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鲁乔马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外面一片喧闹，枪炮声响成一片。这里是地下洞穴，声音都在洞穴里回响，震耳欲聋。
　　因为睡觉前的惴惴不安，所以他睡觉根本没脱衣服，关键时刻，果然为自己争取了一点逃命的时间。
　　他打开自己那间小屋子的门，一眼就看见还穿着内衣的基普索，站在隔壁门口发呆。
　　“走了，我的兄弟。电脑人来了。”
　　这时候基地已经大乱了，到处都能听见女人们的尖叫声，人们穿着内衣到处乱跑。
　　鲁乔马倾听了一小会儿，发现好像只有二号通道遇袭。他还记得基地里的另外几个出入口的方向，正准备往别的出口跑出去，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带着基普索向哈比利亚斯上校的屋子跑去。
　　果然，上校这里一片忙乱，好些看起来像军官模样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
　　鲁乔马突然被一个人拉到一边。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博尔坦上尉。
　　“先生，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鲁乔马镇定的说：“我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上尉急冲冲的说：“先生，您没有战斗力，没有武器，还是先回自己的宿舍等通知吧。现在看来，我们不能立即跑路，暂时还必须得顶住。”
　　“需要帮忙疏散妇女儿童吗？”
　　“需要。上校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斯丁顿中尉。这样的话……您也可以不着急回去，跟他走就好。”
　　斯丁顿中尉是个中等身材的白人，满脸雀斑，看起来年龄还不到四十，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当上尉把鲁乔马介绍给他的时候，他只是简单握了握鲁乔马的手：“跟我来。”
　　三个人穿过乱哄哄的营地，快步走到了广播室。
　　斯丁顿三两下就打开了播音系统。
　　“各位战友。”斯丁顿平静的声音在基地里响起：“现在，我们的二号门遭到了电脑人指挥的机器人袭击，我们的勇士正在那边抵御敌人的进攻，目前已经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基地暂时是安全的。”
　　他没有说“不要惊慌”，也没有保证什么，正是这种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鲁乔马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乱跑的人都已经减缓了脚步。
　　“现在，所有的军人都去向自己的指挥官报到。所有的平民都去四号门，我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收拾行李。”
　　鲁乔马捅了基普索一下：“我的兄弟，你赶紧去穿上外套吧。”
　　基普索赶紧向自己的屋子跑去。
　　鲁乔马跟着斯丁顿向四号门走去，路上斯丁顿不断通过自己的个人终端向自己手下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总之是在安排车辆、食品等等。斯丁顿的镇定自若让所有跟他接触的人都镇定了下来，有条不紊的执行撤退的命令。
　　等走到了四号门的时候，斯丁顿基本已经安排好了，好些小车已经停在这里了。
　　“中尉，我觉得你真厉害。”
　　这时斯丁顿才稍微放松了自己，微微笑了笑：“如果你在我这个岗位上干了五年，也会很熟练的。”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都在倾听者二号门那边的动静。
　　“二号门那边能能顶住吗？”
　　“肯定顶不住。战斗机器人太强大，我们能利用地形阻止一下，但是不会很久。”
　　听到中尉这么说，鲁乔马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
　　“怎么？吓着了？”
　　“我是被你吓着了，面对这么危险的局势，你还从容不迫。”
　　“如果紧张能够打退敌人，我们都紧张起来吧。”
　　鲁乔马呵呵的笑了，他也觉得没那么慌张了。
　　“四号门这边安全吗？”
　　“安全。我们的岗哨放出去很远……其他五个门都没有发现敌人。”
　　鲁乔马点点头。这时他看到那些平民正陆陆续续的走过来，基普索已经穿上了外套，背着一个背包，在第一批人里跑了过来。
　　“恭喜你们。”中尉说：“车坐满了就出发。”
　　鲁乔马昨晚跟上校商量的时候就知道，基地里没有足够的车辆。
　　——“坐满了就出发。”鲁乔马觉得脊背发凉，赶紧拉着基普索上车，他走到第一辆车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第三辆车，两人坐上了第一排。
　　“我的兄弟，你好像很紧张。”基普索说：“中尉说了，咱们这是有序撤退。”
　　鲁乔马点点头，勉强笑了笑。
　　战斗机器人是何等强大，鲁乔马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肯尼亚自由军这支小小的地下武装是一定无法战胜电脑人的，很可能被电脑人彻底消灭……接下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昨天他从内罗毕地下城逃出来，根本没时间多想，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离开充满了智能设备的地下城，自己将很快暴毙在一场事故之下。既然自己在逃命了，当然什么都顾不得了，至于今后怎么办，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的主意。
　　他木然的坐在车上，倾听者二号门那边越来越近的爆炸声。
　　现在他才想明白，机器人进攻根本没这么大动静，这些爆炸声应该是防守者在炸毁通道，为撤退争取时间吧。
　　中尉依然像一支标枪一样，笔直的站在车下。
　　陆陆续续的继续有人过来，士兵们安排他们依次填满一辆辆车。
　　只坐满了七八辆车的样子，中尉突然跳上了鲁乔马所在的这辆中巴车。
　　“出发！”
　　这是一辆有人驾驶的中巴车，司机听到命令后，第一时间发动了汽车，向四号门外的通道驶去。
　　中尉挤到鲁乔马身边，把基普索挤到了一边。
　　他们俩坐在第一排，小声的交谈。
　　“出事了？”
　　“是的。”中尉说：“我接到了命令，立即出发。”
　　“哦。”
　　“我想告诉你，如果我出事了，这些平民由你带队，继续前往那个钻石矿。”中尉说：“我把你需要的信息、地图、人员名单什么的打了个包。”
　　他伸出手来，和鲁乔马的手握了握，把一个文件包发给了鲁乔马的个人终端。
　　“为什么找我？”
　　“你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人，大多是没什么本事的人。而你见过大世面，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中尉盯着他的眼睛，充满了鼓励之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鲁乔马的声音大了一些：“我也很迷茫。”
　　“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中尉说。
　　“好吧。”鲁乔马说：“我尽力。”
　　中尉接着说：“情况是这样的，刚刚二号门被突破了。上校已经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我们乘坐八辆车走，其他的车恐怕要留给战士了，平民恐怕来不及撤退了……”
　　鲁乔马安慰他说：“平民被机器人抓回去，总有些人能够活下来的。”
　　中尉勉强笑了笑：“我的工作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你说我该怎么办？”
　　车子开出了通道，来到地面。鲁乔马这才注意到东边已经出现了朝霞，天快亮了。
　　“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路上开，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啦。”中尉说：“我们得分散开，不要组成一个车队。”
　　他在个人终端上下了几个命令，于是车队的车按照一分钟一辆的节奏分散开来，陆续驶向钻石矿的方向。
　　车上的人都很紧张，对窗外出现的任何东西都严阵以待。当车子途经昨天的水电站附近时，一个女人突然惊呼起来，指着窗外的什么东西。
　　鲁乔马回头一看，那是一片灌木丛，一群狮子正在撕扯着什么……定睛一看，狮子中间有一件蓝色的印花连衣裙。
　　中尉瞄了一眼：“人已经死了。狮子只会捕食活物。”
　　鲁乔马叹了口气：“身逢乱世，人命贱如狗。”
　　“你可以选择回地下城去呀。那里至少还是文明世界。”
　　鲁乔马微微一笑：“回不去了。”
　　……
　　七天之后。
　　鲁乔马胡子拉碴的靠在一颗树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了，脏得一塌糊涂。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位黑蜀黍曾是联合国的一位高级雇员，曾经还有过轻度的洁癖。
　　幸好，黑人的头发和胡子都不会无休止的长长，所以不收拾问题也不大。
　　“鲁乔马，”说话的是他的老伙计基普索：“你怎么样？我的两条腿感觉都要断掉了。”
　　鲁乔马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基普索：“基普索，走路不会让你的腿断掉，那些机器人才会。”
　　说起这些机器人，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两人正和一群士兵一起行进。他们在追踪一只受伤的角马。
　　这些天来，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就得靠狩猎，今天的猎物是一头好几百公斤重的雄性角马，士兵们开枪打伤了它，它正在慢性失血，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成为人类的食物。
　　“想开些，你终于过上了纯天然无污染的生活。吃的纯天然绿色食品，再也不用担心食物工厂提供的食物存在安全问题了。”鲁乔马依然很乐观。
　　“你说得没错。”两人跟上了那一小队士兵。他们作为平民，本来可以学一门手艺，比如修枪或者做面包什么的，基地里什么人才都紧缺，真的没有必要外出狩猎。可鲁乔马说，他要锻炼自己，所以他就拉着基普索加入了狩猎队，最后来到了这里。
　　“几点了？”基普索问。
　　“大概下午四点。”鲁乔马的个人终端老早没电了，现在都成了废物，他已经初步学会了根据太阳的高度来判断时间。
　　没有了个人终端的鲁乔马终于脱离了信息时代，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原始人。
　　他没有地方看新闻，不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关心头顶上的太阳系第一舰队了，他唯一关心的是要给一百多口人弄到食物，让大家都能活下去。
　　活下去，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哈比利亚斯上校死了，死于一个机器人的枪口之下。据说他死得很英勇，因为他是电脑人的第一目标，他主动带领自己的警卫员向机器人发动反攻。因为他的掩护，指挥部的大多数军官都活了下来。
　　博尔坦上尉丢了一只胳膊，幸好命保住了。
　　这些天他们都躲在钻石矿里，每天派出几支狩猎队在外面寻找食物。其他人都在基地里忙活，各种各样的活计很多，每个人都从早忙到晚。
　　当他们疲惫不堪的走到一个水塘边的时候，他们发现那头角马死了，倒在水塘边，似乎还想喝水，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来。
　　接下来的工作更累，他们要趁着肉还新鲜的时候，尽可能剃掉骨头内脏，把精瘦肉切成块，每个人都要背至少二十公斤，步行回到基地。
　　这是一件极为艰苦的工作，鲁乔马没有叫苦，默默的背起了自己的那份。
　　基普索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迈步，向基地走去。
　　“鲁乔马，你真的认为，我们做的这件事情很重要？”
　　“真的很重要。”
　　“找吃的好像谁都会吧。”
　　“生存并不容易，我的兄弟，以前我们都活的太轻松，以为吃饱饭根本不是问题。你看，我们错了。吃饱饭并不容易，至少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才行。”
　　“我有点想念地下城了。”
　　“我也想念啊。”鲁乔马说：“哪怕是吃低保，哪怕食品安全可能有问题，哪怕穿的衣服不是纯天然的……那也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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