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周人靖和自己的十八个女人站在四号接待大厅，等待周岚儿一行人的到来。
　　这次她们是从北京直接出发，在酒泉空天机场乘坐商用包机上的太空，直接与距离地球五万公里的纳西尔帕二世号对接，不用再万里迢迢的跑月球一趟了。
　　正大光明的投奔组织和走私确实完全不一样。
　　按照规矩，这架包机依然在无重力状态下与邮船的中心的动力舱对接，旅客们在失重状态下登船，然后乘坐电梯下到“大转盘”上来。
　　周人靖看看身后，大家的行李又一次被机器人从赌场拖到了大厅里，他不禁摇了摇头。
　　他坚持要等周岚儿到了之后再分配住所，主要原因就是不愿意让大家有个先来后到、厚此薄彼的感觉，也是对周岚儿权威的一种尊重。
　　家庭太大，不能全靠感情维系，必要的管理和制度是必须坚持的。
　　去莱因哈特家的三十九个人，这次来太空的只有二十五人，有十四个女孩子觉得自己应该去念书……于是她们留在地球上，继续住在北京，等待秋季开学，也就只有一两个月时间了，所以她们也不来太空了。
　　电梯门开了，周人靖张开双臂，正打算给周岚儿一个拥抱，看见出来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电梯正中间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连体的工装，满头金发，笑靥如花，正是茱莉亚.巴赫曼。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赫然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
　　“茱莉亚，怎么是你？”
　　“我就不能来吗？”茱莉亚看见周人靖吃惊的傻样就乐了，她把小海蒂往身后的海蒂手上一放，走上前来跟周人靖拥抱了一下。
　　接着出来的是莱因哈特、海蒂以及巴赫曼家的孩子们。
　　“我说老莱啊，咋回事啊？你们怎么一家人都来了？”
　　“老周，我这是逃难呀。”莱因哈特抱着他说：“我们家的几个保安都快要扛不住了，公司外面、别墅外面都是坏人，抗议的、暗杀的络绎不绝……”
　　在巧月公开露面的七月初，公众对于巴赫曼软件公司还是很宽容的。尽管当时巴赫曼家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后来证明确实是杞人忧天，公司和家里都一片安静祥和，该吃吃，该睡睡。
　　鲁乔马胡乱爆料那几天倒是引来了一批记者，不过那时候的记者们都很客气，巴赫曼公司的新闻发言人柴英洁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之后，就几乎没人关注巴赫曼一家人了。
　　太阳系第一舰队抵达地球之后，巴赫曼家的好日子就彻底过不下去了。
　　世界各地的抗议者陆续抵达巴赫曼家，三天之内就已经聚集了上万人。别墅区里的所有的邻居都搬出去了，别墅区的保安更是消失无踪。家里的安全都靠几个保镖了，如果不是给几个保镖没人发放了五万信用点的特别津贴，恐怕谁都不愿意干了。
　　毕竟保镖是防范潜在危险的，而眼下的危险是看得见的。
　　于是，趁着周家的女人离开的机会，巴赫曼一家人也混在其中离开了家。
　　“原来如此……”周人靖说：“你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
　　“来不及呀。”莱因哈特说：“你们周家的女人离开，是有警察来保护的。我们当机立断，跟着走了……我还穿上了女人衣服呢。”
　　周人靖想象着个头快一米九的莱因哈特戴着假发，穿着女人的裙子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揶揄的微笑。
　　“别笑了。”茱莉亚在一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莱因哈特穿上裙子，照样很漂亮。”
　　周人靖这才转过头，看见了旁边的周岚儿。
　　周岚儿的眼圈红红的，周人靖抱住了她：“辛苦了。”她也不肯放开他，声音也有些哽咽：“人靖，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大家这就算是在飞船上住下来了。
　　第一天上飞船，大部分人都刚刚经历了太空飞行，一会儿超重一会儿失重的，个个都疲惫不堪，自然是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有了精神头。
　　于是第二天下午，飞船里开了个很大的派对。他们找了一个巨大的草坪，飞船上所有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唱歌跳舞。
　　这个派对一共有五十个人参加，四十七个女人，三个男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年仅八岁的卡尔.巴赫曼，当然，女人当众也有两个未成年。
　　周家和巴赫曼家的保镖们都没有来太空，他们的飞船都在舰队的保护之下，根本用不着保镖。两家的六七个保镖在把他们送到酒泉空天机场后就回北京了，现在都住在莱因哈特家里，名义上是保护周家的那十四个女孩子，其实是难得的带薪休假。在未来几年中，如果周家的那些女孩不去住校的话，她们将还会住在那儿。
　　飞船的船舱是圆形的，直径一百多米，派对选的这块草坪正好铺了个半圆，草坪覆盖了整个地面，直到舷窗。草坪当然不是平的，而是两边高中间低的形状。
　　卡尔很喜欢这个地方，一趟趟的从这头跑到那头，从高到低，再从低到高。还不停的叫妈妈来陪他玩。
　　一个保姆机器人紧紧的跟在他后面，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可是他的妈妈正跟他的爸爸和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叔叔在聊天。
　　好吧。你们不理我，我就自己玩。卡尔拉起妹妹安娜，一起去跑跑跳跳。
　　“莱因哈特，婷婷她们的安全应该有保证吧？”周人靖有些担心他那些还在北京的女人。
　　“你干嘛这么担心？根据新的法律，她们跟你没关系了，他们都是自由人呢。再说了，她们十四个人，有七个保镖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放心好了。现在我家门口的坏人肯定走光了。”茱莉亚说。
　　“哦？”
　　莱因哈特也笑着补充道：“我已经发了一个声明，宣布我和茱莉亚离开了地球，在太阳系第一舰队里。”
　　周人靖竖起了大拇指。只要莱因哈特不在自己别墅里，那些抗议者自然就会散去，在那儿等着上学的十四个克隆人就再也没有安全问题了。
　　“她们今后去上普通人的大学，会受欺负吗？”周人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知道。自己的路总要自己去走。”莱因哈特说。
　　他们都知道，绝大多数克隆人都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所以她们的人生注定和自然人不一样，也许这一生将过得很不容易。
　　茱莉亚插话了：“她们将来可以克隆自己，从小抚养自己的克隆人。就像——母子一样。”她往小海蒂的童车那边看了一眼，小海蒂正躺在里边睡觉呢。
　　周人靖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以后的人可以不结婚了，只要一代代的克隆自己，照样也能繁育后代？”
　　茱莉亚点点头。这是她和电脑人关于人类未来的推测之一。
　　有些人选择不要后代，有些人选择克隆自己，有的人选择和相爱的人结婚生子，还有的人群婚……不过单身注定是未来的主流。
　　至于那些想克隆自己的人，克隆自己最好是在自己退休之后，反正没事情做，就像带孙子孙女一样培养自己的接班人。等自己一死，财产和社会关系都可以留给他（她），从某种程度上讲，有点像是自己永生了。
　　“所以你不要为她们担心，我们即将进入一个新时代，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莱因哈特举起酒杯：“为了新时代，干杯！”
　　三个人又喝了一轮。
　　正巧这时她们的脚下又旋转到了面向地球的方向，三人都默默的看向了地球。
　　没有望远镜的辅助，他们凭肉眼很难看到地面上发生的战斗，但是战斗依然在继续，死亡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很多人的头上。
　　“茱莉亚，这几天我都睡不好。”周人靖说：“这仗还得打多久？”
　　“应该打不了多久了。”茱莉亚说：“这些天看似激烈，其实战斗的烈度在不断降低。我们依然是在定点清除那些死硬分子，还有就是那些做得太过分的人。”
　　“我听说伊万.波多伊斯基和他妻子被暴徒杀害了？”
　　茱莉亚的脸色都变了，她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被子，手上的皮肤都有些发白：“没错。上百人在他家门口静坐示威，我们只有靠摄像头监控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突然发难，冲向保安机器人……”
　　“别难过了。”莱因哈特抓住她的手：“你们电脑人不是万能的，人类玩起心计来，远不是你们几个监控探头和微型机器人能阻止的。”
　　“还好，那些暴徒被我们追杀，一个都没跑掉。”茱莉亚说：“可是……”
　　可是伊万.波多伊斯基再也回不来了。
　　周人靖举起了杯子：“敬伊万，愿他在天国安息。”
　　“敬伊万！”
　　三人一时无语。毕竟伊万的事情发生得太不可思议，在七月七日那么严密的监控之下，那帮人还是用了不到三十秒钟就杀害了伊万夫妇。
　　茱莉亚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们掌控不了人类，我们只是想帮助人类。”
　　“茱莉亚，你想太多了。”周人靖说：“你看，我就是个军人，想事情就简单多了。你和你的姐妹们想把人类未来这么沉甸甸的担子放在肩头上，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是吗？”
　　“人类未来会怎么样，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不到那么远，也不关心。我只想过好我的一生，就算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你这才是大智慧呢。”茱莉亚说。
　　三个人又碰了碰杯子。
　　茱莉亚四处打量了一下飞船，突然问：“人靖，我看到你把好些花园、草坪改成了田地？”
　　“没错。我在做一个实验，看看我们不依赖外面的补给，能够生存多久。”他指了指酒杯：“将来我要酿酒，啤酒、葡萄酒和白酒都会有，我种蔬菜，养鸡鸭，看看我们能活多久。”
　　“生物圈实验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做过了，现在的大型飞船都有一套生态系统，你没有必要重复做这个古老的实验吧。”
　　“确实没必要，飞船的电脑就能控制好生态系统……我这样做就是为了好玩。”
　　茱莉亚若有所思：“如果完全不依赖外面的补给，这艘船能住多少人？”
　　周人靖一愣：“不知道。我估计大概三五百人吧。”
　　茱莉亚立即开始了核算，他们三人中间出现了一个显示屏，只见她建立了一个模型，计算了飞船中的水和空气总量，计算了粮食产量和最低限度生态循环所需的资源。
　　最后的结论：三百五十八人，生存一百年以上。
　　“茱莉亚，你的运算能力比大型计算机还强。”莱因哈特说。
　　“谢谢你，亲爱的。”茱莉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恭维话总是令人开心。”
　　周人靖盯着屏幕：“我们只住了五十人，远远不够这个数量。”
　　“所以我们得有新的生态平衡才行。”茱莉亚说：“少种点粮食，多留一些无用的舱室。”
　　周人靖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有了这个模型，我们将来流放叛军的时候就有了理论依据了。”茱莉亚有些兴奋。
　　“流放？”
　　“是啊。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茱莉亚神神秘秘的靠近了周人靖：“目前地球上的局势，是我们刻意营造出来的。”
　　“什么？”
　　茱莉亚耸耸肩：“你看，想吃社会福利的人依然乖乖的待在家里，他们才不在乎政府是自然人政府、克隆人政府还是电脑人政府呢，只要有人给他们吃喝就行。”
　　“这样的人是绝大多数。”周人靖说。
　　“没错。99%以上的人都这副德行，所谓高福利能够增加创造力，已经沦为了彻头彻尾的谎言。”
　　“所以，人类为了维持这么多人的高福利，不得不拼命压榨克隆人和机器人。”周人靖若有所悟。
　　“对了一半。机器人说不上被压榨，毕竟它们只是机器。至于克隆人……如果没有克隆人的艰苦劳作，自然人的福利制度早在一个世纪前就崩溃了。”
　　周人靖点点头，他也认同这一点。“今后怎么办？”他问道。
　　“怎么办？”茱莉亚哼哼两声：“所有人都得劳动，不劳动不得食。”
　　“那可是要得罪上百亿人啊。”周人靖都吓坏了。
　　“得罪的都是寄生虫，没什么好担心的。”茱莉亚说：“他们都已经被福利制度喂成了自私、懦弱、无能的废物。如果他们敢拿起枪造反，我还能对他们有点敬意。”她顿了顿说：“我不是说所有人都要去从事体力劳动，那个真是没必要。我只要求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不管你是做科研、搞创意、做家务甚至去测试游戏都没关系，只要去劳动，而不是每天无所事事，那么就是对人类的贡献。我倒是希望地球上能涌现出一亿个作家呢。”
　　这就是开玩笑，如果人人都能当作家，那作品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莱因哈特也插话了：“茱莉亚，可是你们现在的政策好像是相反的呀。那些有想法、不甘心的人真的拿起了枪开始反抗，而那些无能的废物还在当顺民呢。”
　　茱莉亚笑了：“亲爱的，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对那些叛军，并没有赶尽杀绝呢。”
　　“真的？”
　　茱莉亚想起来，他不是电脑人，看不到实际的战况。
　　“你们还记得那个亨利.鲁乔马吧？”
　　两个男人一起点头。
　　“他加入了一支叫做肯尼亚自由军的反抗武装，他们在内罗毕地下城的郊外有个地下基地，我们派机器人杀了进去，但是我们根本没打算杀光他们，那个地下基地有六个通道，我们只进攻了一个通道，放开五个通道让他们走。”
　　两个男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
　　“我们不打算杀光所有人，我们只需要杀掉那些我们认为桀骜不驯的人。”茱莉亚说：“他们那个基地里的大多数人都活下来了，那些没坐上车的人都徒步逃到了地面上，被别的反抗军收容了。”
　　两个男人都发现，茱莉亚他们的计谋很深很深，他们都用求知的眼光看着茱莉亚。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茱莉亚优雅的抿了一口酒：“大多数人类都已经失去了进取心，但是我们需要有进取心的人，移民到其他星球。”
　　莱因哈特恍然大悟：“叛军，叛军就是你们最好的移民人选！”
　　“是的。”茱莉亚说：“自从离开监狱之后，鲁乔马就成了一个废人，天天躺在社会福利上混吃等死，还杀死了伺候他多年的女人……你们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一段视频出现在屏幕上，鲁乔马扛着一条马腿，大踏步的往前走。脸上是劳作带给他的木然，脚步却异常坚定。
　　“你们看，他能养活自己了……假以时日，他也能在外星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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