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可是当你拿到那个皇位的时候，原来你所要报复的那些人其实都已经不在了，到那时，皇位于你又是什么，只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力吗？”

　　顾清乔眸光一顿，“你到底想说什么？”

　　初微不疾不徐地说道：“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你就当我是爱看史书吧，对于储君之位的争夺，我看过太多，为亲情的，为爱情的，也有单纯喜爱权力的，甚至有的人他不去争那便只能死，而你呢，你想去争，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但你可曾想过你已经比他们俩拥有得更多。”

　　她略一停顿，没等他接话便继续说道：“是，得到皇位，你便可以保护安妃娘娘和菲阳公主了，可是到那时，她们两人其实已经不需要你的保护了，而后，皇权于你又是什么？在你只将权力局限在“保护”二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皇权背后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责任，是整个北戡百姓的衣食住行，你可曾想过，等你成皇帝后，每年的旱灾饥荒或者水灾瘟疫，朝廷每次调拨的赈灾银两有三成能发放到百姓手中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此局面，你该如何应对，还有每回春闱都有朝廷官员和士子狼狈为奸，徇私舞弊之事频出，这种不正之风你又该如何处理？所谓蔓草难除，但你可曾考虑过可行之法？就拿最近的来说，此一战之后朝廷必定震荡，到时候你又该给出何种政策来重整朝堂气势？只是单纯的以皇威来震慑吗？”

　　此时的顾清乔表面上虽未有情绪起伏，但内心却已是震颤无比，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他开府建牙前还是之后，因为他母妃只是个以歌姬身份被送进宫的平民女子，毫无背景的她虽然被皇后一手推到了妃位，但她在宫中其实毫无地位，所以他这个皇子自然也就得不到重视，之后更是因为太子的打压和他自己为求自保的装傻充愣，所以这些年来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一件像样的差事，他表面无所谓，整日在烟花之地流连，心里却默默盘算着将来有一天他将皇位夺过来后便要把曾经看轻过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他何曾想过自己要当怎样的一个皇帝。

　　更别提要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非是胸无点墨之人，只是她方才话里所提及的那几件事，别说是他，就是父皇这些年都不能彻底解决，将来他自然也只能徐徐图之，想到此处，他故作镇定地道：“父皇继位时不也发生过临山之事，所以，我只要按照他曾经的举措来办便可，南清，你别小看我，你说的那些自古便有，你不必把我架在高位想让我知难而退，从古至今，难道每任皇帝都一定具备雄才大略吗？”

　　初微察觉到了他眼里被刻意压下的慌张，眨了眨眼道：“的确，皇帝自然不会全是雄才大略之人，但一个好的皇帝，他至少该有顾全大局之心。陛下自登基以来二十九年，虽然庄氏一脉所牵甚广，但若他当真要豁出去将之除掉，他堂堂天子会做不到吗？他之所以一直隐忍，不过是怕朝局动荡，以至于牵连到百姓，虽然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但这些年来，即便东震屡屡进犯，但北戡的边境却从未失去过一分一毫，这是顾清让的战功，却也是陛下的决断。顾清乔，皇位不比其他，即便你没有夺下它，你也可以照顾安妃娘娘和菲阳公主，因为几位皇子中，只有顾清墨才是心狠手辣，才会利用你的家人来控制你。”

　　“可是如果是我拿到，我便能更好地照顾母妃，从此不必再看人脸色。”

　　见他话语间虽仍然坚定，但眼神明显已经有所动摇，初微心知有戏，于是继续劝说道：“顾清乔，在天牢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着如果是顾子衿来见过，我该怎么面对他，因为我其实并不太想他得到这个皇位，但那也只是我自己的感受而已，所以如果是他来，我大概最多也只是不告诉他墨剑的背叛，因为我是真的很想亲眼看到那个对怀瑾那般绝情的人遭到背叛时候的模样，我想那一定会是大快人心的。而如果是顾清墨来，我又该如何让他相信我其实是顾清让派来栽赃他的，这样，他才能落入我的圈套。

　　我反复练习着心里构思好的话，但唯独你这个选项，我练习得很少，不是我笃定陛下不会让你来，而是我其实很犹豫，如果说我是站在顾清让阵营的，那你便算是我的敌人，但过去我虽然与你相处很少，甚至我们俩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而你又曾……捉弄过我，但比起顾清让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做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你曾经帮过我，还救下了南弦和枳香，所以，虽然你我分属不同阵营，算是敌人，但于我来说，你不是顾清墨，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因一时的错误选择而走上绝路，所以，我不想和你在天牢里遇上，因为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帮你。”

　　语落，顾清乔浑身一震，沉默半晌才讪笑道：“帮我？南清，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来劝我收手就算是帮我？你该清楚，而今这些话根本帮不了我。”

　　“为什么不能？你以为你面对的敌人是谁？”

　　顾清乔眸光一黯，冷冷一哼：“即便不是顾清墨，顾子衿他就能放过我吗？”

　　初微解释道：“此次燕山之战，只要顾子衿顾忌皇室颜面，他就必须在战后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若是此战结束后只剩下了晋王和睿王两位皇子，世人会如何看待他们？我敢笃定，不管是为了他的名声还是为了还顾清让的人情，或者说，为了静妃娘娘，只要顾清墨没有死在战场上，等一切结束后，顾子衿绝对会留他一条性命，而你，你在这其中所做的也不过是跟着叛变的墨剑山庄一起想断他的后路而已，你既没有参与燕山下的战局，也没有帮着庄家将退至行宫的陛下赶尽杀绝，所以，他一定会留下你的命来，因为他不会让后世将今日之事认定为夺嫡之战。”

　　顾清乔轻而嗤道：“南清，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也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即便他不会杀我，将来我所要面对的是什么？若是余生都要在大牢里度过，失去自由倒不如豁出性命，而且我绝不会让母妃去过那样毫无希望的日子。”

　　听了他的话，初微眸中却并没有游移之色，就是因为她不会把顾子衿想得太好，她才知道顾子衿一定不会杀顾清乔，这也是她没有将墨半夏的背叛提前告诉顾子衿的原因，因为她清楚，按照顾子衿的性子，面对墨半夏的背叛，面对知晓此事甚至亲眼看到的顾清乔，他心中越是愤怒，对于顾清乔他便越会手下留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毫不在意。

　　但是这话初微自然不会说给顾清乔，于是她只能令寻话头道：“顾清乔，那日陛下问我为何要回来，我跟他说，因为是顾清让，所以我便回来了，今日，对你，我也是这句话，也许过去我和他的种种，在某种层面上他于我算是一个无情的人，但对于父母，对于兄弟，甚至对于别人的妹妹还有别人收养的孤女，他都能竭尽全力去回报，去照顾，因为是他，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有事。还是那句话，历朝历代，关于储君之位的斗争好像都是无可避免的，但对于你们几位皇子，皇位和心中最在乎的人，你们会如何选？其他人或许我不敢笃定，但顾清让却从来没有觊觎过那个位置，因为父母之情，兄弟之情，朋友之情，那些才是他所看重的，所以，只要你往后能明白自己皇子身份背后的责任，像顾清让那样为民为国认真做事，今日之过又算得了什么。”

　　正当顾清乔开始犹豫之时，那边小道入口处已经传来了喧嚣声，但初微因为视线被大树阻挡了，所以根本无法判断是不是顾子衿一行人已经遭到了墨剑弟子的埋伏，她虽然不担心顾子衿的情况，但……

　　她收回几乎要将树看穿的视线望向顾清乔，扬声道：“喂，你快些把我的穴道解开呀，若是错过了墨半夏刺杀顾子衿的那出好戏，我这辈子恐怕都会后悔的！”

　　原本还失神着根本没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事的顾清乔闻言顿时一怔，随即心中那股混乱的烦躁感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突然朗声一笑，斥道：“南清，本王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

　　方才那个一本正经劝说他的人，她是如何做到只在须臾之间就像是变了一个性子一样。

　　她蹙眉哀求道：“要形容也等以后再说，拜托你快些，求求你，湘王殿下，求求了，我真的不想错过呀。”

　　可是最终，初微还是错过了最精彩的那一瞬间——当顾清乔解开她身上的穴道的时候，即便她急忙偏头去看，也只是看到一个身影突然窜出，将墨半夏刺向顾子衿的长剑给拦了下来。

　　那人一如往昔地穿着一身黑衣，只是此刻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蒙着面，清丽的面容依旧透着满满的自信，在夺下墨半夏的武器后，在她回身之际，方才因顾子衿的躲闪而撤回了招式的墨云砚顺势就朝她刺了过去，但他手中冷剑还未上前便被她掷出的断剑给挡了回去，墨云砚原还想出招，身子却在见到那人面容时猛地一震，而这些，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初微看到那个面容清癯，仪范清泠，一直沉稳的人拿剑的手重重坠下，声音剧颤地开口冲那人喊道：“阿禾……”

　　墨禾回身望向他，眸中是浓冽的冷蔑和厌恶，但嘴角却带着轻巧的笑意：“墨云砚，你我之间，自是不必说‘别来无恙’这样的客套话，当然，既然已经见面了，我还是有句话要问候你的，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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