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

　　古龙（1938年6月7日～1985年9月21日），原名熊耀华，祖籍江西人；台湾淡江英专（即淡江大学前身）毕业。古龙的武侠小说共68部，但其中《楚留香传奇》（《铁血传奇》）又可分为3部，《多情剑客无情剑》又可分为2部，因此也可算为71部。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不喜欢古龙的小说，只是那时我很少会仔细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反感？古龙的小说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对人性描写的深度远远超过了金庸等武侠作家；文中不时出现一些名言警句，发人深省；最引人入胜的是，古龙的小说往往鬼斧神工，步步称奇，如果不是看完全文，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将会出现什么。
　　自从古龙的小说面世以来，读者对古龙的赞美已经太多了，无论我怎样为他唱赞歌，都不能为他原本已十分耀眼的光环上增添一丝一毫的光彩。因此，我只浅谈几点自己对古龙小说的直接感受。如今重拾古龙小说，我发觉当初的那股厌恶之情依然存在：
　　一、古龙小说对女性的态度，也可以说是古龙对女性的态度。虽说文未必如其人，但有时读者总能从作者对他笔下人物的描写和刻画中，窥测到其对生活、对人物的态度。李渔《十二楼》中写过一个登徒子，不知从哪里得到一块西洋望远镜，他利用高科技偷看大户人家的小姐洗澡，小姐身上的胎记什么的都被他看去了，结果他以此为要挟，不仅如意地抱得美人归，连同小姐的贴身丫鬟都一网打尽。篇末透露，那个登徒子还想利用这块西洋镜得到更多的美女。当李渔叙述这件并不光彩的事时，笔调是洋洋自得的，似乎对这种偷香窃玉的小聪明相当欣赏。
　　有人说古龙是理解女人的，他笔下的女人展现了女性美的一面，其实大谬不然！在古龙小说中，充满着对女性身体猥亵式的把玩，女人基本上是作为男人的陪衬而存在，就像男人的一件衣服那样可以随意更换。古龙小说中女性大多貌美如花，浪荡成性，对男人的态度跟妓女一样随便，比如《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林仙儿、《陆小凤传奇》系列中的上官飞燕、《火并萧十一郎》中的花如玉等，这些分明是作者对女性一厢情愿的意淫式揣测；当然也有少数几个作者比较钟爱的人物，笔下留情，如林诗音、沈璧君等，算是个例外。
　　更令人感到可笑的是《萧十一郎》与《火并萧十一郎》这两部小说，开篇都是风四娘洗澡的场景，一群流着哈喇子的男人在虎视眈眈，风四娘则旁若无人地跟男人们调情。古龙自以为很懂得女人，或者有些读者认为古龙懂得女人，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从小说中得知，风四娘直到三十五六岁才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黄花闺女跟男人开某些玩笑，是一定有所顾忌的；只有比较泼辣些的已婚妇女或者真正的妓女，才会放肆一些，但也肯定不是在自己洗澡被男人围观时，这些荒诞不经的场面恰恰说明古龙在胡编滥造。一个女人即便再放荡，也很少有表现得如此□□的，贾宝玉说女儿出嫁前是珍珠，出嫁之后就变成了鱼眼珠子，无非是女儿出嫁之后少了些羞涩，说话少了些顾忌而已。
　　我发现古龙特别热衷于描写洗澡的场景，既有女人洗澡男人围观的，如上文中所举的风四娘；也有男人洗澡时女人围观的，如《金鹏王朝》中陆小凤洗澡、峨嵋四秀围观，《大旗英雄传》中写得更露骨。——除了刺激读者的感官之外，我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意义。
　　当我稍稍了解到作者的生活时，发觉基本上与我的判断是一致的，古龙一方面任侠尚气，另一方面却声色犬马，我想古龙的英年早逝或许与此有关吧，这不能不令人叹惋，如果他多活一些年，或许会带给读者更多的惊奇。
　　二、古龙小说中对小孩的描写。古龙笔下的小孩大多少年老成，说大人话、办大人事，甚至大人想不到的，他们都想到、而且做到了，没有一丝一毫小孩子应有的童趣。最明显的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中龙啸云之子龙小云，他阴郁而冷静，由于对李寻欢的极度嫉妒，他一次次不动声色地陷害和折磨李寻欢。当我看到这里，脊背都在发冷，无论谁面对这样一个人，都决不会把他当作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因此上官金虹一见到他便断言，幸而李寻欢废了他的武功，否则他会夭折的。
　　同样的小大人式的孩子，也出现在《白玉老虎》中，小说中那对衣衫一红一白的双胞胎，由于机缘巧合变成了生死对头，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言一行都远远超过其年龄。文中有一段描写，那个喜欢著一身白衣的小孩，竟然看上了赵无忌新婚却未同房的妻子凤娘，并且像一个成年男子一样霸占了她。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恶心得要吐，并联想到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由于害怕面对生活的丑恶而拒绝长大，小奥斯卡在三岁那年故意从楼上摔下来，从此他的体型就定格在三岁时的大小，他的所有亲人也都把他当作一个孩子，可是他的心智并未停止成长，甚至比大人更冷静。小说中详细地描写了小奥斯卡与他家的仆人，十七岁的姑娘玛丽亚私通，玛丽亚还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库尔特，却嫁给了他的父亲。
　　我从来不对什么神童感兴趣，我觉得小孩子就应该快快乐乐的，有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把太多成人世界的东西强加到他们身上，对他们本身也不公平。对于那些显得老气横秋、没有半点童趣的孩子，我只有敬而远之。我甚至觉得，成人身上有时候也不妨带一点天性未泯童趣，这样会显得更可爱一些。所以有人说儿童作家的心地是很善良的，因为如果他们没有那种儿童式的天真，是写不出孩子们喜欢看的小说的。
　　三、古龙小说中男性人物取女性化的名字。楚留香、傅红雪、李寻欢，这些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花街柳巷、追欢逐笑、逢场作戏之类的字眼。我觉得男人应该取男性化的名字，至少是中性的名字。男人就应该有男子汉的气概，最好不要叫徐夫人、萧楚女之类混淆阴阳的名字，以免让人误解。“陆小凤”这个名字，由于“凤”是传说中的雄性鸟类，而有些女子也喜欢以此字作名，算是个中性名吧。女人应该取女性化的名字，至少是中性的名字。不过，以前和现在偏远的农村，想生儿子的家庭，往往给女孩取名为亚男、超男、盼弟、爱弟，这类名字的主人肯定是女孩。
　　我不太习惯男人娘娘腔，世界上最怪异的一对夫妻，莫过于专演女人的男人梅兰芳，与专演男人的女人孟小冬。这对各自投错了胎的男女，居然能够在一起恩爱几年，实在是一个奇迹！幸而古龙小说中的主人公基本上没有娘娘腔，这一点还令人比较能够忍受。
　　古龙的小说，常常将大俗与大雅神奇地结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像他笔下的《离别钩》中富甲一方的花四爷家厅堂里挂着的那幅《花开富贵》的字画，“花开富贵”这四个字原本俗不可耐，然而那四个字的笔意却不俗；又像《情人箭》中江南名侠林软红家的弹指阁中挂着的一副对联：
　　要打架就请走路
　　想喝酒快上此楼
　　文中称此副对联“字迹拙劣，文句俚俗，有如幼童，与此阁情调，全然格格不入，然而一笔一划间却是大开大阖，满含豪气”。这一画一联正是古龙自己风格的写照。
　　古龙的小说中有着江湖浪子式的放浪形骸和玩世不恭，透露出他内心的深深孤独感，古龙解决孤独的办法就是以女人和酒来麻痹自己。其实孤独感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因为它是一种内在的、自我的，无论他占有多少女人，无论他喝掉多少美酒，都无法排遣，他所缺乏的是生命的支柱——信仰，而战胜孤独的惟一做法就是咀嚼孤独，战胜自我。
　　古龙就像一颗短暂而又耀眼的流星，带着绚烂的光华倏地划过夜空，随即归于永寂。不过古龙似乎从来不在乎自己生命的长短，正如他在《流星•蝴蝶•剑》中所说：“但是当流星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星座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也许是我对古龙的要求过苛了，不管怎么样，鬼才古龙的小说还是值得一读的；不过读完之后，我依然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古龙在台北买下两层华厦，文坛名宿陈定公为他题了一副对联，巧妙地将他和宝珠夫妇的名字嵌入联中：
　　古匣龙吟秋说剑，宝帘珠卷晓凝妆；
　　宝靥珠铛春试镜，古韬龙剑夜论文。
　　古龙逝世后，他的好友乔奇送给他一副悲壮的挽联：
　　飞刀一弹成绝响
　　人世不见楚留香

　　2009年6月25日于浙大西溪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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