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你！”墨半夏侧身咬牙道，“南清，我真该毒哑了你！”

　　只是，嘴上虽然说着恶毒之词，但听了初微的话后，不知为何她心里却蓦然窜出了一丝凌乱。

　　自从听到父亲说了关于母亲之死的原因后，她虽想为母报仇，但她心里其实对顾子衿还是有眷念的，毕竟自相识开始，他一直对她很好，且只对她好，是后来，自从宋怀瑾突然失踪后，他对她渐渐没了以前的体贴，她知道他心里已然有了宋怀瑾的位置，她可以容忍他身边有别的女子，甚至将来他身边会有更多，因为他会拿到那至尊之位，但唯独宋怀瑾不行！

　　他可以对其他女子逢场作戏，但她必须是他心中的唯一！她绝对不能接受他把自己的感情分出去给别的女人！

　　所以，当清清楚楚感受到他对宋怀瑾的执着后，她便决定彻底断掉与他之间的情谊。

　　她和父亲假装与他配合，但其实行宫后面通往后山密室的暗道早已经被他们给堵死了，但昨晚他却还是向他们发送了信号。

　　行宫是燕山猎场唯一的建筑，其实要是在那里死守，顾子衿和北戡帝还有一重大臣至少还能守个十几二十天，但因为北戡帝预备将庄家的人引到行宫灭之，所以他们一旦困住庄家的人，就必须立刻离开已经淋满火油的行宫。

　　昨晚半夜行宫那边就冒出了窜天烈火，那说明庄将军等人已经入套，随即他们便看到了顾子衿放出的鸣镝。

　　既然他能发送信号，那说明他又寻了别的路下来要与他们会合，所以，他们才会在这里守着，等着顾子衿自投罗网。

　　从看到那将半边天都烧红了的大火到方才，墨半夏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过一丝犹豫，却在听了初微的话后，她突然有些害怕见到他，害怕决裂的那一刻发生时，她会看到他眼中的诧异和震惊，那不是害怕或者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当真的要将过往一切美好彻底撕碎时，谁都会有不忍。

　　“看墨小姐的眼神，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初微察觉到墨半夏眼底的暗光后不由调侃道。

　　墨半夏眉眼一沉，瞪着她道：“即便没有母亲的事，也是他先背叛我的！”

　　初微就着顾清乔的手指力度轻微地点了点头认同道：“嗯，他就是个卑鄙小人，墨小姐恨得对。”

　　“南清，我懒得跟你废话，等我报完母亲的仇后，我再慢慢跟你算我俩之间的旧账！”说着她便脚尖一勾，将地上的剑鞘勾了回来，而后拿着剑回去了方才的位置隐藏了起来。

　　初微收回看向她的视线对顾清乔说道：“逗她不是挺好玩的吗，你何必将她支走。”

　　虽然她方才没有看到顾清乔的眼神，但她知道墨半夏之所以暂时放过她是因为顾清乔的警告。

　　顾清乔将她脸上的镇定看进眼里，指尖力度不由一重，“南清，即便你已经将你所猜到的告诉了晋王，但本王可不只是安排了墨剑山庄这一条路，就凭他们身边剩余的禁军，今日他顾子衿无论如何都是走不出这燕山的。”

　　“……”初微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了，现下脖子已是酸疼不已，但因为手被禁锢着，这左脸又贴着马脖子，所以她实在无法动弹，只能可怜巴巴地嘟嘴道，“顾清乔，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这样跟你说话实在太累了。”

　　顾清乔并没有立刻应声，抿着唇沉默片刻后才并了两指在她两肩一点，等她再也无法动弹后，他才将她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等站定后，被点了穴道的初微才一脸坦然地说道：“顾清乔，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没有跟顾子衿说过你与墨剑山庄的事，你也知道的，从天牢到燕山，这一路我都是由你看着的，后来被关在营帐里，陛下派人严加看守，顾子衿他根本没机会见到我，当然，即便他见到了，我也不会跟他说的，理由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顾清乔讪笑道：“从前倒是不知道对于扯谎这事你竟能如此驾轻就熟，之前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报复睿王，可在你单独见过父皇后，他便放弃了让太子去对付睿王的决定，不过无所谓，即便他顾清让再如何厉害，他也是敌不过翼虎营和慕将军的包夹。”

　　慕将军？

　　慕希礼？

　　但以初微得到的消息，慕希礼不该是帮着顾清乔的呀。

　　见初微眉头微锁，一直紧绷着下颌的顾清乔突然眉眼一舒，他承认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即便有能看穿人心思的能力，对于人心的复杂她还是低估了，的确，当初慕希礼是逼不得已才会将慕家嫡女嫁给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而一贯骄纵傲慢的慕倾容自然也看不上他，但既然现在他们已经被迫捆绑在一起了，即便慕希礼顾念皇恩不会与他合作去正面争夺，但只要他守在山腰的最后一道防线前，将太子和睿王的人都视作叛军，那北戡帝和晋王的援军便会彻底地被挡在行宫脚下。

　　他低头一瞬不瞬地凝着紧咬着唇瓣的她，忽然发现自己除了喜欢看她谈起情爱时的神采，还喜欢看她深思时紧锁的眉头，这样的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生动。

　　这时，一直思索着的初微突然抬眼一脸真诚地望着他道：“顾清乔，我能单独跟你说些话吗？”

　　她这话的意思，他自然明白，略一斟酌，他手一抬抱着她跃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等站定后，初微又道：“能不能把我身上的穴道解开，你知道的，就算我想逃，周遭全是墨剑弟子，如此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这话说得不假，但他并不想解开她身上的穴道，“如此也能说话。”

　　初微轻啧一声，“拜托，你就不能给我多一点点的信任吗？”

　　顾清乔哼笑一声，“自你回来后，你便一直在我面前演戏，这话好像应该我对你说才是。”

　　事态发展到如今地步，他若还看不出来，那他这些年在太子和其他人面前演的戏都白演了，这一点初微自然明白，“其实，那些倒也不能说全是在演戏，而且我大部分……很大一部分的话都是真话，顾清乔，也许你会觉得我对你曾经的遭遇不能感同身受，所以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即便慕将军会帮你拦下顾清让的救援，即便一会儿墨半夏真的能帮她的母亲报仇，之后你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更何况，顾清让一定会突破慕希礼的阻拦，而墨半夏一会儿一定无法得手，所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至少，目前其他人还不知道你想在这里杀掉顾子衿和陛下。”

　　闻言，顾清乔双眸半阖，眸光在微动间已是幽深锐利，他嘴角微鸷，沉声道：“你想跟我说的便是这些？你以为就凭你这几句话就能让本王收手？南清，你不要以为本王看上了你，便觉得本王会为了你而舍弃掉这一路过来的辛苦谋划。”

　　因着周身不能动弹，所以初微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视线一晃，继续说道：“不是为了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想安妃娘娘和菲阳公主……”

　　顾清乔不等她说完便急声道：“她们自然会懂的，从前我们什么都没有，除了要看父皇的脸色，整日里还要担心皇后的算计，就连顾清墨那个蠢人都能有恃无恐地欺负我们母子三人，所以，我一定要趁此机会将从前没能得到的一并都夺过来！”

　　“要报复他们，就一定是拿到那个皇位吗？”

　　“自然。”

　　其实，对于顾清乔，初微一直很矛盾，一个和她算起来也就见过几次面的皇子，其实她没必要跟他说这些陈词滥调般的话，但她在进宫顶替刺客一事前就已经跟稚初和左司将几位皇子的计划盘算出来了，只是等她当真踏入自己的计划后，后面的一切皆因为一些小事而一步步发生了变化，导致她现在连铺垫都没有就必须这般突兀地跟他聊起这些。

　　而这一刻，她又再次深刻地感觉到了顾清让与顾子衿还有顾清乔的不同，从前觉得他拥有很多，但现在却清楚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他不像顾子衿那样有北戡帝暗地里的保护，北戡帝十几年的谋划，只为了让顾子衿能毫无阻碍且名正言顺地走到那个位置，他也不像顾清乔那样即便再累再苦但心里清楚自己是为了母妃和妹妹而战，他，有着母妃和妹妹的支持，而顾清让呢，这么些年唯一装在他心里的，只有恕罪，为别人犯的错恕罪。

　　他从来没有过“得到”。

　　当剥离掉两人之间的爱与恨之后，她，懂他，也心疼他。

　　但爱与恨这两种从心底生根发芽而后蔓延至周身的情绪，即便是硬生生剥离，最后留下的也只是伤痕累累的心，所以，其实她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她需要做的只是两件事，劝说北戡帝和劝下顾清乔，等她阻止顾清乔的计划让他不至于丢掉性命后，她便会悄然离开这里，她相信顾清让一定能赢得胜利，所以，她也就不必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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