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辰安阁外，春风浮起一股清凉，顾清让拧眉望着，心口处已是揪痛不已，他其实不想用这样的方法逼她，他心里很清楚，她最讨厌的，便是他践踏她的自尊，试图用毁她清白来毁掉她。

　　方才她提起从前，她说的那三样，自由，生命，清白，若是自由，说起来，他也曾给过她，便是她给清清试药后他将她丢在帝都的那些日子，可那并非是自由，因为当时在帝都有许多人对她虎视眈眈，那种丢弃换来的自由最终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至于生命和清白，他更是无话可辩驳，几次，他都差点害死她，更甚至……

　　若非是当初他锁了她，也许在那个大雪漫漫的日子里她就不会死。

　　想她，想见她，便是这两年来他唯一的信念，可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笃定，他要她安全，他要她能远离纷争，哪怕从此以后不能再见她，只要她能好好活着，他便足以。

　　这一次，便让他来帮她守护。

　　沉默半晌后，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从轻玲苑过来的辰卫已经匆匆拐出了回廊。

　　其实，不必辰卫开口，辰安阁内外的四人便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左清清最后的那声尖叫早已伴着轻风花香飘了过来。

　　顾清让望了初微一眼，没等辰卫近身便转身朝轻玲苑赶去，初微看在眼里，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过去看看热闹。

　　方才她本是和顾清让对峙的，她说给他一晚的时间考虑，他只沉默地看着她，好像这次回来，他总是给她一种很空的感觉，仿佛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是他背好台词机械着跟她说的，从一开始他便给了她一种陌生的感觉。

　　而在两人都听到左清清的声音后，他忽然暗下来的眸光，也让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诧异。

　　听方才的那几声，她知道如今的左清清便如她预料的那样，只是，她不知道顾清让是用了什么法子延续了左清清的命，照理说她体内的蛊毒应该是无法解的。

　　当初的报复，她未能看到结果便匆匆离开了帝都，如今她似乎该去看看的，不然就浪费了当初的一番谋划。

　　想到这里，她将锦盒往腰包里一放，也跟着往轻玲苑走去，只是她刚走两步，余光便看到辰安阁门后有一个身影急急地闪退到了一边，她犹豫了一瞬，也没去管，示意了身旁的阿乐一眼，两人便一起跟了过去。

　　“王妃……”阿乐将方才初微和顾清让的对话都听了去，他自是不知道顾清让的冷漠是为何，此刻见初微往大门方向走，他心中忐忑，以为初微是因为顾清让的态度而准备离开了，所以小心翼翼说道，“属下马上让下人将安梅园收拾出来，主子，王爷受伤之前每日都会去安梅园打扫主子的卧房，只是这几日王爷实在下不了床，也不让下人们靠近，所以房内会有些灰尘，不过主子不用担心，门窗都是锁好了的，想必打扫起来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主子只需稍等片刻……”

　　初微本不想打断阿乐的话，只是见他越说越起劲，跟着她的脚步似乎是想将她带去安梅园，她心中一叹，只能无奈打断他，“阿乐，我没想过留在睿王府等你家王爷的决定，你不必让人费心去做那些，若你真心想帮我，稍后便给稚初多拿些棉被去吧，如今也才开春不久，天气还不是太暖和，想来入夜了地牢里更冷，我担心稚初会生病。”

　　“可是……”阿乐对上初微回身时的视线，只能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是，属下知道，定不会委屈了稚初的。”

　　委屈？初微刚想笑阿乐的用词，却在经过一座院落时忽停下了脚步。

　　那是左司住的地方。

　　好像今日有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帝都一景——睿王府的满园桃花，第一次见到一脸病容很是沧桑的顾清让，第一次……进了左司的卧房。

　　住在睿王府的那段日子，她几乎都呆在安梅园里，去辰安阁的次数屈指可数，所谓的禁地轻玲苑她也算是去过了的，唯独左司住的地方，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便如他这个人一样，初微小心地抬脚进门，生怕自己会惊了他，心中却也知道，他昏迷不醒，哪怕她弄出大的声响，他也是听不见的。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青衣劲装，小麦色的肌肤，一脸的冷峻，阻止了上吊自杀的她后，他冷冰冰地跟她说，她没资格死。

　　虽说那时的她满心的伤痛，因为落入这个陌生世界而慌乱着，可那时她竟是一眼便喜欢上了他，明明他话里都是警告，可她却是一点都不怕他。

　　想两人分别时，她跟他说，他们再不是朋友，可她却是无法忘记与他相处的时间。

　　初微顿在床榻旁，垂眼望着脸上似覆着一层白霜的左司，微抬的手蓦然一僵，随即往腰包摸去，轻声说道：“当初曾跟你承诺过会送你一身衣裳，但以我的手艺，断是做不来的，所以后来才让凝儿帮了忙，左司，当时跟你说那句话，并非是真心的，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说着，她将一个绣着杏叶图案的腰带从腰包里拿了出来，“我太笨了，学了两年，却也只能绣条腰带，这是我绣的最好的一条了，那些失败的作品都被稚初抢去了，现在将这个给了你，便就是还了你当初冒险来救我的情，这次，我们就真的是互不相欠了，等你醒后，无论将来你我是否对立，也请你不要顾念旧情。”

　　她微一俯身，将手中的腰带塞进他的手里，刚想直起身子离开，一只冰凉的手却倏然将她的手腕给握住了。

　　初微心中一惊，忙朝左司的脸看去，床榻上的人却依旧是她进来时的模样，并没有半分苏醒过来的迹象，初微忙将左司的手握进手里，急切地唤道：“左司，你醒了对不对？我马上去找大夫来，你等一下。”

　　……

　　轻玲苑内。

　　“不是让你们好生看管的吗，为何让她出了房门？”顾清让负手而立，垂眼望着跪在地上的辰卫，眸子里尽是凛冽。

　　因着身子虚弱，他的声音很轻，却是微中带怒，跪在地上的辰卫们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有意想朝自见到睿王过来便定在原地的左清清看去，面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王爷恕罪，属下一时疏忽，才……”

　　“疏忽？本王让你们牢牢将她看住了，你们竟也能让她出得来，若是让她跑出了轻玲苑，这责任你们担当得起吗！”顾清让斥道，目光自左清清身上匆匆扫过，最后又落回到了辰卫身上，“若说是平日里，她要如何喊闹都成，本王跟你们说过，不捆不锁，便由着她去闹，可今日……”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竟有一丝的颤动。

　　两名辰卫心知自己的失职，顾清让要罚他们，他们自是心甘情愿，只是两人将他的话听了去，却是不懂是和何意思，若说顾清让是为了左清清的安危，怕她出了卧房会弄伤自己，所以将她看管得紧，也是情理之中的，可这“由着她去闹”，却似乎与紧张之情不合。

　　失了理智的人，倘若真的疯闹起来，只怕第一个伤的，便是她自己了。

　　两人沉默着，而定在两人身旁的左清清却在听到顾清让的话后一瞬间心魂皆是一颤。

　　她装了两年，其实，也不算是装，城郊别院的事是她的梦魇，唯有让自己疯一些，她才能短暂地将那件事忘记，可那忘却后的冷静真的很短暂，只要她看到横断在手腕上的那条伤痕，她便又会想起那些肮脏丑陋的男人朝她走过来的情景。

　　她怕人知道她所受的侮辱，怕顾清让会问，她知道是左司将她带回王府的，她怕左司知道一些事，更怕他会将一切告诉顾清让，所以她才用疯癫之貌来逃避他们。

　　此刻听了顾清让的话，她忽然意识到，也许顾清让什么都知道。

　　不捆不锁，由着她闹。

　　这话像是一种简单的关护，但于她的情况来说，却是一种放任。

　　若是从前，他不会这么对她的，除非……他知道她曾经做过的事了。

　　她重重地将眼睛闭上，也将心中所有震诧藏了起来，她不敢去看他，怕在他的一个眼神中便将自己的心思暴露。

　　只是，盼了两年，她终于等到那人回来了，幸好自己身边还有足以信任的人，方才已经趁着送饭之际告诉她，那人回来了。

　　这两年里她就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若不是心中的执念支撑着，她早便自我了断了，她不想活了，但她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个害了她的人不得好死！

　　凭什么她就能换个身子重新开始，凭什么像她那般狠毒的人会被清让哥哥整日惦念着！

　　谁都不能阻止她！

　　哪怕是清让哥哥！

　　不，不是的，清让哥哥是站在她这边的。

　　左清清猛然摇了摇头，睁开双眼见顾清让朝她走了过来，她眼中光亮忽然变得异常，灰滞的眸里渐渐浮出一丝血红，刹那间仿佛将眼前之人的那一身琉璃白染得通红。

　　左清清一瞬不瞬地盯着，脑中忽闪出一个信息，原本的睿王妃已经死了，止若也被送走了，如今也就只有她还在睿王府里，只有她还留在顾清让身边，她好像忘了些事，这几日昏昏沉沉的，竟将自己是睿王妃这件事都忘了。

　　她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等眼里紧攥着的人影覆于身前时，左清清已在颓丧的脸上堆砌出了笑意，她倾身拥进顾清让怀里，脸颊在他的胸前蹭着，腻着声音说道：“妾身又闹了，是不是？王爷，身为妻子的，本该要为夫君分忧的，到头来却要王爷为妾身担心，妾身实在不该，好在妾身已经清醒了，不如今夜便让妾身伺候王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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