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屋内静谧如窖，仿佛一声低喘也是格外得响亮，初微挣扎几番，最终也只能任由左司的手将她紧紧攥着，他一直没有睁眼，她恍然明白，他并非是苏醒了，而是在昏迷的意识中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在她几次的呼唤后，他忽开口低喊了起来，“小初……小初……危险……大人……我不后悔……不后悔……”

　　他本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在声音渐消之时，嘴角已然浮起了笑意，也许，他是看到了谁处于危险中，而后那人化险为夷，所以他便安下心来，初微看着左司，心中竟像是被人用利器抠挖着，明知他只是在做噩梦，她心中却是有股酸疼之意泛起。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更有些心疼，最后，竟是红了眼眶。

　　她忙死死将左司的手压住，拼命抽出了自己已有些发白的手。

　　她匆匆退开身子，门外却在这时突然传来阿乐的声音，“主子，王爷昏过去了！”

　　耳边一声嗡响，初微忙回身朝阿乐走去：“怎么回事？”

　　方才他去轻玲苑时，虽说是一脸的病容，但他的神色看起来尚算精神，为何突然就昏过去了？

　　阿乐一脸急色，忙说道：“听说是清清姑娘犯病了，在与王爷的推搡中扯裂了王爷的伤口，主子，王爷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好，陆太医和吉祥姑娘两人替王爷诊治，却都查不出王爷中的是何种毒药，王爷也不准属下们去滨州找止若姑娘，因为担心胡乱试药会像左司一样陷入昏迷，王爷一直不肯吃陆太医他们研制的缓解之药，为的就是不错过今年的春猎，如今看来，恐怕王爷的身子已经撑到极限了。”

　　春猎一事，初微在皇宫已经听顾清乔提过，看来顾清让也是担心顾清墨会在春猎时耍手段，所以才无论如何也要去，哪怕他伤得很重。

　　只是，按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他能去的了燕山，到最后，若是顾清墨要对他做什么，他也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一个连左清清都打不过的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她心中嘲讽着，脚步却是未停，在阿乐说话之际，两人便已经到了轻玲苑外。

　　一地的桃花，是最浅最淡的那种红，顾清让倒在上面，衣襟处染着一片绯色，鲜艳地像是将园中的一切颜色都给吸了去，几位辰卫护在他身边，在他几步之外，被两名辰卫压着云鬓散乱的左清清正冲他叫骂道：“如今我才是睿王妃！我是睿王妃！你怎可负我！你怎可负我！”

　　怒吼间，站在两侧将她按压控制住的辰卫不由下了力将她的身子又压弯下一个弧度。

　　初微眉心紧皱，也不管疯癫的左清清，忙赶去了顾清让身边，就连方才匆匆放下的纱帘被惯性带出的风吹起翻在帽檐上她也没有理会，俯身跪下，她一手将他的头抱起，一手往腰包里探去，也顾不上他能不能吞咽下去，两指一捏便将他的嘴挤开，而后将穆参丹喂进了他的嘴里。

　　定眼瞧着，直到看到他喉间一动，她方才安下心来，起身吩咐阿乐与其他辰卫将顾清让送回辰安阁，又让阿乐完事后去将陆文渊和吉祥找来，而后她一甩衣袂，回身朝左清清看去，后者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狂怒下的眸子霎时睁得溜圆，几近癫狂的情绪便在这时转为惊恐，很快又蜕为惊喜。

　　左清清不顾压在她肩上的手，奋力朝初微凑过去，“王妃姐姐，救救清儿，有人想杀我，救我，清儿害怕，清儿害怕。”

　　初微却不理会她眼中的繁杂颜色，摇头笑出了声，嘲弄道：“左清清，我可是看着你的戏一路走过来的，今日这戏码确实精彩，只可惜演技进步不明显。”

　　左清清脸上悲恐之色更为浓烈，她眉头紧锁，望着初微颤声道：“王妃姐姐，清儿错了，清儿不该跟你抢清让哥哥的，清儿选择退出，清儿不和你争了，即便是方才清让哥哥说他只爱清儿一个，就算静妃娘娘曾让清儿嫁给清让哥哥，清儿也不要了，清儿不要了，清儿只想王妃姐姐快乐，从前清让哥哥便害惨了王妃姐姐，从今往后，他会对王妃姐姐好的，清儿已经叮嘱过了，清让哥哥不会再负王妃姐姐了。”

　　初微不知道左清清疯了几分，可她知道，即便是疯得彻底，此刻的左清清也是有几分清醒的。

　　她知道，左清清的话是想要将她激怒，她在等她对她动手，她既然已经能对顾清让动手了，那她便也敢对她动手，只是，她不是顾清让，可她也不能用手中的剑要她的命，因为她曾经答应过左司的。

　　她五指一松，将裹上薄汗的冷剑换到了左手，半压下眼睑再凝了左清清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要出轻玲苑。

　　“你在怕对不对！”身后的左清清忽转变了语调，高声喊道，“你怕我是在骗你，方才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伤了我，你心里清楚他最在意的是我，他爱的人是我！我告诉你，我已经是睿王妃了，在宣布你死了的时候，他便已经娶了我，如今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初微脚下一滞，闭眼深深沉下心中浊气，若是她还会因她这简单两句便生气，那这两年她在柳溪湿地便是白活了。

　　见初微只是一瞬地停顿，此刻又起了步伐往院外走去，左清清眉宇间的阴鸷更为浓烈，她停止了挣扎，双手滞在空中，被身侧的辰卫牢牢抓着，本以为她放弃了，可她的声音却像是撕裂一般又高了几度，厉吼道：“沈初微，人在做，天在看！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左清清的几分混沌几分清醒，初微本是不愿理会的，她曾想过让她死，如今发觉，这样的惩罚于她来说才是最彻底的，对于从前的事，哪怕是在她疯癫之时，她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意。

　　她如何能宽恕她。

　　她猛一回身，抬起手中的剑指着她，沉声道：“左清清，你以为我不能杀你？我不怕告诉你，两年前我选择回来这里，便就是为了毁掉你，早在城郊别苑的时候，我就跟你讲明了，我要你用这被人玩弄过的身子守在顾清让身边，原本这事整个睿王府里也只是你知我知，如今你要跟我闹，我便不用再费心帮你隐瞒，你再喊啊，再闹啊，最好是嚷得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你左清清曾被一群乞丐玩过！”

　　“你——”左清清身子倏然一僵，刚一开口便闭眼朝后直直倒了去。

　　初微见她晕了过去，便将抬起的手重重放下，也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要出去，只是刚走到门口，她便在听到辰卫的短促闷喊声后立即察觉到身后有身影朝自己扑了过来，如今的她已有了白苏的几成武艺，单只是躲闪，她还是能做到的。

　　她撤下脚步，侧身一闪，堪堪躲过身后左清清朝她刺过来的发簪。

　　眼角余光朝两名还在怔愣中的辰卫看去，立即明白方才的一切是左清清的计谋，她故意与她争吵，为的就是在最后假装晕倒，而后便能让看守她的辰卫放松警戒。

　　想来若不是她察觉到，此刻她一定已经伤在左清清的手中。

　　她不知道方才左清清和顾清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左清清盛怒之下出手伤了顾清让，现在又想用发簪杀她。

　　初微侧身敏捷躲了开来，左清清因为她的这一动作而落了空，不由朝大门外扑了去，只是刚踏出院门，调整好平衡的她便急急回身再次朝初微扑过来。

　　初微抬手下意识想要回击，眼角也将一脸惶然正从不远处跃过来的稚初看进眼里，只是没等她出手，左清清却是突然停了动作，她死死握着发簪的手还僵在半空，双眼大睁着，满是血丝的眸子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去了光亮般。

　　散着寒光的剑尖裹着鲜血刺在左清清的腹部，那是从她背后刺过来的。

　　腹部被穿透的厉痛就像开闸后的洪水般朝身体四处涌去，心脏因骤痛忽似停滞了一般，窒息的闷痛让她霎时满脸涨红，左清清五官扭挤在了一起，满脸冷汗地回过头去，而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左司，干哑的声音从喉咙慢慢挤了出来，“哥……哥……你……”

　　“左司！”便如左清清一样，初微亦是双眸大睁，微侧过头一脸惊诧地看着立在左清清身后的左司，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便就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她来不及思考为何左司会出现在这里，更想不到左司竟能对左清清痛下杀手，难道是因为他才初醒，自背后看过来，并没有将左清清认出，才会贸然出手？

　　“你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左司脸上没有半分的迟疑，握剑的手利落一退，便将爬满鲜血的冷剑从左清清的身体里抽出，幽黑的眸子里满是可怖的冷光，剑尖置地，另一手紧攥着手中之物——那是初微方才放进他手里的腰带。

　　“从前的事，她不追究，我也能留你一命，可今日你竟敢动她，左清清，你不死，她便随时会有危险，如此一来，我岂能容你活着。”左司的声音冰冷至极，好似眼前被他刺伤的人他并不认识一般。

　　初微望着左清清身上的伤口，听他如是说，猛抬起眼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对于左清清，她的恨从未消过，可是，她不愿左司为她做什么，左清清是他的妹妹，她心里清楚，哪怕有一天顾清让想要左清清的命，到最后，他也会看在左司的份上饶她一命的。

　　却不想，左司竟然会……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当初在城郊别院，左司宁愿自戕也要求她饶过左清清，如今他为何会伤她，他下手并未留情，左清清腹上的伤足以要了她的命，“左司，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未等左司回答，重重一声，左清清的身子无力地砸在了地上，鲜血自她身前和背后慢慢晕开，霎时将轻玲苑门口染红。

　　稚初已经落在了初微身侧，可初微并不想去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她的视线随着像院内那些落败的桃花一样倒在地上的左清清望去，有些恍惚。

　　“谁要伤你我便杀谁。”左司凝了剑上不断往下滴落的血珠一眼，嘴角淡淡一勾，一脸淡漠地看着地上的人，冷冷承诺道：“无论是谁。”

　　眼前的人，很陌生，初微眉睫轻颤，抬眼看着左司深眸中的自己，即便是看透了他眼底的坚定不移，她却也看不懂他，默了许久，她轻叹一声，用几近耳语的声音喃道：“你何必如此……她是你的妹妹。”

　　喉间，只余苦涩，她从未想过左清清会是这样一个下场，左司为了救她而杀了自己的妹妹，她欠他的，她根本就无法去还。

　　左司却似没有听到她如自语一般的话，飒飒一笑，道：“妹妹？她何故是我的妹妹？便只是因为她姓左，我也姓左？别说这姓我不在乎，就算她与我关系更切，我依然不会顾及，若是你觉得不安，我大可不做左家的人，你叫他们阿祖阿乐，从今以后，你便叫我阿司，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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