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三天后。

　　帝都天牢。

　　虽说现下离夏季还有断时间，却也是冬去春来了，这天牢里竟是犹如寒冬一般，寂静的走廊偶有风声扑来，打在壁上散开，那被关在走廊尽头的人顿时觉得身上又冷了一些。

　　周遭是漆黑一片，唯一的一束光落在地上时已是淡淡，附着青苔的石壁像是被冷风给冻住了般，也不知道是原本就用了黑卵石来修建，还是长时间受到阴冷之气的侵蚀，所以石壁上染着能冻住人心的墨黑色。

　　里面的人不由缩了缩脚。

　　这时，一串哗啦啦的巨响自远处荡了过来，离楼梯口最远的监房里的人隐约听到后，立即将系在脸上的方巾扯了下来。

　　先是两个尚算整齐的脚步声，跟在后面的脚步声略微有些沉重，三个，不，进来的是四个人。

　　大概，应该，是来找她的吧，毕竟这帝都天牢的地下一层只关着她。

　　火光一朵朵过了来，这地下一层最角落的牢房终于有了些光亮，也终于，关在里面的人的脸清晰了起来。

　　初微靠在斑驳不堪的桐木栅栏上，看着眼前仿佛不断朝她压过来的三面墙，最后将视线跳去了大概只有她头那么大的窗外，在这里呆的几个时辰里，她一直没敢睁开眼睛，兴城留下的后遗症到现在也没有治好，而这里和睿王府的地牢不一样，除去刺鼻的潮气霉味外，还有一些腐味和血腥味，明明是被关在天牢里，她脑中却总是闪现出自己曾经待过的那个乱葬岗。

　　她也没有想到北戡帝会将她关进这里，当时那般混乱的状况下，他不该是第一时间审问她的吗？

　　真是失策！

　　身后走廊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初微将攥成拳头的手紧了紧，不管来的是谁，反正定是为了昨夜的事来的。

　　“湘王殿下，下官不敢怠慢，为防意外，将此人关在了地下一层最里面的监房。”提刑司严明一脸笑嘻嘻地说道。

　　“严大人，本王是奉父皇的旨意提审犯人，此人可是重犯。”顾清乔停了脚步，回身对严明说道。

　　严明立刻低腰道：“是，是，下官这就去……”正说着，却见顾清乔朝他稍稍挥了挥手，他明白他的意思，忙示意走在前面去点灯的看守将钥匙递了过来，由他亲自交给了顾清乔，“湘王殿下，下官就在大门处等您，此女子颇有些身手，还请湘王殿下您注意安全。”

　　直到严明带着看守转过墙角上了楼梯，顾清乔才急急过去监房，他一眼便看到背对着走廊坐在地上的初微，忙将牢房的锁链打开，跨步走了进去，“果然是你。”

　　他走到初微身前，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语气略带着急迫，初微抬头看着他，面上虽未有动容，心中却是起伏不已，其实在这里的这几个时辰，她想过可能是北戡帝亲自来天牢审她，或者是让顾清墨来提她，又或者，顾子衿会因为知道被捕的是一个和睿王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后偷偷来天牢见她，她想了这么多，却是没有想到，最后会是顾清乔带着北戡帝的旨意来见她。

　　顾清乔，他到底是怎样心思的一个人？初微一瞬不瞬地凝着他，思索着，即便到了此刻，他面上竟是依然能做到从容不迫。

　　心中沉沉一叹，在被关进来的这段时间，不，应该说，在计划这次行动的这段时间里，她有想过好几种应对的方案，她自心里演练过很多遍，却唯独面对顾清乔的这个场面她练习得最少，因为她觉得自己大概率是不会在牢里见到他的，而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揽上这份差事。

　　却没想，来得人竟就是他。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无论如何，她都要做到从容面对才行，比演戏她可能会输，但比真诚，她应该不会太差，毕竟，她是真的欠了顾清乔人情，且不止一个。

　　见初微没有理会，顾清乔也不恼，继续说道：“昨夜皇宫乱做一团，说是找到了刺杀睿王的刺客，现在宫里已是议论纷纷，说抓到的是睿王妃的鬼魂，我听后立刻想到了你，你为何会进宫？那井里的女尸也是你准备的？你是打算认下这罪吗？可这何必让你来顶，拿两具尸体来顶罪对本王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是啊。”终于，初微隐下心中的忐忑，淡淡开了口，“随便在宫里找两具尸体顶罪，这对于湘王殿下你来说的确是易如反掌，似乎我是做了一件多余的事，可我既然答应了湘王殿下要救下南弦姐姐，我自是要做到完善，现下这个计划不好么，湘王殿下？”

　　顾清乔微微一愣，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不觉得现在你的处境很不乐观吗？”

　　此事不止是惊动了北戡帝，当时她在御膳房被抓获的时候，那么多人看到了她的容貌，众目睽睽之下，一张和已故睿王妃一模一样的脸，于此，她之后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初微察觉自己的心跳终于平稳了些，便也不再含糊，两眼弯弯，她一脸笑意地看着顾清乔，道：“我觉得挺好，本来我还担心昨晚自己会被乱箭射死，现下本人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顾清乔不知道她的心思，紧抿嘴唇，沉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好玩。”

　　听了她略带俏皮的两个字，顾清乔轻笑一声，“南清，这可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初微迎上他的笑容，也跟着“哈哈”了两声，“那你觉得什么话该是我说出来的？若不是好玩，我何必趟这趟浑水。”

　　“那天在御花园，你可不是这幅兴致冲冲的模样，怎么，见过九哥之后，你便就对我们几兄弟之间的事感兴趣了？”

　　“湘王殿下，你说这话是何意？”初微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问道。

　　“若非事出有因，你怎会让自己卷进我们之间的事里，当初你为了逃走，可是费尽心思。”那具丝毫没有破绽的尸体，想来她弄来得也不容易。

　　闻言，初微撅了噘嘴，无奈一叹，浅笑道：“果然还是瞒不了你呀，湘王殿下。”她略微一顿，继续道，“如你方才所说，那日我出宫后的确是去了睿王府，其实在去见顾清让之前，我也曾想过，宫里除了睿王和你，谁都不知道刺杀睿王的是已故睿王妃的姐姐——应该死在当初那场屠杀的南弦，陛下将三位皇子软禁在皇宫中，好像在查这个案子，又好像没有在查，这么一来，只要熬到春猎，即便是捉不到凶手，陛下也只能将你们放了，毕竟马上到来的春猎之期，陛下始终没有宣布取消，不是么。”

　　想着自己来此的目的，顾清乔并未反驳初微的话，道：“确是如此。”

　　初微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呀，只要春猎如期举行，在我们以解药为诱救得南弦姐姐和枳香后，倘若不出意外的话，即便是顾清让他去不了，但解毒后的他依然能在睿王府里坐等陛下下旨，那日不是你说的么，陛下有意废太子改立睿王，于此，我便想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此事成。”

　　“你……”顾清乔的目光紧攥着她脸上的一切，当得知刺客被抓的那一瞬，他立刻有想到是她做了些什么，但当他听到被抓之人和已故睿王妃一模一样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即便是领旨过来的这一路上，他也想不明白，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给睿王带来多少麻烦吗？

　　因着脚上套着的铁链一动便会响，这几个时辰里初微都没有挪动过双腿，方才稍一动弹便察觉双脚早已发麻，现下脚底蔓延开的麻痒刺痛终于消散开来，她扶着身后木柱慢慢站起身子，直望着顾清乔，“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些的吧，湘王殿下。”

　　顾清乔没有直面回答她的话，微皱了眉心，似自语地道：“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话语中依旧带着笑意，只是与方才相比，隐约有些刻意，“因为很多事，嗯……为了我的姐姐南弦，更为了我自己，湘王殿下，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可我却欠了你好几个人情。那日我去找顾清让，可他不肯将南弦姐姐和枳香的关押处告诉我，即便我谎称自己有解药，他还是将我赶出了睿王府，我看到陆文渊和吉祥都守在他身边，我便猜测，可能他已经拿到解药了，如此一来，我该如何去救南弦姐姐和枳香呢？”

　　她望着顾清乔，眼里印着他双眸里一瞬浮上的阴鸷，继续说道：“我这人本就是不太聪明的，从前和他相处总是等价交换，如今没了能和顾清让交换的条件，那我便需要自己制造一个，左思右想，想了好久，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既可以让睿王将南弦姐姐和枳香放了，又能安全让你在陛下面前过关的办法，最后，我便决定用自己这张脸来试试，我是南清，可天下人皆知，睿王妃南清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如此一来，我的出现，会不会让顾清让忌惮几分？为了封住我的口，他会不会把南弦姐姐和枳香放了呢？你说是吧，湘王殿下，如此一想，这个办法其实是不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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