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把芙蕖共晚凉

　　二人并肩出了昭明殿大门。萧澈侧目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嗅着她身上安神香的香气，缓缓开口道，“听父亲说皇上欲立周皇后为太后碰了壁。”
　　孟芙蕖停了脚步看着他，状似并不在意道“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先帝的旨意。”
　　萧澈定住了步子，直勾勾的看着他。俶而笑道，“长公主难道没有想过为周皇后沉冤得雪？”
　　孟芙蕖歪着头似乎有些愠怒，冷冰冰的问道。“萧公子是什么意思。”
　　萧澈愣了一下，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眼睛圆圆大大的，长大了后竟是一双酷似先帝的凤眸。萧澈叹息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听皇上说长公主最近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我想这也许能帮长公主一个忙。”
　　孟芙蕖看着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也不急着去接，反问道“你与皇上很是亲近。”
　　萧澈瞥了一眼自己落空了的右手苦笑道，“皇上不过是顾着幼时的几分交情罢了。”
　　孟芙蕖瞧见他嘴角那抹苦涩的微笑放软了语气问道。“你这样帮我，萧国公知道吗？”
　　萧澈缓缓抬起头来，灿然“长公主这是在担心我吗？”
　　孟芙蕖收敛了笑容嫌恶道“宫里的人都说萧公子为人正派，这样调戏本宫，不怕本宫治罪于你吗？”
　　萧澈的眼睛里却似无谓，只盯着孟芙蕖的面容，“父亲本来就是保皇党，我相信就是我帮了公主，父亲也不会责怪于我。”
　　萧远的确是保皇党，只是经历了矫诏之事孟芙蕖心里却存了个疑影。仅凭摄政王一人之力便能颠覆整个朝堂？还是另有人相助？
　　孟芙蕖正欲开口说话最终却化作了唇边的一抹微笑，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道谢，“多谢你了。”
　　两人的手指轻轻相碰，指尖冰冷的温度让萧澈有一瞬的呆愣。萧澈勾起了唇角，轻轻摩擦着指肚。柔声道，“萧澈愿为公主略尽绵力。”
　　孟芙蕖略微一笑扶着琼枝的手施施然走开了。
　　望着孟芙蕖的渐渐远去的背影萧澈低垂着头瞧着腰间的坠着五彩琉璃珠子的禁步兀自发神，似是注视着自己的爱人。
　　琼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萧澈，只觉得这样悲凉的季节里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兀的让人心疼。他本是翩翩一儿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称赞一声芝兰玉树。似这般孤零零的一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长公主，您说萧公子的纸条是不是真的？”琼枝顺着孟芙蕖的眼光望过去只以为孟芙蕖是心存疑虑。
　　“这件事他没有必要骗我们。”孟芙蕖握着手里的纸条道，“他这样做无非也是他父亲属意的，他父亲也是听皇叔的安排。”
　　琼枝心下一惊，疑惑着张口，“长公主的意思是萧国公是王爷的人？”
　　孟芙蕖直视着前方冷漠道，“立储当日萧远和皇叔皆在殿内，福公公写了什么萧远不会不知道。但萧远明明知道册立之人并非挽儿却要刻意隐瞒，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琼枝心中尚且存疑，萧家立世三朝，天下皆知萧家家风严谨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但长公主所说又不无道理，若不是萧远为之倒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琼枝犹豫再三缓缓开口问道，“那如今萧公子帮我们也是为了帮王爷铲除李家？”
　　孟芙蕖垂下眼睑，若有所思。这个问题孟芙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若是此事真是孟槟属意的，这反倒是在为她做嫁衣了。还是说他想坐山观虎斗。“我也在纳罕，如果真的证明了当年周家是被李家陷害的，那群老臣就会无顾虑的站在我们这边，皇叔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琼枝沉吟道，“既然如此，长公主不如先派个人去看看那人是真是假，也好要有防备。”
　　孟芙蕖颔首道，深思熟虑后才开口，“也好，你去找禁军首领陆明平，让他去这个地方寻人。”
　　琼枝瞥了眼那张纸条应声道，“奴婢知道了。
　　昭明殿外，一群侍卫排成一列正在巡视。为首的那名侍卫身着藏蓝色官服，身量颀长，肤色微微发黑，但是一双眼睛仿若是发光的黑曜石格外的明亮。
　　琼枝穿着一身喜鹊登枝的藕荷色襦裙，拎着一个绘万字的红木食盒在昭明殿一处不惹眼的角落里站了许久，见他靠近才不疾不徐的离开了。
　　“这不是长公主身边的琼枝姑娘吗，这日头怪大的怎么站在这。”身后一位侍卫好奇道。
　　巡逻之中本不许闲聊，但听到他如此说众人也不禁好奇起来，一位侍卫也跟着开口道，“看她拿着食盒，是来给皇上送吃食吧。”
　　又一个侍卫摇摇头道，“看她拿的食盒不是皇上惯用的紫檀描金食盒，倒像是赏人用的红木食盒。”
　　尚食局中皇亲国戚赠礼吃食多用紫檀食盒，达官显贵之间大多用使用黄梨。而向他们这些并不起眼的芝麻小官既不能显得宫中小气又不能太过贵重，所以多用红木、黄杨之类。
　　侍卫们听闻有了赏赐一下兴奋起来，“想来快到中元节了，该不会是长公主让人赐了赏赐下来吧。去年的桂花糕味道很是香甜呢，现下还有些想着。”
　　一个黑脸精瘦的侍卫呵呵一笑，轻蔑道，“你这个没出息的，几块糕点就被打发了？要我说还不如多发些月例银子呢。”
　　一个长得颇为秀气的白脸侍卫嗤笑一声，“这你就俗气了，这宫里的糕点可是御厨做的，有价无市，稀罕的很。”这个白脸侍卫名叫萧澄与萧家是远了三辈的舅甥关系，平日里清高的很，总是以萧家人自居。
　　黑脸侍卫不大高兴，嗓门也跟着大了些，“我是俗人，就你清高怎么不见你舍了月例银子，不还是天天数着那几个铜板过日子。”
　　萧澄也不甘示弱正欲反驳几句，就听到陆明平斥道，“吵吵什么，快些巡视，回去分东西。新帝登基，无论是糕点还是金银都少不了你们的。”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壮汉带着另一队人前来向陆明平拱手道，“陆统领，该轮到我们巡视了，你们且回去歇着吧。”说着又轻声道，“皇上赏下来好些东西，你快去看看吧。”
　　陆明平拱手道，“好，那辛苦王统领了。”说罢朝后面的兄弟们挥手道，“收队了。”
　　陆明平踏进营房的大门，就见桌上摆着好些糕点盒子和包成小包的金银。一众人等大呼一声立即跑到了桌子前颠了颠荷包。
　　一旁的管事内侍白了他们一眼心中暗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又谄媚着到陆明平面前拱手道，“陆统领，这是皇上派人赏下来的各色糕点，说是犒赏。”
　　陆明平放下了挎刀，脱下了外衫。看着各色食盒，食盒上刻着菊梅竹兰，蝙蝠喜鹊，皆是好寓意。陆明平暗暗垂下眼睑随手拿了一个喜鹊的糕点盒子，“哦？那就这盒吧。”
　　内侍陪笑着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脱了外衫换上了寻常的衣服讨好的问道，“统领这是准备出宫了？”
　　陆明平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红晕，似乎羞恼的垂下头应道，“晚上是王统领当值，早先答应了夫人要陪她到一品楼过生辰的。”
　　内侍笑着拱了拱手，曾听闻过陆统领的夫人可是一位美人，看来的确如此啊。“原来今天是夫人生辰，那就祝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陆明平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见他又朝一位新进门的统领走去，才进了屋子里拆了糕点盒子。盒中装的是清一色的绿豆糕，陆明平看了看盒内的绿豆糕，选了一块轻轻咬下一口果然里面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四平村徐大娘。
　　陆明平收好了剩下的绿豆糕换看了看天色，急忙忙出了宫。
　　四平村处于郊外，这一去一回恐怕是赶不及给夫人过生日了。他无意间瞥了眼路旁的首饰店。他一个大男人很少进这女子繁多的妆楼。只喝道“掌柜，我要一支发簪。”
　　掌柜打量着他的穿着，粗布的青衫似不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掌柜从架子上拿出一个小盒子“您看看这个合不合您的心意。”
　　陆明平拿在手上看了看，“这似乎只是普通成色，你去换一支来。”说着押了锭银子在桌子上。
　　掌柜看着那锭银子腹诽，本以为只是个布衣老百姓，没想到却是个大户。忙不迭的跑到了阁楼上捧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客官您看看这个。”
　　陆明平看着那个红木绘梅花的精巧匣子，打开了小小的锁扣，红色绒布上放的是一只碧玉玲珑簪，“就这个了。”
　　掌柜笑着吩咐人去打包好，恭恭敬敬的送陆明平出了门，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那锭银子心满意足的进了门。
　　陆明平向墙角的小乞丐招了招手，和颜悦色道“你去银铃巷陆宅，告诉那家夫人说今晚我有些事情，恐怕不能赴约了。”说着又掏出了几个铜钱交到他手上。
　　小乞丐得了铜钱欢天喜地的朝四平巷去了。陆明平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终是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银铃巷陆宅中，一个美妇人正在镜前梳妆打扮，听到敲门声忙在鬓边插了一朵开的正盛的红牡丹，又在铜镜前照了照，欢喜的出来开了门。不料却见一个小乞丐站在门前。美妇人微微一愣笑道，“家中还有些肉包子和稀粥，你若是不嫌弃......”美妇人的话还未说完小乞丐整了整本就脏乱的衣服，朗声道，“夫人误会了，是一位老爷让我来告诉夫人，他今晚有些事情不能赴约了。”
　　小乞丐虽然蓬头垢面但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惹人喜爱。说起话的童音也十分的可爱。美妇人掩唇一笑，只嗔怪道“他倒是想得出。”说着又从厨房里拿出了几个肉包子包好放到他手上，“多谢你了，这些就当是谢礼吧。”
　　小乞丐闻着肉包的香味咽了口口水直摇手道，“我来之前老爷已经给了打赏的钱了。”
　　美妇人含笑着解释道，“他给他的，我给我的，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小乞丐推脱不下道了谢拿着包子又是欢天喜地的走了。美妇人扶着门重重的叹了口气，合上门回去卸下了珠环，换了件平常衣服系上围裙到厨房里忙碌了。
　　等到陆明平到了四平村，天色已近黄昏了，又经历了一番周折，问了几家后才找到了徐大娘。陆明平看着眼前小小的一座小草屋敲了敲门，“请问徐大娘在吗？”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的一身布衣，举手投足间却没有乡野间的粗鲁。她半掩着门打量着陆明平，轻声道，“你是谁？”
　　陆明平拱了拱手，“大娘，在下途径此地，想讨口水喝。”
　　徐大娘见他一身平民衣服，又瞥了一眼他的靴子，呼吸急促了一下，却依旧平淡倒，“进来吧。”
　　陆明平道了声“多谢”随着徐大娘进了草屋。草屋里的陈设虽然与寻常人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却透着一股子汤药的苦味。陆明平微微耸了耸鼻子，朝厨房看了一眼。
　　徐大娘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他。“公子听口音是京城人士，不知要去哪里。”
　　陆明平把水放在鼻尖不着痕迹的嗅了嗅，小小的喝了一口，“在下是来寻人的。”
　　徐大娘听他说是寻人，拿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寻人？”
　　陆明平勾了勾唇角，瞧着那串佛珠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十年前我家小姐的母亲因为一些事情撒手人寰，近些年却觉得当年之事有些蹊跷。所以派我来寻证人。”
　　徐大娘突然站起身来又缓缓坐下去，面色微微发白双唇抖动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事，公子还是早些赶路的好。”
　　陆明平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字条，摊开道“这是有人告诉我们小姐的。”
　　徐大娘细细打量着字条，终是舒了口气，“原来是萧公子让你们来的。公子怎么不早说。”
　　陆明平作揖道，“是在下没有说清楚让大娘受惊了。”
　　徐大娘笑了笑，“无妨无妨，既是要去作证，不知我们何时上路。”
　　陆明平思索一番，“今日天色已晚，大娘不如先到我家居住，这样也方便公主宣召。”
　　徐大娘应了声“好”便转身到了内室收拾细软。
　　陆明平闻着屋内浓郁的药味，心下纳罕这大娘看着身体康健，看这药量必定是一日三次，一次不落的量。陆明平循着药味偷偷到了锅炉旁边，用手捻了捻药渣。又用纸包好放进了怀里。
　　琼枝给陆明平带过话后便回了菡萏殿换了一套素色的挑线裙子到孟芙蕖面前回话“长公主，一切都安排好了。”
　　孟芙蕖嗅着香片的香气颔首道“这便好了。”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几日不知怎么总是嗜睡。”
　　琼枝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忧心，这几日长公主的确是嗜睡的有些过头了。琼枝躬身道，“长公主可要请个御医看看？”
　　孟芙蕖摆摆手道，“不必了，兴许是这几日入了秋，春困秋乏罢了。对了，皇上这几日日夜操劳，你去送些提神醒脑的薄荷脑油吧。”
　　琼枝应了声是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些脑油便向昭明殿去了。
　　昭明殿里灯火通明，琼枝通报了一声便走了进来，“皇上，长公主命奴婢来送一些薄荷脑油。”说着，琼枝无意的抬起头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却见孟挽坐在桌前捏了捏眉间，而站在一旁侍候的不是晋元而是萧国公的独子萧澈公子。
　　琼枝的话说了一半却不知怎么说下去，只愣在一旁，暗暗腹诽，外臣向来是不能留在宫里过夜的。
　　琼枝大着胆子打量着萧澈，萧澈并未入朝为官所以无官服加身，此时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宽袍倒真有些仙风道骨。这萧公子当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这样想着琼枝不由得把头垂的更低些。
　　萧澈见琼枝不再回话也纳罕的紧，停下来研磨的手看着琼枝。只见琼枝的脸一下红一下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不小心洒出了些许的墨汁也不自知。
　　孟挽瞧见了溅到他袖上的墨汁从怀中拿出了个帕子道，“萧澈，你的袖子。”
　　萧澈回过神来，接过帕子擦了擦，却瞧见了帕子上的绿竹绣样。萧澈将帕子收进了怀里道“多谢皇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