具中间，躺了半晌，才想起来，刘教授还在等着陪她去参观基地呢。她抬起头，看见刘教授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显然是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把个臭皮囊扔在这里。
　　她从玩具堆里爬起来之后，发现自己有几根长头发掉下来了，还没等自己捡起来，从旁边就跑来个小小的四轮清洁机器人，马上就把几根头发拾起来，收进了自己的垃圾囊中。
　　她对刘教授说：“我饿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说完这话，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会饿？
　　刘教授从沉思状态苏醒过来，他笑着说：“其实你房里的厨子做得跟真实世界里的顶级厨师一样好。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去老余家吧。他家开饭店的。”
　　巧玥赶紧问他：“我怎么会觉得饿？”
　　“你的身体各个系统是按照正常人类模拟的，基本的生理、生化反应都有。我们需要进食，这样才能让各个系统正常运转。我们中间有些人选择了不食人间烟火，到后来都坚持不了多久，不是因为关闭各个系统之后自己就不正常了，而是那样做了，就在心理上暗示自己不是一个人，无法与社区内的其他人沟通。”
　　“有人坚持下来了吗？”
　　“当然有啊。对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食色性也。对于某些追求高级精神生活的人，这些普通人的生理需求都是对他们追求真理的桎梏。确实有些人停掉了生理需求，不吃不睡，整天都忙于思考人生或者科学研究。”
　　“这样的人大概都是圣人。”
　　“你也可以尝试关闭一下各个系统，把自己进入那种辟谷状态，看看能不能激发点灵感。”刘教授顿了顿，“有时候我就这样来几天，体验一下也不错。”
　　巧玥说：“我刚来，还是入乡随俗吧。”
　　巧玥想到一个问题：“去老余家吃饭，需要付钱吗？你们这里用什么做钱的？”
　　“信用点。你查一下自己的账户。”
　　巧玥按照他的指点查了一下，自己的账户足足有几个亿的信用点，刚才建房，只花了不到一千万，当时她也不明白，反正系统提出需要信用点，她就确认支付了。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钱啊。
　　她有点好奇，自己的钱怎么来的。刘教授解释说，这里的电脑人与其他人类一样，都需要钱作为交易媒介。这里的钱，就代表着可以动用的计算资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凭自己本事挣钱，拿刘教授来说，不但在当初苏醒的时候就得到了大笔收入，现在自己几十个老婆的工资他可都有笔帐的。
　　“每个人苏醒的时候都会有大笔收入？”
　　“都有。多少取决于是否经历了忠诚测试。你通过了忠诚测试，账上立即就有三亿信用点到账。”
　　“别人一般拿多少？”
　　“根据测试时间长短不一，大概是几千万吧。”
　　“看来我是超级有钱了？”
　　“当然，除了这三个亿，你在测试中经历的每一天，每次受到的精神和□□创伤，都折成钱给你了。你自己看看账上有多少钱？”
　　巧玥瞄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吐了吐舌头。
　　“虽然你这么有钱，但是今天的饭还是该我来请。改天你再请我好了。”
　　刘教授招招手，示意巧玥和他站在一起。两人并肩站着，然后依然是一片白雾环绕了他们。
　　等白雾散去，巧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金碧辉煌的欧式宴会大厅的门口。一眼望去，大厅面积很大，数十盏大吊灯把大厅照耀流光溢彩，从侧面的落地窗望出去，夕阳正在慢慢落入大海，在蓝黑色的天空下，落日的余晖无比壮丽。大厅密布着植物和花草，看不到其他人。
　　巧玥正在东张西望，刘教授挽起她的手，两人跟在一个服务生后面，直接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桌旁。
　　这是一个靠窗的餐桌，除了他们进来的拱门，以及靠海的落地窗之外，周围都被茂密的绿色植物环绕，中间开着大片的花朵，大多数花巧玥都不认识，只是对左边墙上的罂粟花有点印象，可记忆中也没见过这么大朵的，嗯，果然是虚拟世界的魔法好啊。
　　巧玥还在落地窗前看日落，突然脑海中有个提示：“刘教授送您一套裙子，您需要吗？”同时演示了裙子穿在她身上的效果。她确认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一眨眼就换了一套，披散的头发也被瞬间盘了起来。她一激灵，刷地一回头，只见刘教授的休闲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晚礼服，看着巧玥惊疑的目光，刘教授耸耸肩。
　　“这套衣服送你了，区区几千个信用点而已，包含你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高跟鞋、内衣、吊带袜什么的，还有中心电脑替你盘头发、穿衣服的服务费。”刘教授顿了顿，“账单上居然还有一瓶香水……来这里吃饭，要穿得稍微正式一点。总不至于穿得比服务生还寒碜吧。还有，过几分钟老余就要来打招呼，穿得正式点会比较好。”
　　巧玥原地转了一圈，从玻璃窗里的看到了自己的全套行头，刘教授看她还不熟悉操作，再次挥挥手，在巧玥面前出现了一个落地穿衣镜，巧玥觉得果然比窗户玻璃清晰多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想起了在美国大学里自己参加的那些舞会，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送一套能找到感觉的衣服，她觉得刘教授的眼光果然不错。她笑了笑，牵起裙角，行了一个屈膝礼：“谢谢老师，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学着刘教授的样子挥挥手，镜子消失了。
　　老余就在这时候进来了。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谢顶的矮胖中年人。他穿得整整齐齐，进了拱门后先跟刘教授握了握手，两人一起转向巧玥。
　　“刘其凉，这就是你的学生赵巧玥小姐吧，没想到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我们这些电脑人都是中老年人居多呢。”
　　刘教授不客气地插话了：“你要愿意，你也可以随意换个形象啊？看你这油腻中年形象。”
　　“我可以换一个小鲜肉的模样，但是人的气质和阅历是无法更换的。”老余望着巧玥：“赵小姐，无论你是以一个老太太还是小姑娘的形象出现，你的这份坚定的气质，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谢谢您对我的称赞。”巧玥也客客气气地回答， “您的餐厅是在是太漂亮了。我很喜欢。”
　　刘教授插嘴了：“别说那么好听。识别一个电脑人不是靠长相，而是靠秘钥，少欺负新人。”
　　老余瘪瘪嘴，继续对着巧玥说话：“很高兴您能喜欢这里。如果是您一个人来，我给您免单一次。”老余转头看着刘教授：“今天既然是老刘请客，那就不能免单了，九八折吧。”
　　“九五折。”
　　“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就是拿来破坏的。”
　　“九六折。”
　　“成交。”
　　巧玥很好奇地问：“余先生，您这里叫余氏私房菜，好像跟我印象中的私房菜不一样啊，规模这么大。”
　　老余笑了，笑容中有点得意：“赵小姐，在我们这个虚拟世界里，所有人都是有魔法的，原来的那些规矩，您爱遵守，就遵守；不爱遵守，就按自己的心意来。等您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力量之后，就会对原来的人类世界不屑一顾。”
　　老余转身对身边的服务生吩咐道：“小明，待会替我送一瓶第六库的红酒给赵小姐。”
　　刘教授嚷嚷了起来：“真大方，以前我一直问你讨这批红酒，你倒好，一瓶不卖。原来你都是拿来讨好美女了。”
　　老余倒是一点不客气：“赵小姐，我送您酒，与您美丽与否没有关系，我是用它来表达对您的敬重。您先点菜，等上主菜的时候，我来敬酒。”
　　巧玥表示了感谢。老余拍拍刘教授的肩膀就出去了。
　　巧玥在小明的帮助下坐上了餐桌。小明做了一个手势，一块显示屏就出现在巧玥面前。上面是菜单，小明正要介绍，刘教授插话了：“巧玥，在这里吃饭，以前人类社会的规矩就不存在了，你别管什么冷盘、主食、什么甜点、什么开胃菜，你就看自己喜欢、感兴趣的东西点，点好了，老余会按照自己最拿手的方式烹饪，保管叫你满意。”
　　巧玥盯着他，扑哧一下笑了。
　　“我很好笑吗？好歹我这个中年帅哥还是要比老余强吧？”
　　“……我送您酒，与您美丽与否没有关系……”巧玥学着老余的腔调说，“看来我真的不漂亮。”
　　“不难看，不难看，你真的不难看。”刘教授赶紧说。
　　巧玥又一次笑出声来。
　　刘教授又正色到：“巧玥，我得说说你，你着相了，看人不能看外表。你看看我和老余，都是以当年的实际形象示人，真没必要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就妄自菲薄。”
　　巧玥点点头。不想多说什么。
　　今天一整天经历了太多令人震惊的事情。这是她第一次放松下来。她躺在舒服的躺椅上，不禁感慨：“看看这里，真美丽，真舒适，想想昨晚我还在囚室里，遍体鳞伤，苦苦求生呢。”
　　“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不过如此吧。”
　　“是啊。如果没有能源将尽这回事。服务器如果永不停机的话，我们就能永生。”巧玥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有着魔法一样的能力，这不就是神仙日子吗？”
　　“好好享受神仙生活吧。我们先吃饭。饭后我们去夜总会跳舞。”
　　“我们都是电子人，跳舞有意义吗？”
　　“有。能够帮助锻炼我们的肌肉，能够保持我们身体健康，还能保证我们有个好睡眠。”刘教授正色说。
　　巧玥想起来，自己身体的各个程序都是仿真的，看起来确实需要锻炼。她感觉了一下，自己在那个虚拟世界中的发达肌肉不见了，身上的肌肉和记忆中的那个计算机宅女差不多。这个身体，才是最接近自己原来的身体吧。如果自己不去参加那个见鬼的穿越，就在这里常住下来，锻炼身体就是必须的课程了，因为她觉得，有身发达的肌肉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她不再说话，仔细看菜单。只见菜单不是按照菜名来排序的，而是按照食材来排序。她仔细看下去，不禁吃了一惊，食材上既有她以前听说过的鱼翅、意大利松露、伊朗鱼子酱，法国鹅肝等等，也有她之前没想过要吃的野猪肉、海龟肉、熊肉、虎肉、鲸肉等等，她不禁感叹，在这个餐厅里，根本不考虑环保。
　　最后她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点了鸡肉和一些小菜。她抬头看对面刘教授的菜单，上面虎肉熊肉的一大堆，不禁笑了。
　　果然。等上菜的时候，老余给了巧玥一个大大的惊喜。她只点了一只鸡，其实她吃掉了一群鸡。有一道菜是爆炒鸡肝，她就估计至少有三只肥美的鸡肝在菜里，去骨的卤汁鸡脚，至少有十只。一共有十几道菜，都是鸡的各种吃法。巧玥也吃不了那么多，大多数菜都只能是浅尝辄止。老余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鸡汤，鲜美无比，越喝越好喝。如果不是巧玥实在吃不下了，肯定还要多喝一点。
　　看看刘教授那边，就更夸张了。几个服务员川流不息地给他上菜，他也是看得多，吃得少。他吃得很慢，吃饭与其说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还不如说是他在做一个严肃的测试，俨然一个美食家在品评每一道菜，每换一道菜，都要喝一口红酒，替代清水漱口。那严肃的态度，似乎在不断地思考如何才能描述自己的味觉。每道菜他一般只吃一两口，好吃的才多吃几口。
　　席间一直轻轻放着背景音乐。巧玥注意到，背景音乐与自己吃饭的节奏密切相关。她试着调整自己咀嚼的速度，果然音乐也有了变化，很有趣。
　　两人在餐桌上基本不说话，巧玥在刘教授的帮助下，突然悟到了电脑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他们根本不用通过声带这种落后的装备，根本不使用语音这种慢节奏的方式，而是通过数据交换就完成了交流，信息传送的速度是语音的亿万倍。
　　原来这就是“边吃边聊”啊。
　　刘教授向巧玥介绍了自己的团队在数十年间的工作，尤其回顾了自己和赵巧玥之间的友谊。他分享记忆，让巧玥看到了自己在中年、老年时的种种日子，一顿饭吃下来，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当然是从刘教授的角度，看到了他眼中的赵巧玥。
　　不知不觉，巧玥也多了几分对人生的感慨。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菜上得差不多了，老余进来敬酒。巧玥发现，自己和老余之间是真正的谈话，没有通过数据交流，两人还是客客气气地说话，因为他们之间还不是好友。数据交流是需要彼此之间开放好友权限的，关系没有亲密到那一步，是没法把自己的记忆库与别人共享的。
　　老余在聊天中明确表示，他对于能通过忠诚测试的人很佩服。据他所知，整个基地里，目前只有六个人通过了。凡是能通过这个测试的人，无一不是人格高尚、性格坚毅的人。老余对于是否能拯救人类持悲观态度，他建议巧玥多想想，实在不行，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度过残生，等到服务器哪天没能源了，突然当机死掉，也没啥不好。说不定若干年后还能有个外星人，把硬盘上数据读出来，让他们在外星复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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