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二十多天前，鲁乔马通过抨击七月七日为自己赢得了一片赞誉，让他顺利的成为观察员，在肯尼亚议会中旁听和监督。
　　鲁乔马一到议会，就认识了很多人，每个人对他都很热情，似乎他比议长还要重要。不管这些政客们是否喜欢鲁乔马，是否对他血腥的手段心存敬畏，他们却很乐意让他成为反抗电脑人的领袖，或者说，很愿意让他去背锅。
　　鲁乔马也很清楚，对于这些冷血、自私的政客来说，他们之所以支持自己，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特权。事成之后，他们一定会放弃自己，既是为了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也是让他去承受电脑人的怒火。
　　他不在乎，他就是要阻止七月七日，他就是要让七月七日不痛快。
　　不断有议员向他靠拢，就在大约一个星期前，他已经基本组建了自己反对修改宪法的联盟，这个联盟掌握了议会大约三分之二的票数。
　　可惜一切成空。
　　自从三天前太阳系第一舰队返回地球之后，鲁乔马就知道，议会斗争必然失败了。
　　果不其然，当天他被警卫赶出了议会。然后在几个钟头之后，新闻里就播出了肯尼亚修改宪法，规定所有人类平等的特大新闻。
　　还有什么好说的？鲁乔马和基普索第一时间离开了自己的公租房。他们不敢乘坐无人驾驶汽车——主要是害怕七月七日突然把他们送去撞墙。他们徒步从内罗毕地下城爬到了地面上，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同志，大家都要离开地下城，去地面上过没有电脑、更没有巧月的平淡生活。
　　到了地面上，这些乱哄哄的人才发现，地面上早已是原始森林密布，曾经的城市和农田都没了身影。
　　当所有人都茫然无措的时候，鲁乔马站了出来。
　　因为他好歹是个新闻人物，他的身边迅速聚集起了上百人。他们没有纪律，没有组织，只是想前往内罗毕老城的郊区，重启一座古老的水电站，有了电力之后，再去建设一座农场，从此过上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等他们又累又饿的抵达水电站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人占据了。
　　占领者是一群军人，他们的装备很简陋，没有一台机甲，没有重武器。身上的防护服也很简陋，还不统一，没有一点正规军的样子。
　　但是他们有枪。所有人在枪口下聚集了起来。
　　“各位自然人同胞！”一个三十来岁、军官模样的人跳上了一个水泥台子，大声宣讲：“我们是肯尼亚自由军的特别挺进队，这个水电站已经是我们的财产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嗡嗡声。
　　军官朝天开了一枪，等到人群中安静下来之后，他继续说：“自然人当然要帮自然人，我们现在需要士兵和工匠，只要愿意跟我们走的人，立即给七天的食物！”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们跟你们去做什么？”
　　说话的是鲁乔马。
　　没想到那个军官居然认识他:“你是鲁乔马先生？太好了！”他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拨开人群走到了鲁乔马身边：“我是博尔坦上尉，我们队伍里有很多人都是您的粉丝，请您务必跟我们走，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鲁乔马知道，上尉说得不错。虽说地面上没有像地下城那样密集的摄像头，可是却有卫星和太阳系第一舰队，他们照样不间断的监视这地面的任何动静。
　　“那么，麻烦你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跟你走？”尽管枪杆子在上尉手里，鲁乔马的声音中却有一种不容违背的意志。
　　上尉敬了一个礼，郑重其事的回答：“所有人都是有用的。有力气的可以当士兵，其他人可以从事生产、提供后勤保障。”
　　鲁乔马环顾四周，然后说：“我跟你们走。”
　　他很清楚，地球上所有的抵抗军都是这两天才产生的，敢于招兵买马的人，手头一定有资源可以利用。现在地面上完全是一片蛮荒之地，仅靠这些在地下城养尊处优的自然人，连地都不会种，根本生存不下去。
　　为了活下去，鲁乔马必须赌一把。哪怕这些人都不跟自己走，自己也必须跟这支军队走。
　　除了少数犹豫不决的人，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相信鲁乔马。
　　上尉在水电站留下了三十多人看守，剩下的六七十个士兵和一百多个刚加入的平民，大家一起向西面走去。
　　大家都是步行，因为无人驾驶汽车根本不可靠，而老式汽车及其稀缺。
　　一边走，上尉一边一个个的核对个人芯片，确认没有克隆人混在队伍中间。
　　“我们这是去哪儿？”鲁乔马问上尉。
　　“去一个地下基地。”上尉说：“太空军太厉害了，只要我们在地面一集结，不管是行军还是摆出作战队形，超过一百人的聚集就一定会遭到轰炸。”
　　“我们现在会被轰炸吗？”
　　上尉环顾了四周：“肯定不会，电脑人会看到我们大多数是平民，他们不会开火的。”
　　话音刚落，在他们右边几公里处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股蘑菇云腾空而起。所有人被吓得趴在地上，队伍中有些女人开始哭了起来。
　　“见鬼！”上尉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咒骂：“那是艾利克斯的队伍……完了，全完了，肯定是太空军发射的炸弹。”
　　听他这样讲，鲁乔马抬头望向天空，碧空如洗，根本看不到天上那些隐藏的敌人。
　　“他们为什么挨炸？”
　　“我劝过他们，不要把大型装备停在地面上。”上尉说：“他们不听劝告。哎。可惜了那些机甲……”
　　鲁乔马觉得上尉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博尔坦，你以前是军人吗？”
　　“不是。”上尉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军迷。”
　　“你为什么参加反抗军？”
　　“我不能同意克隆人跟我们平等，所以我杀了家里克隆人就逃出来了。也才入伍七天，因为我有博士学位，所以头儿给了我一个上尉军衔。”
　　鲁乔马心道：跟我有点像。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走了一个多钟头以后，重新回到了地下，回到了内罗毕地下城的郊区。
　　上尉解释说，地面上其实并不适宜作为基地，因为时时刻刻都在太空军的监视之下，根本无法开展任何作战行动。一边说，一边带着这群人往基地里走去。
　　这是一个大型的地下洞穴，穿过了纵横交错的很多条甬道才到了这儿，鲁乔马早已被那些密如蛛网的甬道搞得头昏脑涨。
　　终于到了基地，这里有上百间屋子，这二百来人一回来，立即有人来迎接，分派住房，安排晚餐。
　　上尉带着鲁乔马往里边走，并叮嘱后勤人员将鲁乔马和基普索分配住在一起，给鲁乔马安排单间。
　　他们俩来到了一栋房子前面。
　　“报告！”
　　“进来！”
　　屋子里的办公桌后是一名中年黑人，他狐疑的看着鲁乔马：“博尔坦，这是谁？”
　　“上校，这是亨利.鲁乔马先生，他曾经手刃了自己的克隆人，与克隆人彻底决裂，而且因此成为了名人。”
　　上校拍了拍脑袋，想起了鲁乔马是谁：“欢迎你，鲁乔马兄弟，请叫我内德。”
　　内德.哈比利亚斯之前是肯尼亚陆军的一位退役军官，自从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死于一场事故之后，一直认为那场事故是因为一个克隆人的误操作导致的，他杀了那个克隆人，并因此入狱三个月。从那以后，他一直仇视克隆人，并且领导这支名叫肯尼亚自由军的地下武装已经有七年之久。
　　鲁乔马也想起他是谁了。
　　“尊敬的哈比利亚斯上校，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威名。据我所知，您一直都在追杀那些对人类犯下罪行的克隆人。”
　　“鲁乔马先生，坐吧。”上校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您太客气了，追杀克隆人只是我的一点副业，为我的组织挣点零花钱而已。我们的主要业务还是夺取政权。”
　　“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上校思索了一下：“以前我们的敌人是政府军，那是些腐败无能的家伙，我在内罗毕郊区藏身那么多年，都没人找到这里……但是现在我们要对抗的是克隆人和电脑人，以前的政府军也成了我们的战友……我想我们需要新的方针，新的策略和新的口号。”
　　对于自己要做什么，鲁乔马早已思考过了。
　　“我的政治诉求是，让我们人类有一块没有电脑人，没有克隆人的净土，我们在上面繁衍生息，过着低技术但是充实的生活。”
　　“鲁乔马先生，哪里有这样的净土呢？”少校微微有些嘲讽：“没有了高技术，那种刀耕火种的生活真的能维持下去吗？”
　　“现在我们还不适应那样的生活，但是我们会习惯的，我们将要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把那种生活创造出来。”
　　上校思考了一下：“您的诉求会不会过于保守了？世界上有百亿自然人，大多数人是不会同意让克隆人跟我们平起平坐的。我们有那么多盟友，当然是有可能胜利的。”
　　鲁乔马苦笑了：“上校，我们的敌人是电脑人，他们跟以往那些腐败无能的政府军不一样，他们都是机器，不知疲倦，不怕伤痛……我们有百亿人口，可是他们有一千亿以上的机器人……”
　　上校懂了。他也露出了苦笑，这两天他的队伍也遭到了一些打击，他也发现这个新对手跟以往的政府军完全不一样。
　　“还有，上校先生，您还有别的营地吗？”
　　“有的。这个营地最靠近内罗毕，是我们最常用的营地，别的营地在离这里八十公里之外。”
　　“我建议我们立即去那一个营地，这里很不安全。”
　　“这里会不安全？”上校笑了：“我们在地下一公里呢，太空军无法伤害我们。”
　　“不是太空军，”鲁乔马的脸色都变了：“如果对方出动机器人大军怎么办？”
　　上校的微笑了：“肯尼亚政府军很穷的，他们应该没有很多的机器人。”
　　“可是电脑人有啊。而且他们还有超强的侦查能力，您的这个秘密基地，很快就将不再保密了。”鲁乔马说：“据我所知，他们的太空战舰上就有很多陆战机器人，只要他们愿意，半小时内就可以向内罗毕空头几万机器人。”
　　上校沉默了。
　　鲁乔马也没说话，等着上校的决断，他发现身边的上尉额头上在不断的冒汗。
　　上校终于再次开口了：“鲁乔马先生，我觉得我们缺乏对抗电脑人的手段。”他站起身来，挥手点开了一张地图，这是一张立体地图，标明了地下基地的地形。
　　“您看，我们一共有六个通道通向外部，”上校说：“如果电脑人知道我们在这儿……毫无疑问，他们知道。他们如果要攻打我们，就有六条路可以选择。我们无法估计他们是全力攻打我们一条通道，还是六条通道同时下手。”
　　“电脑人清楚这个地图吗？”
　　上校无奈的耸耸肩：“很遗憾，他们应该知道了。如果他们关注了我，一定进入了我的这台电脑，这个地图应该被他们获取了。”
　　“那就明白了……如果我是电脑人，六条通道都不会放过。”鲁乔马说。
　　“那么怎么办？”
　　“撤退，立即撤退。退到一个电脑人无法搞清楚的地下基地。我们有这样的地方吗？”
　　上校看了看上尉，点点头：“有的。是一个废弃的钻石矿改造的基地，那里没有地图，我的老兄弟都知道在里边怎么钻来钻去。最妙的是，那里储存了大量物资，足够我们消耗很久。”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那儿？”
　　“明天早上吧。我们这儿有二十台车，能够带最多三百人过去，现在基地里有六百多人……”
　　上尉轻轻的补充：“是七百多人了。”
　　上校笑了笑：“七百多人，至少要跑两趟。”
　　“不能现在就拉走一半的人吗？”
　　“不行。现在是夜间。”上校说：“其中有一段路，大概三十公里是一定要在地面上走的，夜间有一支二十台车的车队在地面行走，你猜电脑人会不会扔炸弹？”
　　鲁乔马还是苦笑。
　　在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现在，上校和鲁乔马都没有了继续讨论革命纲领的意思。
　　鲁乔马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这是一间水泥的房子，屋顶墙壁和地面全是水泥，一张铁床、一张凳子就是全部的家具。
　　他倒在了床上，浑身疲惫无比，精神上却很兴奋，一时间根本无法入睡。
　　“七月七日应该不会今晚就到这儿吧……她那么多事情，清理一个小营地应该不是她最要紧的任务吧……”
　　怀着侥幸心理，鲁乔马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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