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梦遥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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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民除害


      腊月初九,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是一个令所有贪官害怕的黑色日子,当然也包括雁荡山脚下的县令刘子建大人。
      刘子建平素便具有较强的防范之心,自从听说有个叫吴情水的可怕剑客专挑贪官下手,又专门网罗了几位武林高手,全是自出武当、少林的名门弟子;他本想把塞外的绿毛仙姑请来,无奈对方要价太高,他辛辛苦苦搜刮来的银子不能就这么打了水漂,只得作罢。
      每到逢九的这一日,刘子建便让这些护院家丁全副戒备。他花费那么大的价钱,其实每个月也只须他们保护三天而已,正所谓“养兵一月,用在一时”也。
      这一日,刘大人没有到衙门里批阅案卷,即使天塌下来,也得过了这天再说。他窝在自家的书房里,摊开一本书,却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虽然索套、陷阱、暗器、毒粉均已准备妥当,他还是神魂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几位侠士均身携最称手的武器,不停地在院子里和书房门口巡逻。他们暗笑刘大人胆小如鼠,甚至希望能够会一会这位可怕的剑客,灭掉对方的气焰,一举成名!不过,倘若那吴情水真有传说中那么恐怖,便是死路一条,他们内心似乎又不太想真碰到他。
      “老爷,夫人叫奴婢送饭来了。”一个丫头提着饭盒走过来。
      她刚要踏进门,却被一个武当派弟子拦住:“站住!千万别从这儿过!你就把饭盒放在这儿,由在下送进去。”
      另一个侠士接口道:“还好,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她会踩上那个陷阱踏板的,差点白费了一番心思。”
      “是。”丫头低眉顺眼地退走了。
      “怎么?都到了午时?”刘大人的肚子这时才咕咕叫起来。他揭开饭盒,倒了一杯陈年梅花酒,“吱——”惬意地地抿了一口,给自己压压惊。人生的滋味如此美好,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掉脑袋。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两年半以来,他在这县城里赚了足足八万两银子,还有半年就到期,他只等再赚两万,从此以后就金盆洗手,真正为百姓们修几条路,铺几座桥。为官一任,总得留下点什么让人记住他。
      早在吴情水刚出现的那阵子,刘子建就想收手——据说那个剑客对于一些洗心革面的贪官,倒也网开一面。不巧的是,为了保住这顶乌纱,他刚刚又垫付出一大笔银子,只得靠上任之后收回成本;而辛辛苦苦搜刮来的这些,又打点了一部分,真正赚到手的所剩无几,因此他颇有些不甘心。
      刘大人用玉箸夹起一颗花生米,正欲放进嘴里,忽听屋顶破空之声,一个黑影如飞天蝙蝠般地当头罩下。
      “有刺客!”刘子建当即大叫一声。在门口徘徊的几位侠士闻迅赶来,一个崆峒派弟子率先掏出一把毒砂,刺客却已揪住刘子建的衣领,那个侠士投鼠忌器,只得将毒砂生生撤回;顿时刀、剑、钩、环,七八种兵刃一起向刺客招呼上来。刺客只是拿刘子建做挡箭牌,兵器到哪儿,他便将刘子建的身体挡在哪儿。
      一个华山派弟子自恃站在刺客身后,向他后背猛地刺出一剑,刺客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提起刘子建飞快一转,那一剑正砍在刘子建的腿上,顿时血流如注,刘子建杀猪般地嚎开了:“哎哟……狗东西,不长眼睛啊?乱砍什么!”刘子建平日虽然对这些江湖侠士礼敬有加,口称师父,但他们毕竟是他请来的私人保镖,在关键时刻也便顾不得那么多体面了。
      刺客沉声道:“如果你不想自己一命呜呼的话,就叫他们全部放下兵刃,退出房间。”
      “来者莫非是吴情水大侠?”一个武当弟子颤声问道。
      那刺客没有回答,只是曼声吟哦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诗句刚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刘子建吓得瘫成一堆烂泥,左裤腿溺湿了大半,慌忙叫道:“快退下,快退下!”
      “这……”那帮侠士面带难色,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刺客会从天而降,他们精心布下那么多陷阱、索套,却一点儿用场都没有派上!同时带着几分侥幸的心理想,如果他们正面与他交锋,恐怕未必会输给他呢!
      “把你两年半搜刮来的八万两银子全部拿出来,粮仓全打开,分给老百姓!”吴情水喝道。
      天哪!连小金库里有多少存银,都被打探得一清二楚!刘子建不由伸长了舌头——叫他把万贯家私全部拿出来,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最初的恐惧过去,刘子建慢慢回过神来,他鼓起十二分的勇气道:“不错,这几年下官的确积攒了八万两银子,不过下官在得到这个七品芝麻官之前,就打点了五万两;剩下的三万两,每年上上下下地送礼,也花费了一万多两,真正到手的只有……”
      “看看你治下的百姓,嚼草根、吃观音土,一年到头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一个干瘪得跟木乃伊相似,他们也同样是人,你于心何忍!”吴情水使劲一揪他的发髻道,“你既然那么有钱,怎么还要去做官?还不是因为做官能够捞到更多的钱!如今我分不清哪些是你本来的,哪些是你搜刮来的,我只问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否则……”却见吴情水手臂微动,一张古色古香的檀木书桌便拦腰折为两段,他才说道:“有如此桌!”
      刘子建的一张脸涨得比猪肝还难看,他立刻对门外的众人道:“钥匙在老夫人那儿,请她快快拿过来。”
      吴情水命刘子建的师爷写下一张告示,再誊写数份,盖上印戳,张贴于最繁华的闹市之中。内容如下:
      敬告乡民:
      本官自知罪孽深重,现自愿将仓中米粮与历年搜刮来的银两悉数分发给父老乡亲,请乡亲们速速前来县衙银库门口排队等候,每人领取大米十斤、纹银三两。
      雁荡山县令刘子建
      刘子建家经过这么大的闹腾,早已惊动了内眷。老夫人带着一帮儿媳孙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赶来了,见自己的儿子还好端端地活着,才松下一口气,忙带着晚辈们跪了一地。
      “大侠行行好,放了我儿子吧!老身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你要杀就杀老身吧!老身上了年纪,也活够了。”老夫人救子心切,竟然伸着脖子向剑尖撞去,却用双手把儿子从剑下推开。
      “不要过来!”吴情水喝道。他左手将刘子建一拉,生生偏移半尺;同时右手已隔空点取了老夫人的睡穴,老夫人顿时身子一歪,晕倒过去。
      院外的百姓闻风而动,早已排起了长龙,每人手拿一个褡裢,领取大米和纹银。
      吴情水胸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他长舒一口气,高声喊道:“乡亲们,尔等在领钱粮之前,在下吴情水有几句话要说一说。”他向刘子建斜斜一瞥,继续道,“在下明察暗访近一月,探得这狗官在两年半内搜刮了八万多两纹银;还有半年,他便期满离任了,在这最后的半年,他必然加紧搜刮银两。这狗官一日不除,乡亲们就一日不得安宁,因此在下首先要砍下这颗狗头,为乡亲们除害!”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刘子建满以为自己一一答应吴情水的要求,他会放自己一条生路的,因此听说他依然执意要杀自己,忙不迭地求饶。
      “哼,你还有以后么!”吴情水将利剑高高举起,正欲手起剑落,却见百姓们拜伏于地,口称:“吴大侠万万不可,请剑下留人!”
      吴情水出道三年以来,第一次听到如此奇谈怪论,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为何要给这个狗官求情?我是为民除害呀!多杀几个狗,以后的官吏便不敢再贪了。——我就不相信,谁还不怕掉脑袋!”又疑惑地问道,“莫非你们是担心他的亲朋好友报复?大家尽管放心,在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人既然是在下杀的,就算报复,也只冲在下一人来。”
      “吴大侠此言差矣!”发话者是一个年迈的老妪,三九严冬,那老妪身上却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衫,裤管一截长一截短,脚上的草鞋也被磨破了,露出皱巴巴的黑脚趾。
      老妪从人群后面半爬着上前来,依然跪伏于地,说道:“倘若老身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多以前,吴大侠曾将曲阜知府曹识远一家二十余口斩尽杀绝。吴大侠本意是除暴安良,的确称得上是个磊落君子。可是吴大侠真的为百姓们带来富足和安乐了吗?众位有所不知,曹大人被害后不出一个月,朝廷便派了另一位黎大人走马上任。那位黎大人起初也说自己两袖清风,可是过不多久,乡亲们才发现他比先前的曹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他对百姓无比苛刻,即使是骷髅上都可以剔下三两肉,乡亲们都在背地里叫他‘剔骨刀’。
      “剔骨刀从来不在夜里收银子,而将时间定在白日午时至未时,而且只收银票,因此如果大侠在三更半夜窥探,永远查不到他的猫腻。更厉害的是,他对百姓虽然敲骨吸髓,上上下下却打点得十分周到,在他的周围织成一张严密的保护网,使那些蒙冤者赴诉无门。他又耳目遍布,消息十分灵通,倘若有谁不服,想越级告状甚至进京告御状,被他得知,便将苦主关进黑屋子里,轻则挨饿、被打断腿,重将蚯蚓或水蛭塞进喉咙,任其爬进五脏六腑……”
      说到此处,老妪不由打了个寒噤,在场的很多百姓都禁不住呕吐起来。吴情水气得几乎须发怒张,恨不得立时将那新任的黎知县劈为两爿,以泄心头之恨——天下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这贪官何时才杀得绝啊!
      老妪身边一个衣著同样破烂的老汉接口道:“老朽跟老伴就是在那儿没了活路,才逃到雁荡山来的。在老朽毕生所见的父母官中,这位刘大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雁荡山下的猛洞河水年年泛滥,乡亲们苦不堪言。去年冬季,趁河床较浅的时节,刘大人把我们招募去修筑堤防,不仅每日三餐管饭,还有十来个铜板。今年春夏之交,刘大人又派人把猛洞庙粉刷一新,还给里面的菩萨镀了金身,保佑我等草民。”
      “是啊!”老妪喘过气来了,抢着说道,“刘大人虽说贪了八万两银子,但是的确为乡亲们办了些实事,草民已经心满意足了。倘若吴大侠执意要取他性命,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父母官?”
      “请吴大侠剑下留情!请吴大侠剑下留情!”满院、满街、满巷的百姓俯伏于地,一片片哀求声起伏如麦浪。
      吴情水只听得垂头丧气,他从未有过如此挫败感,平生第一次对自己行侠仗义的意义产生了怀疑。他冷不丁一伸手,剑柄磕向刘大人的脑袋;刘大人顿时昏厥过去,他趁势将刘大人向那群保镖们怀中一扔,便蹿上房脊,像只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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