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把芙蕖共晚凉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总算渐渐凉爽下来。
　　菡萏殿紫铜香炉中燃着的安眠香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这安神香与寻常的不同，是由西域进献的，总共也不共一斤重。菡萏殿中的安神香还是皇上吩咐殿中省拨过来的。
　　琼枝揭开了盖子又有赤金的小勺子拨了一些进去。这安神香的气味好闻的很，馥郁而不冲鼻，这些日子长公主是愈发依赖了。琼枝朝一旁的小宫女招了招手，“这安神香长公主喜欢的很，你要时刻记得填。”
　　这小宫女名唤碧壶是孟芙蕖搬到了菡萏殿后殿中省新派下来的，琼枝瞧着她本分安生就安排她在跟前伺候了。
　　碧壶软糯糯的应了一声是把安神香收好。
　　琼枝点了点头就听着帐中发出了细微的嘤咛声。琼枝快步走到门前瞧了瞧捧着银盆胰子的宫女们，其中一个宫女低垂着头，黝黑的眼珠却滴溜溜的乱转，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琼枝皱了皱眉头正欲说话就听到内殿里孟芙蕖起身的声音。琼枝白了她一眼只吩咐着，“都小心伺候着。”说着便领着人，掀开帷幔进来道，“长公主醒了，今天是皇上的登基礼我们还要早些梳妆才是。”
　　此时正值秋老虎，孟芙蕖身着月白色纱织亵衣只薄薄的一层，紧紧的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让人不禁脸红。孟芙蕖伸了个懒腰扶着琼枝的手下了床榻。“昭明殿怎么样了？
　　琼枝让人端来浸有玫瑰花露的银盆亲自给她浣了脸，又搽上了羊脂膏。“皇上寅时便醒了，现下应该在叩拜列祖列宗呢。”说着又让人捧上了尚服局送来的衣衫，“长公主，这曳地凤尾裙是崔尚服今早刚送来的，奴婢瞧着很是富丽，长公主不妨试试。”
　　孟芙蕖看了看那件百蝶穿花绣金线的大红色凤尾裙，这样的颜色似乎太过艳丽了。
　　琼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里话笑着道，“今天是皇上登基的大日子，穿的鲜艳些也是好的。”
　　孟芙蕖听了这话才笑着点了点头，由着琼枝给她套上一件又一件。她本就生的白皙，一双凤眸有显得威严十足，这样的颜色她倒是压的住的。
　　“公主瞧着如何？”琼枝给孟芙蕖披上最后一件云纹霞帔道。
　　孟芙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明艳大气，恍若神仙妃子一般。只是这样华丽的衣服倒是晃的她眼睛疼。孟芙蕖解下霞帔指了指柜子里的那套百合裙道，“我看那件云锦百合裙还不错，你去拿来给我换上吧。”说着又摘下了头上的那只九尾凤钗步摇，换了一只如水般的羊脂玉钗斜斜的插在髻中才出了门。
　　长乐宫分为前庭和后宫。菡萏殿虽属后宫道但离前庭极近，出了菡萏殿不到一刻钟便到了朝正门，再走一段路就是昭明殿了。
　　“皇叔。”孟芙蕖见着孟槟屈身行礼道“见皇叔这样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孟槟回了礼，“不要紧，只是殿中省出了些纰漏让我去拿个主意。”
　　殿中省历来是由皇后统管，如今孟挽年幼应是孟芙蕖代理，怎么就跃了那么多层到了孟槟那里去了？
　　孟芙蕖心下狐疑，却依旧带着笑脸颔首道“新帝登基，殿中省有准备不妥当的也是常见，只是皇叔日理万机还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费神，着实辛苦了。”
　　孟槟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这话是明里暗里的责怪他手伸的太长了。孟槟解释道，“这些事情原是要交个兰太妃的，只是兰太妃如今闭门不出。皇侄女你又不懂这些事情，才交给了我权衡。不过这些终究是妇人的事，等日后皇侄女你学会了摄理家事也就交给你了。”
　　孟芙蕖莞尔一笑，“皇叔这是在责怪芙蕖不懂事吗？不过既然皇叔如此说了，芙蕖一定尽快把这些拾起来。”
　　孟槟心里冷笑一声，妇人之仁。一个公主也就只能在这四角天里折腾折腾了，若是他想要插手哪里会没有办法。孟槟勾勾唇道，“皇侄女可是要去登基大殿上看看，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孟芙蕖摆了手道，“皇叔还要去殿中省安排事情不是吗？芙蕖就不耽误皇叔了。”
　　孟槟的脸色不大好看，这个小妮子，不过一夕之间就端足了公主架子了。孟槟拱拱手，表面功夫做的十足。“那我就先行了。”
　　孟芙蕖也行了个礼，又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长公主，王爷这是要把手伸到后宫里吗？”琼枝扶着孟芙蕖的手低声道。
　　孟芙蕖瞥了眼身后的众人，拉开了些距离吩咐道“你们在后面慢慢跟着。”又伏在琼枝耳根道，“这倒未必，前朝的事可比后宫的事重要多了。他不会丢了西瓜捡芝麻。况且，他这些反而留了口舌。皇叔最在乎这些名声，不会的。”
　　南徐极其将就这些君子风骨，若是一个人有了些流言蜚语纵使是假的也失了人心了。孟槟自幼时起便被教导的极重视这些，也因此才会畏手畏脚。
　　琼枝忧心道，“方才公主和王爷这样说话倒是更让奴婢担心。”
　　孟芙蕖笑道，“你放心，皇叔才没功夫和我这个小女娃置气呢。我这样说，一是为了提醒皇叔后宫之事他不能插手，二也是让皇叔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娇纵的女娃没什么心机。要是哪天皇叔回过神来，明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那才是真麻烦。”
　　琼枝听了这些才微微安心，“对了，听晋元说大皇子请旨为先帝守陵呢。”
　　帝王陵寝位于京郊，虽说是守陵实际却是幽禁。孟括既然如此请旨便是弃了他的诸侯封地，主动示好了。
　　孟芙蕖冷笑一声，“他们倒是聪明，懂得韬光养晦。先是兰太妃说身子抱恙辞了协理六宫之权，接着又是孟括请旨守陵。”
　　“守陵辛苦，时间又长。兰太妃当真舍得？”琼枝皱眉道，一个娇矜公子到了那地方怎么吃的了苦。
　　孟芙蕖心里却明白孟括如此动作明着是畏惧皇权暗里却是讨好皇叔。“他们这是对皇叔示弱呢。舍不舍得的也得有命活不是？这李如甫倒是李家唯一的一个聪明人。也难怪他能爬到现在的位置。”
　　琼枝想起椒兰殿里的那一位心里宽松了许多，“这样正好，既然她心甘情愿的交出协理六宫之权，也省的我们费心思。”
　　孟芙蕖看了后面的众多侍女一眼，心里却发寒，“你以为这权利在手便好说话了？你瞧瞧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是真的信服我的。就看看殿中省的人就知道了，他们可是人精，谁得权势他们心知肚明。此事还要徐徐图之。”
　　两人虽说着话，脚下步子却也没有停，一转眼就到了莲花池。先帝爱莲，认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荷花夏日开的最盛，现下入了秋就只剩下些残枝败叶了。”孟芙蕖停下脚步看着眼下的一大片枯枝道。
　　孟芙蕖是六月出生的，出生时正值这一大片荷花争奇斗艳，所以她才有了芙蕖这么个名字。对于这片荷花她是有着莫名的情感的。孟芙蕖吐了一口浊气。“人啊，就像这片荷花一样，胜败自有天数。”
　　琼枝知她心下悲凉正欲开口劝解，就听有一清丽宛转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若长公主怜惜这荷花，不如让人清理了淤泥下的枯枝，再注入温泉水，这样即使在隆冬之中也能赏莲。”
　　孟芙蕖脸色大变，原先悲春伤秋的少女怒目圆睁，朝琼枝递了个眼神。琼枝微微颔首，转身问道，“是谁回的话。”
　　一名身着绿色宫装的侍女从人群中走出来，跪拜在地，“是奴婢。”琼枝瞧清了她的长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今早上见过的那个宫女们。竟有这样的颜色，若是让心思不正的人利用了狐媚了皇上可真是罪过了。
　　孟芙蕖转过身去，看着俯身在地的那抹纤细身影，语气中透着威严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侍女缓缓抬起了头，只见她明眸善睐，杏眼桃腮，长得十分明媚娇俏。孟芙蕖含笑道，“模样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虽然抬起头，但是却依旧垂着眼不敢直视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名叫婉莹。”
　　“婉莹。”孟芙蕖口中反复念到，忽而轻笑了一声，“传本宫的话，宫女婉莹犯皇帝名讳，拉出去重打四十板。”
　　婉莹惊的浑身一颤，不知怎的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孟芙蕖就换了一副脸色，“奴婢知错，还望长公主恕罪。”婉莹跪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求饶道。
　　鹅卵石虽然圆滑但是却坚硬的很，硌在膝盖上便如钻心的痛一般。
　　孟芙蕖只笑着打量着她，似乎不在意她疼得有些扭曲的脸，“你这瘦弱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四十板，索性本宫也告诉你原由，省得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孟芙蕖上前一步，掐着她的下颚道，“你说要引温泉水。离这里最近的温泉莫过兴山，兴山的行宫可是前朝暴君的酒池肉林，自本朝开朝就不许历代皇帝前往。按说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已失修，你又是怎么知道可以引水的呢？”
　　前朝哀帝喜爱享乐，而兴山风景优美海拔不高，正是夏日里消暑玩乐的好地方。
　　“奴婢。”婉莹喁喁道，“奴婢偶尔听人说过，具体实情奴婢也不知啊。”
　　孟芙蕖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她生的美艳如此梨花带雨让人怜惜的很。但孟芙蕖看着她的面孔只觉得心烦，这样的颜色若真是让她和孟挽之间起了嫌隙就是罪过了。孟芙蕖狠狠将她的脸甩至一旁，冷冷道，“你若不知道，怎么又会向我建议呢。兰太妃曾经舍命救过先帝，先帝为了医好太妃秘密让人修缮。你以前侍奉过兰太妃吧。”
　　婉莹垂下头，泪水淌在面上带了些胭脂的脂粉，竟混在了一起。前几日夜里康公公给他递了信件进来让她如是说，怎么回出了错。若真是因为兴山温泉，这的确太过勉强了，宫中上下不少人都知道的事竟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奴婢是曾侍奉过兰太妃，但现在奴婢是侍奉长公主的，自当唯长公主马首是瞻。”
　　“唯本宫马首是瞻？”孟芙蕖轻轻拍着她的脸，如此轻柔的动作却让婉莹惊起了一身的冷汗，“那你前几日亥时在菡萏殿东南角做什么呢？”
　　婉莹猛地抬起头，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暴露了。“长公主。”
　　“本宫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你传出去的那些本宫的起居册子本宫也都查着了。”
　　婉莹看着孟芙蕖的眼睛，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如画般的女子竟然那么可怕。自分配到菡萏殿已有数日，但她行动十分隐秘，也不知她是如何发觉的。或许，婉莹的脑中突然闪过几日前交接的小公公突然感了风寒，嗓子沙哑。也许就是那日起吧。婉莹匍匐在她的脚下，一直讨饶“长公主，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这回吧。”
　　孟芙蕖给了旁边两个小内侍一个眼神，两个小内侍原本就听得后背汗涔涔的，连忙拉走了她。长公主在栖梧宫幽禁这么长时间，本想着是个可以揉搓的人，没想到却比兰妃的手段还要高些。想到此，众人的头埋得更低了些。只期望以前的那些小动作没有被长公主记在心上。
　　“你们给本宫听好了。你们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本宫都看在眼里，哪个尽心哪个不尽心本宫也心知肚明。以前，本宫不得宠也由得你们看轻，但今时不同往日。本宫现在是皇上的亲姐姐，是皇上册封的朝华长公主，日后你们行事要好好想想本宫的这个名头还有皇上。”孟芙蕖站在众人面前，收敛了以前的温婉竟然人觉得她一点也不像不得宠的公主。在场的宫女内侍无不颔首称是。
　　孟芙蕖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本宫不会薄待忠心之人，也不会放过吃里扒外的人。今天的婉莹就是给你们一个警告。”说着又走到一个小内侍面前，“你叫小庄子是吗？”
　　内侍不敢犹豫连忙应道，“奴才是。”
　　孟芙蕖颔首，“菡萏殿是皇上新建的宫殿，原先伺候本宫的内侍总管被本宫调去给皇上了，你可愿意补了这个差事？”
　　小庄子没有想到这么个好事能落在自己身上，忙不迭谢恩“奴才愿意。谢长公主隆恩。”
　　孟芙蕖又想了想，“这个名字不好，庄有端严肃敬之意，本宫赐你个谨字可好。愿你在宫中谨小慎微定能步步高升。”
　　“庄谨。”小庄子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奴才多谢长公主赐名。”
　　孟芙蕖含笑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耳边传来了奏乐声。鼓声庄严，罄声悠扬。
　　琼枝瞧着孟芙蕖一番雷霆手段镇住了他们，含笑着提醒“登基大典开始了。长公主快些去吧。”
　　孟芙蕖扫过各人的面色神态，整理了衣冠朝着昭明殿走去。
　　昭明殿上列满了文武百官，孟挽正一步一步朝着昭明殿上的那副明黄座椅走去。天家人有多少兄弟手足为了这个座位争斗不休。孟芙蕖看着人群中央的那个稚嫩少年弯了弯嘴角，冷酷的凤眸中漾起无尽的暖意，俊俏的面容因为这一抹微笑更加动人。
　　孟挽看着侧座上的巧笑倩兮的孟芙蕖也扯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长姐，我以后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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