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太夫

　　人力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藤原清次郎才留恋的收回视线。

　　“非常感谢你，藤原先生。”

　　矶子真诚的弯腰感谢，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藤原清次郎主动去叫来人力车都免去了自己在雨中的一番奔波。

　　穿着深色和服的男众摸摸鼻子，手指上残留着素淡的香味，回忆着刚才扶人上车时记下的侧颜，让他不禁腼腆起来，“应该是我感谢你给我近距离接触樱姬大人的机会才对。”

　　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话，矶子笑出了声，同他道别后牵起抚子的手，纳入雨伞的保护中，免得被雨淋湿身子。

　　没走几步抚子突然停下来，矶子奇怪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墙边的矮树丛后露出了一抹亮色。

　　看那衣服的颜色不像是歹人而是……

　　安抚的拍拍妹妹的肩膀，矶子大着胆子走过去。

　　头顶的阳光被遮去，矮树丛后的人惊慌的转过身，下意识的开始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饿了！那个馒头放在那里一天了，我以为是老板不要的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请不要打我了！”

　　久久没有等来疼痛，女人狼狈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瞧装扮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是哪家太夫身侧随侍的新造。

　　而矶子在看到一张又黄又瘦的脸之后也有些惊讶，不止如此，套在女人消瘦身体上的衣服从布料到做工都劣质的很，头上只有一根最简单的桃木簪，不见半点花纹。

　　在见到桃木的时候，矶子第一次见识到吉原的黑暗面……

　　另一边，披着蓑衣两名车夫身躯微佝，分别拉着人力车在绵绵细雨中先后疾行。

　　抵达目的地后，后头那辆车厢里先下来一个男子，撑开油伞后快步来到另一辆人力车旁，车夫配合的压下辕杆，好让客人轻松跨过。

　　扶樱姬下来后樱井律将钱结给车夫，车夫拿到了钱迅速离开，生怕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樱井律也觉得他们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转头看向柳树下的人，语带不解的问，“您为何要来这种污秽之地呢？”

　　“那些人一边吃着美味的牛肉一边鄙视着屠夫，都是靠手艺过活的人，为何非得受到歧视呢？”

　　士农工商，这里的士指的是武士阶层，位于金字塔顶端，不用进行任何生产劳作，其余的阶层都要付出劳力来养活自己。

　　生即为善、净、吉，死即为恶、秽、凶，人们顺理成章地把从事杀生、接触血液、尸体、排泄物等工作的人列入黑名单。

　　那些从事屠宰业、皮革业、殡葬业等所谓贱业者被辱称秽多，他们被视为贱民，处于社会最底层，备遭歧视压迫，受尽侮辱，生命也没有保障，就算被武士们拿来试刀，也会被人拍手叫好。

　　秽多聚居在条件恶劣的官府指定区域，必须身着特别的衣物用以区分，下雨天都不准打伞，更是严禁同平民通婚，完全被驱逐到人类生活以外。

　　在这样的歧视下，哪里还会有町人愿意做这种污秽的工作，所以秽多是子孙万代都不得翻身的，一代为屠夫，子子孙孙只能做屠夫，再无别的路可走。

　　樱姬转身看向身后破败的建筑群，隔了一条街道，俨然两个世界，匆匆路过的行人无不掩着口鼻，免得吸入一丁点秽多身上的气息，不由喟叹道，“世袭的秽多，经年累月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积累出精湛的工艺技术，看着那些精美的皮革，却是不知他们从祖辈手中接受传承时的无奈。”

　　樱井律对秽多没有多少实感，他们如何跟他无关，却是受不了路人朝走向隔离区的樱姬投来的厌恶目光，“樱姬大人，虽然不能把那人叫去吉原，您也没必要非得亲自过来。”

　　“前日从货郎处得来的样品，妾十分心喜，也想见一见有着这样技艺的匠人。”

　　樱姬毫不在意的走进隔离区的大门，里面的道路是黄泥土铺成的，下了雨，地面到处坑坑洼洼的，踩过去溅起的黄泥水仿佛都在怜悯那双价值不菲的木屐。

　　在樱井律看来，就如同这世上最洁白美丽的玉器沾染了肮脏的秽物，再也忍受不了，直接将人强硬的拉住，“请不要再往前了，您在这里等着便好，我去把人叫出来。”

　　樱姬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暖意，带出了唇边的一抹浅笑。

　　站在挡雨处的人微微抬头看向渐渐转晴的天空，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兜随着动作向后滑开，露出惊为天人的面容，恰巧被一路小跑过来的人看个正着，小心翼翼的藏好眼中的惊艳，连忙垂下头去。

　　樱姬收回视线，放到樱井律身后的那个男人身上，身材高大结实，穿着柿色的衣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将头抬起来吧。”

　　听了樱姬的话，男人没有照办，甚至连腰都弯下去了。

　　樱姬没有勉强，让樱井律拿出那块皮毛，随后问，“这是偶尔看到的，问了许久货郎才肯告诉妾这是从你处得来的，妾见过紫貂皮，银鼠皮，麝鼠皮，水貂皮，皆是毛被细短柔软，却是从未见过这等致密光滑的皮毛。”

　　“这……这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只是一种毛丝鼠的皮毛而已。”男人的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好，只能盯着那双木屐，觉得上面的泥水星子特别刺眼。

　　樱姬没有听说过这种动物，轻轻上扬的尾音婉转，“毛丝鼠？”

　　男人情不自禁的抬头看了她一眼，雨后初晴的细碎阳光打在身上，显得无比圣洁。

　　待她朝自己看过来，男人顿时察觉失态，立即惶恐的跪到地上，将脸深深的埋在地里，传出沉闷的说话声，“是一种人工养殖的小动物，体重仅一斤左右，也有一种说法叫做龙猫。绒毛极密，细于蛛丝，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皮毛，却很难找到比这更保暖的动物皮毛了。”

　　樱姬重复了一遍龙猫这个词，愉悦的笑意连带着天空都蔚蓝了不少。

　　听出她对龙猫有兴趣，男人语无伦次的说着，“您、您若是喜欢的话，我可以为您制作大氅和毯子，待到冬日里，非常暖和的！那个……我那还、还有一只活的长尾毛丝鼠……”

　　“要给妾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那个……是我的荣幸才对……”

　　男人匍匐着，食指掐在湿润的泥土中，突然感受到越来越近的冷香，心中惊疑不止，直到袖子传来细微的拉扯感也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衣服，弄脏了哦。”樱姬扶了几下没能把人拉起来，还是樱井律看不下去把人给拽了起来。

　　男人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此刻真的是手足无措局促的很，明明面对奉行所的大人们也没有这样惶惶不安过。

　　樱姬忽然就低低的笑了起来，问道，“名字，能告诉妾吗？”

　　“还是不要污了您的耳朵。”男人讲话时用手遮住口鼻，若是可以恨不能将整张脸整个人都给遮住。

　　“妾做的也不是什么高尚的工作，和你们没什么不同。”

　　听到她这样贬低自己，男人忙不迭脱口而出，“您千万别这么说！像您这样高贵美丽的人，是我们这种存在一辈子都够不到的！”

　　又是……

　　被外表迷惑的人呢……

　　掩去心底的悲哀，樱姬重复一遍，“真的不愿意告诉妾你的名字吗？”

　　“……柳田，柳田一太，请您稍等一下。”

　　说完男人跑开了，没一会就提着一只笼子过来，由樱井律接过去。

　　铁笼里的动物体型较小，似兔似鼠，耳大钝圆，尾毛蓬松，皮毛呈美丽的蓝灰色，腹部渐淡至白色。

　　樱姬伸出手去，想要打开笼子把龙猫抱出来，柳田一太见状忙制止道，“还是仔细清洗过后再碰吧。”

　　独自居住在狭小的屋子里，一年到头只有寂寞陪伴，这只雄性龙猫他本是当做宠物在养的，也经常清洗，身上是绝对不脏的，但看着那只瓷白的手就忍不住觉得龙猫包括自己都肮脏的很。

　　樱井律赞同他的话，把笼子拿开，惹来樱姬控诉的幽怨目光。

　　又听柳田一太说了些龙猫的习性两人才离开隔离区，樱姬提议去街上走走，樱井律怎么会答应。

　　樱姬无趣的用扇子拍了下他的肩膀，“律，神田祭快到了，你也放松一下如何？”

　　好不容易得到允许，偏偏没走多远就被几名浪人围住纠缠，比起那些遇事只会哭喊或求饶的人，镇定自若的樱姬反而更加激起了浪人们的兴致。

　　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意，樱井律提着笼子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什么人！”

　　“啊啊！”

　　“可恶你找死！”

　　惨叫很快平息下去，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少年音，“真是的，小一，这种时候你总是出手这么快，最起码也留一个给我啊。”

　　冷淡回应的人默默地把刀收入刀鞘，“这不是在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