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清河顾白鹿

　　……本仙赐你一个名字，阿司……

　　那久远到已是前世的声音好似就在他的耳边，左司眸光剧颤，死死将初微的容貌刻进眼里，前世最后的记忆，是她朝自己奔来时绝望心痛的模样，前世里，从来都是他踩着她的脚步跟在她身后，那次，是她唯一一次眼中只有他，那时，他以为自己永生永世再无见她的可能，谁能料到，他还能再见到她。

　　他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一切，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她的事，还是左司的他曾去过一次沧山，那时那人曾跟他说过一些她的事，只是那时的自己并不明白其中意思，如今他已是将一切想通。

　　三神之战结束后，本该随着青龙上神和白虎上神一同到人界历劫的战神鹿初却将自己的三生石毁了，她逆了天旨，发誓与青龙上神恩断义绝，可若是她不与青龙上神一道去往人界，青龙上神便无法完成历劫，所以，那人将他毁至稀散的灵魄重聚，给了他一世的性命。

　　她是为了他才会来人界的，她是因为他才会遭遇从前的一切的，她是月鹿一族的公主，她是天界的战神，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竟是为了他在人界受尽折磨。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在她企图用自戕结束这里的生活，好以回去来时的地方时将她拦下，也许她就不会经历后来的一切。

　　她已将自己的姻缘石毁掉，若是强行将她与青龙上神牵在一起，她所受的，便是逆天后的惩戒，所以，在这里她才会几次挣扎于生死边缘，明明她已经与青龙上神再无瓜葛，却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左司眼里的光亮已然黯了下去。

　　满眼的浓黑上映着她慢慢垂下的眼睑，他明白此刻眼前的她眼底的游移，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以至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可他还要如何跟她说明，左清清于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是阿司，只是阿司，便如他说的那样，谁敢伤她，他便杀谁，哪怕对方是四神之一的青龙。

　　可他不能跟她讲前世的事，三神之战的痛苦结局，他知道她不会愿意记起的，所以，或许他该找个借口安抚下她的不安。

　　左司将手中佩剑往地上一扔，抬脚朝轻玲苑里走去，院内的辰卫仍旧是在震诧中未缓过神来，此刻见左司朝自己走过来，回神之际忙冲他颔首一礼。

　　没等两人开口，左司抢先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两个不准泄露半句，王爷那边我自会跟他解释的。”

　　两名辰卫听完，不由朝初微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已然明白左司指的是哪件事，眼前的女子，帽檐下的那张脸分明就是王妃，方才她与左清清的谈话也似乎可以证明她就是王妃，可王妃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他们心中疑惑不解，却是不敢多说什么，两人微微一顿，而后默契地点头道：“是。”

　　左司又道：“王爷受伤之时，你们既是守在轻玲苑的，便该为未能保护王爷而担受惩罚，左清清胆敢伤害王爷，即便她是我的妹妹，也断不会轻易饶恕，不过如今王爷尚未苏醒，对于你们二人的惩戒，还要等他醒后再做决定，你们自是不必太过惊慌，我现在便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方才王爷为何会受伤，你们定要将所见之事一一道明，不能有所隐瞒，不然因为你们的疏忽而让左清清差一点伤了她的事，我定不会轻易算了的。”

　　两名辰卫面面相觑，惶恐中不知该如何开口，负手立在几人眼前的左司，别说是初微，就连他们这些下属，也从未见过，所以心中忐忑，怕自己稍有不慎便落了个和左清清一样的下场。

　　初微将两名辰卫脸上的不安看在眼里，左司的话，是想让她知道，他之所以伤左清清，是因为后者方才伤了顾清让，只是，她并不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便侧身去看站在一旁的稚初。

　　稚初本是因为方才的突发状况才急急跑了出来，如今被初微这么一瞧，霎时想起自己本该是在地牢里呆着的，一想起自己已然露馅，他便觉得后背茫茫沁出一片冷汗，“初微，我……”

　　初微没有搭话，她并不傻，在稚初支吾不语之时，便已经将他和方才顾清让的咄咄逼人联想在了一起，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有看到稚初和顾清让站在同一阵线来算计她的一天。

　　想要对他发难，余光中却扫不开左清清那一身的血，她重重一叹，道：“她还有气，稚初，你速去将陆太医带过来吧，救不救得了，只能看她自己的命了。”

　　闻言，稚初眼中的心虚蓦然褪去，他沉目往下看去，那视线就像是裹在冷箭上一样，直朝地上的左清清刺去，他咬牙道：“我不去！左司说的没错，今日她若是不死，往后定还会找机会杀你的，一次又一次，初微，两年前我就想杀了她的，是你不让，今日说什么我也不会再让她苟活！”

　　她并非是心软不愿左清清死，她没有那么善良，就算她心中有不忍，那也是因为左司，她不知道左司为何会忽然变了性子，竟能狠心杀害自己的妹妹，她怕左司是因为之前的伤而混了神智，倘若有一天他变回从前的他，回想起今日的事，她知道他定会万分后悔的。

　　“去吧。”她轻声劝道。

　　稚初撇过头去，道：“不去！”

　　初微也不恼，声音依旧淡淡，“你既不去，那便趁着这闲暇的时间跟我说说吧，为何本该待在地牢的你，此刻会站在我面前？方才在辰安阁，我看到的那个身影，定也是你吧。”

　　“……”

　　“不说是吧？那好，墨稚初……”

　　没等初微说完，只觉凉风阵阵，一道黑影闪过，稚初早已飞身离开了。

　　“清清姑娘犯病了，把自己想成了睿王妃。”身后，组织好语言的辰卫已经在向左司陈述起方才的事，“从前便有几次这样的情况，只是今日王爷却是不予理会，当下便将真相告于清清姑娘，后来……”

　　“后来什么？”左司回身看了初微一眼，似乎是在为她询问着一切。

　　“后来王爷说，他看在左护卫的面上，由始至终也没打算问清当初的事，可这不问，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王爷说，王妃从不是个绝情之人，对于身边的人，即便是如晋王，湘王，她也从未耍过心思为了报复而伤他们几分，可自王妃回来后，为了能让王爷将清清姑娘送走，她甚至愿意住在王府里，而这其中原由，他已猜出几分。”

　　一人语毕，另一人又起了话头，“王爷又说，从前他错了太多，以至于失去了……王妃，他其实从未欠过谁什么，除了清清姑娘，可当初清清姑娘因他中毒，那些他早就还完了，那甚至是用王妃的安危换来的，只是过去的已是过去，他无法后悔，如今之所以还将清清姑娘留在身边，甚至用药将她体内的蛊毒压制着不让发作，其一是因为左家，其二便是为了王妃，清清姑娘做过什么，他不必知道，但他该是为王妃做些事的。”

　　初微猛地一颤，遂想起方才左清清癫狂的模样，将所恨之人杀死，便是最简单的一种报复，当初之所以弯弯绕绕地设计一切，她就是希望能让左清清在痛苦里胆战心惊地过每一天，她是这样计划的，却没想顾清让什么都不知道，却是明白她的这些小小心思。

　　原本她就疑惑方才听到左清清的声音后顾清让对于左清清的态度，此刻在听了辰卫的话后，她沉思片刻，终是明白了一切。

　　他知道她将左清清安排进城郊别苑是为了报复，虽说具体原因看在左司的面上他没有去调查，但他还是用了自己的方式让左清清受到惩罚，不捆不锁，甚至没有让大夫替她医治，为的就是任由她疯闹，因为这便是初微想要的结果。

　　至于方才辰安阁的一切，她也想通了，那不过是顾清让编制出的假象，他和稚初在计划着什么，而这计划里并没有她的位置，所以，他才会跟她说那些狠绝的话。

　　他是想让她离开。

　　心中渐渐浮起一丝混乱，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去听这些的。

　　不若从前。

　　不要心软。

　　她阖了阖眼，试图将自己的心思往别处扯去，比如，这睿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藏两个人其实也容易，但南弦是他对付顾清乔的底牌，他应该不会简单地将她藏在王府里的，更别说是那个摆在明面上的地牢。

　　也许王府里还有别的暗室，就像顾清乔藏南弦的那种，可她对睿王府根本不熟，除去自己曾经待过的地牢，她唯一还知道的，便只有安梅园她卧房里的那个暗室。

　　只是，顾清让会将南弦藏在那里吗？

　　要不去看看吧。

　　刚走两步，院内的左司便跟了过来，“你要去哪儿？”

　　初微一边将纱帘放下，一边说道：“去安梅园瞧瞧，方才形势紧迫，不得已我只能将穆参丹给他喂下，如今我没了谈判的筹码，不趁着顾清让还未苏醒前找出南弦，只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南弦不会在王府里的。”

　　“可你也不知道她被关在哪里不是吗？”初微说着，却突然滞下步伐，和左司的对话，竟让她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她侧脸对上他的视线，关切道：“左司，你当真没事吗？”

　　左司咽了咽喉间干涩，不知自己该怎么说，能再次将她所有的表情动作看进眼里，他怎会没事。

　　原本的左司的记忆还在他脑中，他知道那个人也是在默默爱着她的，只是，身份不同了，却依然延续了前世的命运，即便是能对自己敞开心扉，她心中的那个人，他也清楚明白会是谁。

　　至于已经想起所有的现在的自己，哪怕已经过了些时间，他心里仍旧没能平复，那是一种诉无可处的悲哀。

　　他忽然想起，若当初她抵在他背上痛哭的时候，他能回身抱抱她，那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会不同了？

　　他想不到，亦不敢想。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是鹿初，他是阿司。

　　“睿王不会将南弦藏在府里。”不愿提到自己的事，所以他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即便是要藏，也不会在安梅园，因为那是你住的地方，更何况，如今的安梅园，根本藏不了东西。”

　　初微不解地看着他。

　　左司没再说话，领着她往安梅园走去，刚过拐角，初微眼中一惊，恍惚间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来那扇总是吱嘎作响的院门不复存在，就连院墙也没有了，若不是远远便将那绯红的秋千看进眼里，她定不会觉得前面那片小小的梅林是安梅园。

　　顾清让竟是让人将安梅园的院墙给敲除了。

　　她有些忍俊不禁，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此幼稚的举动，难不成就是因为当初她曾不准他踏进安梅园？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

　　初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绯色，那是与身后桃花相对的景色，浓烈，夺人眼球。

　　而后她又望向左司，他半锁的眉宇已经清清楚楚地跟她说明，睿王府里再无安梅园。

　　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急急传来了脚步声，回身看去，是稚初拉着陆文渊匆匆过了来。

　　左清清还躺在轻玲苑门口，那里与这里是两个方向，她不知他们为何会来了这里，正欲开口询问，稚初已是脱口喊道：“初微，凝儿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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