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

　　小时候几乎每年暑假都会重放《射雕英雄传》，由于家里没有电视机，我每天都会死皮赖脸地准点跑到同学家里看，对于她父母嫌恶的眼色视而不见——我似乎已经将能够完整地看一遍《射雕》作为平生最大的幸福。其实早在初中时，我便有幸阅读过这本小说，但还是感觉非常不够，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乞丐只尝到了一小块面包。人的生命中似乎有着某种情结，不管你长到多大，有一些别人看似很幼稚、很可笑的东西，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前一阵子感到很累，百无聊奈之际，便在浙大网上在线看《射雕》，好像少年时的那那份欣喜和激动好像又被激活了。那时只觉郭靖是大侠，杨康是坏蛋，巴不得坏蛋都被杀光死绝，大侠们全好端端地活着。而现在，感觉已很不一样。
　　杨康：在那些江湖正统人士的眼中，杨康只是个贪慕富贵、认贼作父的奸贼。然而，杨康毕竟被完颜洪烈养大的，十八年的恩情，不是可以轻轻一句话就一笔勾销的。他在大金国一直过着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叫他一下子跟着宋人的贱民一起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逃亡生活，他办不到。扪心自问，换了是我，也未必能做得到。“只要你还是我的儿子，我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完颜洪烈曾不止一次地对杨康说，这对杨康的诱惑的相当大，但也不能完全抹杀掉二人的父子之情，正如完颜洪烈所说：“生亲不如养亲。”
　　我注意到杨康究竟做了哪些坏事：他最初出场便是结交了白驼山的欧阳克，因为欧阳克不是好人，而物以类聚，由此推测杨康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其次是利用梅超风，跟她偷学九阴白骨爪；然后就是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不愿认杨铁心为父亲，由此欺瞒母亲包惜弱、想除掉郭靖黄蓉、夺取《武穆遗书》，产生如多米诺骨牌般的一连串事件。这些事如果是完全发生在一个宋人或金人身上，就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公愤了。换句话说，如果杨康是个真正的宋人或金人，为了本国的利益即使不择手段做些出格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郭靖：愚鲁憨直，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没什么主见，不觉他有多伟大。他从小便被师父江南七怪安排好了人生：习武、报仇，从来不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江南七怪不喜欢精灵古怪的黄蓉，为了拆散二人，竟然用所谓的国家利益逼着他去全真教当道士，他都不敢反抗。幸亏黄蓉及时请来梅超风，将正准备穿上道袍的郭靖阻止了。梅超风阴冷地狂笑一声：“请问世间情为何物？值得叫人生死相许！丘处机，你不会明白的！”
　　黄蓉：《射雕》中的黄蓉玲珑剔透，一点就通，但心地并不坏，只是在郭靖有可能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小器一点。黄老邪第一眼就瞧不起郭靖，并且百思不解，为什么这么聪明的女孩会喜欢一个二楞子？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奇怪，不错，无论资质、家世、容貌，比起杨康、欧阳克来，郭靖都无法望其项背。但郭靖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甘愿为他所爱的人去死，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动人心的呢？一个女子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并不是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荣华富贵。
　　黄蓉在《神雕》中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不知是人到中年，性格也会有所变化？还是作者写《神雕》时感情色彩变了，将同情之心转到杨过身上去了，而以另一种眼光看待黄蓉？《神雕》是《射雕》的续集，郭黄二人正当中年，也算是主角了，但黄蓉总喜欢以猜疑、戒备的眼光看待杨过，认定了“有其父必有其子”，而且一味袒护其女郭芙，将她宠成任性刁蛮的性格，致使她竟一怒之下砍断了杨过的左手。但是作为读者，我已经不再欣赏黄蓉的小聪明了，而将目光更多地投在杨过这个没爹没娘的乞儿身上；从他竟拜一个疯子为义父的行为来看，他是多么渴望得到亲人的爱！而且，欧阳锋给人的感觉也变了，他虽然一辈子作恶作端，但对杨过的父爱是不容质疑的。总之，《神雕》中的黄蓉依然很精明，然而更多地给人一种刻薄世故的感觉；更重要的是，《神雕》中扮演黄蓉的演员也变了，我看过好几个《神雕》版本，那些扮相令我徒然增添几分厌恶，没有一个差强人意的。
　　老顽童：做任何事都不带功利性，永远保持童心，在那些争名逐利者中无疑是是最可贵、最难得的。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人到哪儿都会吃亏，如果他不是有一身绝世武功，也许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滑稽的是，这么一个又丑又胖、一无所有的臭道士，居然会有瑛姑那么一个大美人死心塌地地爱上，可见上天还是比较眷顾他的。
　　《射雕》刻画了一大批至情至性的人，杨铁心、包惜弱，梅超风、陈玄风，郭靖、黄蓉、华筝，杨康、穆念慈……即便是狠毒阴冷如完颜洪烈，我们可以把任何谴责的言词加在他身上，但他对包惜弱的爱是真的。别的王子都是姬妾成群，惟独他始终只有包惜弱一人，而且明知杨康不是亲生的，还对他如同己出。《射雕》中惟一一个例外是欧阳克，这个花花公子，出门时永远一袭白衣，手持一把收放自如、可作兵器的扇子，周围一群随叫随到的美女，也不嫌累赘。
　　在现实生活中，再浓烈的爱情到最后也会归于平淡，流于琐碎，甚至彼此厌倦，有的互相伤害，有的反目成仇，这种带有几分偏挚的生死相许大约只能存在于小说中吧！所以小说才会那么令人迷恋，即使明知它是假的，也愿意自欺欺人地把它当成真的。

　　2008年9月15日于浙大西溪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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