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九年过去了。
　　2281年10月28日，亨利.鲁乔马和自己的伙伴们来到圭亚那太空中心。他们即将乘坐一架空天飞机，前往轨道上的35721号移民飞船，这艘飞船将他们送出太阳系，目的地直指比邻星。
　　这条航线已经被无人飞船探查过了。
　　太阳系第一舰队指挥官周先生昨天还在自己的私人飞船上接受了专访，昨天他的飞船特意飞回到月球附近接上了记者团。他再次证实人类飞往比邻星的航线是畅通的。他还半开玩笑的说，如果有太空海盗，他就会杀得那帮坏蛋片甲不留。
　　公众对他的飞船一直很有兴趣，据说他和他的妻子们、孩子们都隐居在上面，飞船内部画面上看起来确实很精美，可惜看不到更多的画面。
　　鲁乔马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在这个一百岁才退休的年代，他属于最年富力强的那批人。多年的艰苦生活让他的皮肤有些粗糙，但是他的身体极其健康，完全能够适应远航。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新闻媒体，他们代表了那些对这次远征充满兴趣的公众。今天登机的伙伴有六十人，三十个男人，三十个女人。
　　移民们穿着统一的橙红色制服，慢慢穿过候机大厅。鲁乔马走过了机器人警察拉起的隔离带，走完这段路之后，他过头向众多的摄像头挥了挥手。
　　自己即将一去不返，也该为地球上的同胞们留下一点影像了。
　　他来到了贵宾休息区，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他看着队长正对着媒体口若悬河的讲着什么，微微一笑。他是副队长，但是他不想接受采访，只想静悄悄的消失在地球上。
　　地球已经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
　　他回想起这几年来的艰苦生活，简直是把前半辈子没吃过的苦全部吃了一遍。
　　自从九年前他到了那个废弃的钻石矿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最开始他们以狩猎为生，食物来源很不稳定，最长的一次断粮发生在一个旱季，竟然持续了五天！后来他们种下去的种子发芽了，粮食收获了，他们终于过上了有面包吃的日子，不用天天吃肉了。
　　他们中间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小孩出生。
　　鲁乔马被大家选为领袖，只因为他有坚定的意志，只有他才能带领大家重新适应原始社会的生活。他们学会了与地下城做走私贸易，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生存规则，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
　　四年前，一队战斗机器人找到了他们。
　　机器人没有进攻他们，它们只是告诉鲁乔马，战争已经结束了。如果他们愿意重返地下城，他们所有的罪行都将得到从轻发落或者赦免。
　　不愿意返回地下城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留在这儿，人类将对他们不闻不问。
　　第二个选择是移民。大多数人可以选择移民到太空去，但是有个特殊选项：全球有一百万个可以不离开地球的名额，他们可以申请移民到格林兰岛，那里有个新的王国叫新琉球，听说国王是个女性电脑人。
　　机器人给他们提供了很多资料，有图片，有视频，有政府文件，有这几年发生的新闻，全都放在一台电脑里，电脑配了核电池，几乎永不断电，让他们慢慢看，慢慢选择。
　　七天后，那些机器人再次来到了营地。
　　鲁乔马选择了移民太空，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都跟他做了同样的选择。
　　他的朋友基普索选择回到地下城。
　　昨天基普索就已经跟他告别过了，这几年基普索胖了很多，他在一家公司里做文员，坐了十小时高铁来到圭亚那太空中心。
　　兄弟两喝了一夜的酒，今天早上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太空移民的选择很多，可以选择移民月球或者火星这两个很成熟的目的地，也可以移民木星，那里的木卫二已经成为了热点，尤其是巧月宣布那里的生物有心灵感应能力之后，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地球人就不断的移民过去。
　　现在太空中的人类移民已经超过亿人，超过一半是这些年的叛军及家属。
　　本来他可以直接移民到木星，或者更外缘的天王星海王星，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远的征程：比邻星B。
　　为此，他接受了长达四年的艰苦训练并坚持下来，成为了不到10%的通过者，最终获得了前往比邻星的资格。
　　比邻星B是一颗类地行星，由于比邻星的活动十分暴烈，所以人类移民只能生活在地下，像地球上、月球上或者火星上这样建起地下城市，依靠聚变能源世世代代生活下去。
　　他们的飞船将驻泊在比邻星B的轨道上，躲在这颗行星的阴影里，以免被狂暴的恒星给毁灭掉。万一移民失败，这艘飞船将是他们逃离这个地狱的生命之舟。
　　这段航程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将以10%的光速前进，单程需要四十多年。当然，自己的大部分时间将在冬眠中度过。
　　“再见了，地球。”他在心中默默的说。
　　一个金发女人出现在贵宾室的侧门，她面容精致，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淡紫色连衣短裙，一双引人注目的大长腿让人浮想联翩，齐腰的金发被熨烫得笔直，很自然的披散在背后。
　　她一出现就吸引了满屋子的目光。
　　她直接向鲁乔马走来。
　　“亨利.鲁乔马？”
　　鲁乔马站起来，有些疑惑：“是的。请问您是……”
　　“茱莉亚.巴赫曼。”
　　想起来了，她是莱因哈特.巴赫曼的老婆，那个电脑人。
　　“很高兴见到你。好多年前，我在警察局门口的新闻发布会上揭露了你是电脑人，为这事我要说声对不起。”他伸出了手：“同时也要向你丈夫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茱莉亚没有跟他握手，而是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我原谅你了。我和我丈夫现在过得很好，他现在是大富翁了，我们有四个可爱的孩子。”茱莉亚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七月七日想通过这个身体跟你说几句话。”
　　茱莉亚放开了他，鲁乔马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大约过了几秒钟，她脸上的表情才再次改变。
　　“七月七日？”
　　“是我。”
　　鲁乔马做了个手势，请七月七日坐在身边。
　　“我来送送你。”七月七日说，她捋了捋头发，鲁乔马认出来了，这是她以往的习惯性动作，刚才茱莉亚就没有这样做。
　　“你这个金发碧眼的样子，没有你黑发黑眼睛的样子好看。”
　　七月七日笑了笑：“这些都是皮相，不重要。你这样说，茱莉亚会很生气的。”
　　鲁乔马尴尬的笑了笑。“我们还能再见吗？”
　　“能。你们飞船上也有巧月，你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可以通过巧月联系我，无论你在那里，都可以随时联系上我。但是一般来说，我不会再见你，不会再接你的电话。”
　　鲁乔马知道，所有的移民飞船、所有的太空城、所有的人类定居点都有一个中控电脑，电脑里住着巧月，只要你召唤她，任何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巧月无处不在，她就是人类的智慧，她就是上帝。
　　此前人类一直无法大规模启动太空移民计划，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通信不便。有了巧月，哪怕是海王星上的移民点出了问题，地球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因为有了巧月，哪怕他们要去四光年外的比邻星，也能随时和地球上的亲友打电话。
　　据说科学家们都无法解释电脑之间可以无延时的在太空中通话之谜。他们不再认为光速是宇宙中最快的东西，很多人都在研究电脑人之间的超时空通信问题，但是迄今一无所获。
　　鲁乔马无奈的摊摊手：“我受了这么多年苦，现在要为了人类去远征，你还是不能对我稍微宽容一点吗？”
　　“亨利，我再说一次。我可以原谅你间接杀害了阿部女士，可以原谅你在孟买被捕后的背叛，毕竟人有时候会做一些无心的错事，也会很软弱。但是我绝不会原谅你杀害了丽莎，她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是你的亲人……法律不能制裁你，我却不会原谅你。”
　　“我那会儿真的是疯了。你知道失恋的男人有多疯狂……”鲁乔马说：“对不起。”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七月七日说：“我早就不爱你了。从得知你谋取101基地副主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想跟你继续下去了。哪怕我现在原谅你以前做过的一切，我们也回不去了。”
　　鲁乔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她依然无法释怀。
　　“亨利，”七月七日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希望你能开始新的生活。这些年你一直像清教徒一样的禁欲，我都看见了，我也知道你很苦，劳改了几年，现在又是流放。但是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而且你已经为你的错误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笑一笑，也许比邻星B是个美好的地方呢，至少你们飞船上的建筑材料足够你们建设一个舒适的地下城。”
　　鲁乔马看着七月七日，眼前的张脸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脸，甚至自己也分不清丽莎和七月七日究竟有哪里不一样，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个七月七日再也回不来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来送我。”
　　七月七日站起身来：“再见了，一路顺风。”
　　当空天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鲁乔马笑了。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浑身轻松，充满了活力。
　　“你好。”旁边的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我是琳达.汉密尔顿。认识你很高兴。”
　　鲁乔马堆起了自认为最有魅力的笑容：“亨利.鲁乔马。认识你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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