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初微以为北戡帝出尔反尔了，对于顾清让，他最终还是一点儿父子情谊都不顾了。

　　一想到此，她心中不免有些慌意，所以为避免和顾清乔有眼神交流导致他从自己的态度中看出什么破绽，初微低头一边为心中所想失落着一边跟着顾清乔去往北戡帝的营帐，等站定后她才抬起头来，却发现营帐内一个人都没有。

　　“陛下呢？”她望向顾清乔问道。

　　“父皇自然是在他的营帐里。”他似笑非笑地回道。

　　他的营帐？

　　初微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非是北戡帝的营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陛下要传我去审问吗？”

　　顾清乔却凝着她，眸光上下晃动，分明是在打量她，等她欲再开口时，他才轻声问道：“昨日你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

　　初微闻言心中一紧，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点小小的温度自内心深处散了出来，她深沉一口气，压下心中隐隐战栗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清乔两步过来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冷冷一笑，道：“昨日你离开父皇营帐后，他便将晋王叫了进去，两人谈了足足一夜，今早天还未亮，父皇突然让高公公宣旨，说太子不修德政，屡次构陷皇子，故废太子为禹王，改立晋王为太子。”

　　初微倒是没想到经过昨日的谈话后北戡帝会做到这一步，微一顿，沉着问道：“那顾清让他会如何处置？”

　　顾清乔眼里闪过一丝异光，继续带着笑意说道：“父皇要如何处置已经不重要了，也就这一两天，燕山便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本王是来带你走的。”

　　初微眸中一惊，道：“走？去哪儿？”

　　顾清乔嘴角笑意越发诡异，“本王说过，等太子那边得手后，当本王带着九哥的尸首将之扔到你面前时，你最好不要在本王面前露出一点点伤心之色。”

　　她知道他的计划，但现在还不是言明的时候，“你是说……”

　　“今早高公公宣读完旨意后却发现本该在场的太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初微早已料到顾清墨一定会沉不住气，倒是没想到他竟如此急迫，稍一有什么不安便闻风而动，她微侧了眸光思忖片刻，而后抬起眼睫望着他道：“是你撺掇的顾清墨，是不是？”

　　“需要撺掇吗？”他说着，原本攥着她手掌的五指已经慢慢从她的手臂攀上了她的后肩，而后他稍一倾身，微红的唇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清楚皇后对他是何心思，可他既蠢又笨，以为自己能够不靠庄家赢得一切，他想自己掌控全局，那本王自然要成全他了，不过咱们不必管他，现下本王倒是有一件事很是好奇，南清，方才本王跟你说的话，你竟丝毫没有感到诧异，这燕山注定要有的一场夺嫡之战，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了吧，不过本王不在乎，本王不计先后，你和那个位置，本王都要得到。”

　　“我……”初微刚一开口，后颈处突然一阵刺痛，旋即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建安二十九年，也就是纪沧历第四百三十一年春，废太子顾清墨道晋王于燕山挟持陛下自立太子，故亲率翼虎营勤王护驾，而废太子率领着军队到达猎场前却在燕山下碰上了从帝都赶来的睿王，双方立刻展开激烈交战，几日后，战线蔓延至燕山半腰，死伤无数，后史将此次对战称为燕山之战。

　　书册中之所以没有将此战役与夺嫡挂钩，是因为最后的胜利者书写时只言明了庄家之祸。

　　初微不知道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时是战役的第几天，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是被禁锢在一匹红棕色的马上，双手圈着马脖子，两手手腕用麻绳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她略一挣扎便放弃了，偏过头去打探了一下四周，这才弄清楚了现状，前方两山之间一条不起眼的羊肠小路的两侧蹲着几十上百名身穿墨色直襟长袍，手执图腾长剑的人，初微知道他们是墨剑弟子，也知道原本按照计划该是在这里接应为保北戡帝而即将退至此处的顾子衿的墨剑弟子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倒戈，不，也不能这么说，安妃原本就是墨云砚送给北戡帝的，既然安妃是墨云砚的人，那安妃之子顾清乔自然要比顾子衿与墨剑山庄的关系近一些。

　　虽说顾子衿和墨半夏之间有情谊，若成翁婿，那墨云砚自然应该选择顾子衿，但当她听到稚初跟她说的那件事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狠狠嘲笑一番顾子衿，还是应该狠狠嘲笑一番顾子衿，谁能猜得到，顾子衿深爱着的那名女子竟与他有着血海深仇。

　　不过也是，为保德妃声誉，北戡帝自然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不然若是让人知道当年德妃因墨半夏的母亲诋毁了墨禾，她一时气恼在北戡帝面前说了几句，北戡帝宠溺德妃，暗中让人杀害了墨半夏的母亲这事，这对德妃的名声有毁。

　　此事除了北戡帝和德妃，或许就只有墨云砚知道，但他是城府极深的人，当初自己心爱之人被杀害，他却隐忍不发作，而是到了北戡帝派兵屠杀墨剑山庄的时候才选择背叛墨老庄主，自己得了那庄主的位置，如此不止是报复了墨禾，他甚至还想利用安妃去争夺陛下对德妃的恩宠。

　　当然，安妃最终没能赢下德妃的一切，所以，后来他又安排让墨半夏去接近顾子衿。

　　而初微猜想墨半夏一开始应该不知道自己与顾子衿之间会有这段血仇，不然按她那急躁的性子，她不可能在顾子衿面前能演得如此滴水不漏，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她不可能不知道，而根据左司跟她说的顾清让与顾子衿一开始的计划，那说明墨半夏早已选择了她的父亲，不然她不会答应要在这羊肠小道上“接应”顾子衿。

　　而顾清乔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他背后虽然有慕家，但慕将军深得皇恩，根本不会帮他，而慕倾容虽然嫁给了他，但凭着他过往的花边新闻和他在太子面前唯诺的性子，慕倾容根本就看不上他，当初若不是顾清让将南清已死的消息放出去，慕倾容根本就不会嫁给顾清乔，所以，现在他手边最信任的只有墨剑山庄，虽然人数不多，但若只是杀个顾子衿，倒也是够用了，毕竟里面可是有顾子衿最信赖的墨半夏的呀！

　　所以，当燕山前山顾清让在和顾清墨战个你死我活时，在这山侧的羊肠小道上，只要顾清乔能杀得了顾子衿，那等一切平定后，这皇位自然就只能是他的了。

　　这也是初微会在这里的原因。

　　她在天牢里跟顾清乔说她要报复顾清让，在马车里跟他说自己对顾清让矛盾的感情，这些全都是为了让他最后能将自己带在身边，也许他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甚至她对顾清让的恨意他一句一字都不信，但只要他对她感了兴趣，那他就会如她所愿，而她也赌对了，顾清乔当真是个在意情为何物的人。

　　她不信什么越风流越专一的鬼话，但有的人就是得不到什么就会越想抢夺了将之据为己有，而她能感觉得到，顾清乔就是这样的人。

　　初微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望着一群黑衣里那个身穿紫色锦缎长袍的华贵男子，非常做作地咳嗽了两声后朝那边喊道：“顾清乔，我想方便，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一下！”

　　她这一声倒也不大，毕竟昏迷了好些天，此刻她着实是没什么力气，但周遭环境太过静谧，所以她刚喊出一句的时候，前面所有的人都齐齐朝她这边转了过来。

　　不等人群中间的顾清乔站起身来，他身旁身穿桃色武袍的墨半夏已经先一步站起身来，俏丽的脸上凝着一层不怀好意的笑意，她嘴角微勾地走了过来，将手中佩剑换成左手后，她一抬右手一把抓住初微的发髻往自己身前一拉，咬牙道：“你终于醒啦，当初得知你死掉的消息时，我还懊恼了好一阵子，悔不该当初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你，却没想你竟是假死脱身，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中，南清，等此事了了，我们好好玩。”

　　头皮吃痛，初微不禁皱了眉头，眸中却毫无慌意，勉强笑道：“当初之所以逃走，也是因为我得罪了大名鼎鼎的墨家大小姐，谁料离开了睿王府，避开了晋王殿下，这跟着湘王殿下后，竟然还能遇到墨小姐，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呀。”

　　听着初微故意讥讽的话，墨半夏原本还刻意维持着的笑容瞬间崩碎，她拇指一推，手中剑鞘立刻飞出，而后她手腕一转就将剑身抵在了她的喉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初微因着趴在马背上的姿势，所以根本没办法避开脖子下面的利刃，甚至因为地心引力和身体里还未完全退去的药效，此刻她的身子正不由她的慢慢往那剑身上落去，就在她的肌肤快要贴上去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顾清乔一把将墨半夏的手给压了下去，而后一抬初微的下颌，沉声道：“方才的话，本王当你是说给本王听的，不过按照昨夜晋王给墨剑投送的信号来看，他并不知道墨剑的背叛，南清，你既已经猜到墨剑与本王的关系，你为何不将此告诉晋王，还是说，昨晚晋王的信号其实是个幌子？”

　　以现在的姿势被他勾住下颌，初微被迫像一条被反方向掰住的鱼一样的望着他，但她却依然淡淡笑着，“不，即便我能猜到，或者被你弄晕之前我就猜到你的计划，我也不会把墨剑山庄选择背叛顾子衿的事告诉他。”

　　“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眼看到顾子衿在得知墨半夏背叛他后的反应。”说着，她望向一旁又要跳脚的墨半夏，继续说道，“你该知道的，怀瑾是我的好朋友，当初顾子衿那样对她，怀瑾心善，不会恨他，但我可是讨厌死他了，一想到能看到顾子衿痛苦悲愤的模样，我别提多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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