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把芙蕖共晚凉

　　中元节自古以来就是祭祀祖先的重要节日。从早晨起，祭祖、盂兰盆会、放河灯，一刻都不能安宁。卯时不到，各宫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孟芙蕖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镜中眼下大片的乌青叹了口气，吩咐琼枝道，“眼下多拍些粉吧。”
　　琼枝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强忍住眼睛的酸意，打着精神给她梳妆打扮。
　　孟芙蕖从妆筘里拿出了一个小盒，用指尖沾了些涂在太阳穴上，“这薄荷脑油用着很不错，琼枝你也涂些。”
　　琼枝接过了盒子涂了一些。这薄荷脑油好是好，只是这味道太重了些，加之孟芙蕖之前又涂了好些脂粉，两者混在一起可不大好闻。琼枝叮嘱道，“这脑油虽可以提神醒脑，长公主还是少用些。被人闻了出来只怕又是冷嘲热讽。”
　　孟芙蕖闭着眼睛颔首。琼枝瞧着她困极了的样子，命人准备了浓茶。“长公主。奴婢命人准备了浓茶。可以去困，一会您用一些。”
　　孟芙蕖睁开了眼睛看着琼枝给她带上镂丝金冠，又穿上暗紫色凤穿牡丹金丝织锦朝服。应了一声好。
　　孟芙蕖在落地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样子，这朝服历来是怎么华贵怎么来，就说这金冠足有两斤重，压的她抬不起头来。孟芙蕖皱了皱眉头，兀自低着头。过了片刻。孟芙蕖取下了金冠道，“把桌上的宫绦拿来系上。”
　　小丫鬟看了看桌上的琥珀色的桃心宫绦，嗫嚅道“长公主，这朝服都是成尚衣局的人送来的，断然换了宫绦这……”
　　孟芙蕖解下了腰上华贵十足的绣金丝宫绦道，“那个琥珀色桃心琉璃宫绦是本宫亲手打的，也是为了今日祭祖聊表孝心的。我瞧着颜色也相配，去拿来吧。”
　　小丫鬟抿了抿嘴很是不情愿的拿了来，把宫绦系在了孟芙蕖腰上腰上。
　　琼枝狐疑，按理来说，朝服最是严谨，替换不得的。只是孟芙蕖向来不是个任性的人，如此这般必定事出有因。
　　琼枝也在一旁打哈哈，“虽然这宫绦不如金线的华贵，但却贵在是长公主亲手打的，这样用心先帝祖宗知道了也会欣慰。”说罢琼枝冲小丫鬟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你去让他们摆菜吧。”
　　小丫鬟应了声“是”出了内室。
　　”琼枝见那个丫鬟关上门问道。“长公主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当的地方？
　　孟芙蕖笑了笑，纤纤细手拂过金丝编成的宫绦，“金线虽然华丽却易折，若是在祭祖的时候出了差错可就追悔莫及了。”
　　琼枝仔细瞧着那根宫绦，却在一处极不容易被人察觉的金线上发现了有些许的割痕。“看来尚服局里是有人动了歪心思。”
　　孟芙蕖嗤笑一声，“何止尚服局，那个丫鬟不是一样起了心思。才不过半月他们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是尚服局还可以容缓，若是宫里的人都不安生就要费神了。
　　“长姐。”孟挽收拾妥当之后一人无聊便带着晋元到了菡萏殿。
　　孟芙蕖掀开帐子从内室里出来，看着如抽条一般的孟挽嗔笑道，“怎么一大早的就跑到我这里来。”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的孟挽褪去了稚嫩，倒真有些少年天子的模样。
　　孟挽笑了笑，让晋元把紫檀食盒里的东西都摆上，“朕一个人在昭明殿无聊的很，索性到长姐这里一起用早饭。”
　　孟芙蕖瞧着食盒里的东西，牛乳蛋羹、紫米燕窝粥、四色春卷、火腿肉饼并上几道开胃小菜都是她爱吃的。
　　孟芙蕖笑着提给他一条热毛巾，“快擦擦手。”又嗔怪道，“你也是，也不让晋元通报一声。”
　　孟挽把那碗牛乳蛋羹放到孟芙蕖面前，“长姐快尝尝这道牛乳蛋羹，这是取初牛乳蒸制而成的，入口香甜爽滑。是朕特意命人做的。”
　　孟芙蕖看他一脸孩子模样，拿起面前的银质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牛乳的香甜和蛋液在爽滑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孟芙蕖称赞道，“果然很是嫩滑。”
　　孟挽笑嘻嘻的看着她用着早膳，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多用了一碗紫米燕窝粥。吃至七分饱，孟挽才开口道，“长姐，昨晚你交代朕去做的事，朕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江南路远，恐怕要些时日。”
　　孟芙蕖又给他夹了一个红枣糯米糕，“此事不急。这是长姐小厨房自己做的，你尝尝看。”
　　孟挽看着青花飞凤碟中枣香十足的红枣糯米糕。君子不贪珍馐，所以孟挽每每也只食至七分，只是今天难得长姐心情好也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只能低着头吃下。
　　用过早膳后已将近辰时，琼枝捧着浓茶让二人漱了口。一行人簇拥着孟挽孟芙蕖浩浩荡荡的朝普明塔走去。普明塔里供奉的是历代帝后，自开国以来每逢天子祭祖都要到普明塔中。
　　“皇叔。”孟芙蕖下了轿撵就见孟槟站在人前。
　　孟槟行了一礼，恭敬道，“臣恭迎皇上，长公主。”
　　孟挽将他扶起，“皇叔客气了，有劳皇叔在此等候。”
　　孟槟站起身来，“这是臣该做的，天色不早了，还请皇上、长公主移步普明塔。”
　　普明塔前文武百官已经准备妥当，就连许久未见的兰太妃也穿着绯红色的金丝绣花朝服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孟芙蕖心中冷笑，这绯红色再明艳终是比不过正红色。
　　孟挽接过了小太监递来的三炷香，拜了三拜插到了摆在塔前硕大的青铜鼎里。“列祖列宗在上，子孙孟挽愿祖先保佑大徐福祚百年。”
　　小太监见各位已经行完祭拜礼，打开了明黄色的卷轴朗声念读祝祷辞。待他念完，众人有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
　　“长公主昨夜可是休息不当？今日瞧着脸色可不大好。”兰太妃走过来行了一礼道。
　　孟芙蕖本就胸闷气短，现下头上更有一个皇冠压得她头晕眼花，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和她口舌之争，行了一礼道“昨夜里没有休息好，有些乏了而已。”
　　兰太妃轻笑一声暗自腹诽，你的父皇在祠堂中享子孙香火，母后却不知在哪个坟头。能睡得着才怪。面上却依旧关切，“长公主协理六宫劳累了。不如让下人们备上一碗萱草忘忧汤。”
　　萱草又叫忘忧草，是母亲草。诗人孟郊曾写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说的便是母亲。
　　孟芙蕖心想兰太妃是要拿母后不能入祠堂一事来恶心她，挺直了脊背道“昨夜一直在忙碌今晨祭祀的事，也许是睡的晚了些。倒是兰太妃因何事伤心，眼睛都肿了呢。”
　　兰太妃见自己讽刺不成反而被将了一军，当下咬碎了一口银牙。若不是因为你们姐弟俩，我们母子又怎么会骨肉相离。兰太妃佯装着垂泪，“本宫不过是感念先帝罢了。”说着顺势用帕子擦了擦眼眶。
　　孟芙蕖瞧着她矫揉造作的样子，似是无意间道，“今日已经是中元节了，算一算括儿也要启程了吧。”说着又叹了口气，“哎，括儿自小娇生惯养，到了秦山恐怕有诸多不适，太妃还要多费心力啊。”
　　兰太妃蓦的攥紧了拳头，“多谢长公主挂念，本宫还要为留王准备些物件，就先告辞了。”
　　孟芙蕖看着兰太妃渐渐走远的背影，“她是年岁大了，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琼枝扶着她的手道，“兰太妃这些年也算是机关算尽了，如今还拿太后之位来压着长公主。”
　　“她且来压着我，终有一天她倒霉的时候。”孟芙蕖望了望蔚蓝的天空，碧空如洗。看来这京城中的人也要干净些了。琼枝见她精神实在不好，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可以倚在自己身上。这几日长公主的精神是越来越差了，虽说昨日自己也熬了夜但也没有这般，还是要找个御医好生瞧瞧。琼枝这样想着道，“这一折腾都快一个时辰了，长公主回去歇歇吧。”
　　孟芙蕖微微颔首，“也好，昨夜睡得着实晚了些。”
　　两人行至荷花池，见一身着素白的男子现在池边。他眉眼如画，神情没落，似是坠入凡间的谪仙。
　　“长公主，你瞧那是不是萧公子。”琼枝指着远处道。
　　孟芙蕖仔细看了看，心下纳罕可不是他。今日是中元节他不在自家祠堂里忙活，到宫里来做什么。想着轻呼了一声，“萧公子。”
　　萧澈闻身后有人唤他，转过身来便瞧见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身着华服在步辇上冲他微微一笑。萧澈忙敛去之前的落寞，笑着屈身行礼道“萧澈请长公主安。”
　　孟芙蕖从步辇上走下来，将头上的皇冠摘下递给了琼枝道，“本宫和萧公子走一走，你们在此候着就是了。”说着孟芙蕖走到了萧澈的面前，“萧公子怎么在这里。”
　　孟芙蕖摘下了金丝王冠，满头的珠翠褪去反而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没。萧澈直起身来，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很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手方伸了出去却还是收了回来。“皇上给了萧澈令牌，命萧澈可随时进宫。”
　　孟芙蕖摇了摇头，轻轻抚着腰间的宫绦，“挽儿的年纪还小，难免贪玩一些，你又与他相熟自然多亲近你一些。”
　　萧澈勾了勾唇角，不经意间瞥到了孟芙蕖腰间的宫绦。“长公主，这宫绦。”
　　孟芙蕖垂下头看了看，“这是本宫亲手编的，可还好看？”说着将宫绦微微抬起，以便让他观赏。
　　萧澈无奈笑笑，“长公主还似小时候一般。”
　　孟芙蕖拿起垂下的流苏，“人呢，怎么总会像小时候一般呢。只是我与你有份情谊在罢了。”
　　这话说的暧昧之极，让萧澈有一瞬的愣神，恍惚间似乎又见到幼时穿红着绿的小公主。却听孟芙蕖道，“这宫绦还是母后教本宫打的呢。母后只教了本宫打桃花络，本宫也就只会打桃花络。”
　　萧澈回过神来，“娘娘若是泉下有知，看见长公主这样大了也会欣慰的。”
　　提起母亲，孟芙蕖的眼中又多了些失意，撇开头道，“对了，还要谢谢你帮了本宫一个大忙。”
　　萧澈心知她所指徐大娘之事，弯下腰作揖道，“能为长公主分忧，是萧澈的福气。”
　　孟芙蕖笑了笑，“你也不用这般生分，今天就当是我们两个老朋友聊聊天吧。”这样说着，两人就走到了凉亭。琼枝早已命人备了茶水。
　　孟芙蕖坐在石凳上，看着庭外的桂花，一阵清风徐来，桂花香就飘到了鼻尖。“萧夫人身体可好？”
　　“家母一切安康。”萧澈坐在孟芙蕖的对面，斟了一杯茶，摩挲着紫铜茶盏道。
　　“以前总是萧二人带你进宫的，母后和萧夫人话家常，我们两个就在院子里打闹。那个时候，母后总是向着你，说你聪敏好学。”想起童年旧事，孟芙蕖不禁勾了嘴角。
　　萧夫人与周皇后是手帕交，感情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好。因此周皇后无事时回召萧夫人进宫闲话解闷。两个孩子也是那时候相识的。
　　萧澈也呷了口茶道，“长公主活泼可爱，也闯了不少的祸事，不是都由萧澈替罚了吗？”
　　孟芙蕖嗤笑，“母后哪会真罚你，吓唬你罢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是有说不尽的故事。眼见着就快到晌午了。琼枝上前一步道，“长公主，要用午膳了。”
　　孟芙蕖看了看天色，“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都晌午了。你去见皇上吧，我记得萧夫人爱用翠玉糕，一会让人送到昭明殿去。”
　　萧澈站起身道，“多谢长公主。”
　　孟芙蕖笑了笑，扶着琼枝起来转身就走。萧澈渐渐直了腰板，却听孟芙蕖道，“萧澈，你说过要为我尽绵薄之力可是真的？”
　　萧澈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又听孟芙蕖道，“你不要敷衍我。朝廷上，文武百官那么多，而我能信的只有你一个。”说着眼眶里多了一丝水光。
　　萧澈垂下头，自孟挽登基她从未在人前自称为我，或许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吧。也是，她一个女子，本是嫁为人妇的年龄如今却要跟着幼弟殚精竭虑。想到此，萧澈的心不禁疼了一下，“萧澈自然竭尽所能助皇上一臂之力。”
　　孟芙蕖屈身行了一礼，“多谢。”
　　萧澈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终是回了一礼。
　　孟芙蕖缓缓的转身，眼泪流至嘴角，变成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