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梦遥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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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情别恋


      “驾,驾!”柳闻莺使劲地一夹黄骠马的马腹。那匹马颇通人性,她平素对它也极为珍爱,连多责骂它一句都不曾。而此刻,她却像疯了似的用鞭子抽打它。黄骠马大约知道主人碰到不开心的事儿,喷了个响鼻,便如腾云驾雾一般载着她奔去。
      两旁的景物向后倏然掠过,有几次还撞到了空中的几只飞鸟。有一只黄鹂见有个庞然大物与自己的速度一样快,吓昏了头,眼看就要撞在柳闻莺的肩上,她随手一抓,向后使劲摔去,那只黄鹂顿时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烂泥。
      忍耐了多时的泪水,终于如山洪决堤般的倾泻而下。难道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她对他的心?还是他太喜欢韩烟翠而故意装作不懂?她自幼没爹没娘,这么些年来,早已习惯他的呵护,她心中从来不愿意他将对她的关心分给别人一份。
      十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看到他跟他的前妻拜堂成亲,她的心中便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幻灭感,她整整哭了四五天,很长时间都打不起精神。他问她怎么了,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只是因为他新娶了妻子?
      直到五年前的一个严冬,蒙天骄照例要召集一些乡民修筑堤防工事,以防次年的水涝。那日下午,表嫂说想看看堤坝修得怎么样了,让她陪同一起去瞧瞧。走在路上,表嫂不慎摔了一跤,手上沾了些灰尘,便想找一条小水沟洗洗。冬天的河水大都是干涸的,只有一个十余见方的小池塘边上有一眼暗泉,常年流水不断,是个例外。
      石上长满青苔,表嫂歪歪扭扭地走到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正要弯腰向下撩水。有一截枯树枝漂浮在表嫂身后的水面,柳闻莺心中倏然一动,难道这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么?接着心房突突地跳起来。她望望四周,只有刘家五六岁大小的二丫头将一根手指含在口里,流着涎水,望着空中的一只老鹰出神。
      柳闻莺不再迟疑,指着表嫂身后的池水,故作惊讶地说:“哎呀!看那是什么?像是一条水蛇耶!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蛇?”
      “哪里?”表嫂吓得急忙转身,不慎脚下一滑,跌进水里。
      柳闻莺见她扑腾了六七下,沉进水里之后,才扯直了脖子高呼道:“快救人啊!表嫂落水啦……”
      待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表嫂从水中拖起来,表嫂早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见那具尸体肥大而丑陋,浑身青肿,足有水缸粗。
      那段时间,她夜夜噩梦,表嫂声泪俱下地指控她,是她把自己害死的。“不,不是我,我确实在池中看到了一条蛇!”“不,你才是蛇,一条吃人不吐骨的响尾蛇!”表嫂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远远地一步步向她逼近……午夜梦回,她每每冷汗涔涔!她向所有人一口咬定,并极力强迫自己也相信,是表嫂自己滑落水中的,一切与她无关!
      表嫂去世后,她才感觉表哥又回到自己身边,跟先前一样了。当她看到表哥变得比先前更郁郁寡欢,便像先前那样向他做鬼脸,试图博他一笑。他果然勉强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那副愁眉不展的神情。
      随着年事渐长,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依恋表哥了。她每年外出远游一次,见过的男子不知几千几万,其中不乏向她献殷勤者,可她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均以白眼待之。有几个媒婆来向她提亲,都被她毫不容情地轰走了。她知道是表哥暗中跟她们串通一气的,又不好向表哥挑明,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媒婆身上。表哥见她如此顽劣任性,只得苦笑着作罢。
      柳闻莺信马由缰地奔跑一日,想起韩烟翠说她本是江南的仕宦之家,忽然起了一个念头,素闻金陵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以来便是第一个风流富贵的所在,何不去瞧瞧?打定主意,她早早地投了宿,次日一大早,便向通往江南的路行去。
      这日晚间,柳闻莺忽来到金陵地界,远远望见那紫金山虎踞龙蹯,巍巍耸立,心中不觉赞道:“果然气势非凡!”随即打马前去。只见道旁茂林修竹,枝叶扶苏,微风过去,便听得沙沙声响,如同一阵密雨;跟远方灰暗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木形成鲜明对比。
      柳闻莺正在感叹间,忽听到竹林中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却听一个破锣嗓子厉声道:“樊庆馀,数月前在金满堂被你捡回一条性命,这次狭路相逢,是你的死期到了!若你束手就擒,在大爷面前磕几个响头,说不定还会饶你一命。”
      “哼,你樊爷爷的膝盖从来没有弯过——鹿死谁手,还不定呢!”一个阴沉的声音立刻针锋相对。
      “大哥,跟他啰嗦什么,直接送他上西天就是。”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道,柳闻莺分明听出是对先前那破锣嗓子说的。
      一时之间,打斗之声更急,不多久便听那神色阴沉的汉子痛苦地叫了一声,显然是身上负了伤;接着又□□了一下,很可能又添新伤。柳闻莺从竹叶缝隙间悄悄望去,但见三个红衣刀客正围着一袭浅蓝衣衫的男子进行车轮战,那三人红衣红裤,鲜红如血,刀柄上的一条绸子也是鲜红色,在青翠的竹叶间显得格外耀眼,如同三条流动的鲜血。
      柳闻莺从双方的装饰判断出,那些红衣刀客正是近两百年来名动江湖的红巾帮;而那蓝衣剑客,则是银虹帮英杰坛弟子。那蓝衣剑客左腹中了一刀,鲜血正往外直涌;右背上也被染红了一大块。因失血过多,那人面如纸金,只是凭一股顽强的毅苦苦支撑。
      蓝衣剑客因腰部剧痛,转身都很困难,已疼痛得坐在地上。那三位刀客便心照不宣,其中前方和侧面的两位刀客挡住蓝衣剑客的绝大部分招式,真正进攻的是他的身后,那人刀法泼辣,刀刀不离蓝衣剑客的脊中、肩井、天宗等要穴,令蓝衣人顾此失彼。
      “扑!”那个在侧面的年幼刀客又一刀斩在蓝衣剑客的左腿上,蓝衣剑客雪上加霜,身形猛地一震;而背后,红巾帮中为首之人,刀尖已然直指神道穴!蓝衣剑客来不及回过身去,眼看就要沦为刀下之鬼!
      只听“呛啷”一声脆响,那柄本欲斩向蓝衣剑客的刀被荡开尺馀长。却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红巾帮三人竟然围殴一人,传到江湖上去,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一剑挑四方!丽江圣母是你什么人?”为首的矮个子向同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对柳闻莺抱拳道。
      “家师的名号,也是尔等鼠辈随便叫的么?”柳闻莺傲然道。
      “你……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崽子,大爷今日就要收拾你,叫你认得……”那年幼些的红巾帮弟子说着,挥刀就要向柳闻莺身上砍来,很显然他的火气更盛。
      矮个子向他狠狠一瞪眼,他那只挥刀的手便满心不情愿地乖乖缩回去了。矮个子向柳闻莺道:“我等弟兄三人与丽江圣母也有一点交情,今日看在姑娘的份儿上,就饶了这厮一命。”因为江湖上人都知道,丽江圣母从来不收男弟子,故尔矮个子明白对方一定是女扮男装。
      另外两个红巾帮弟子却小声嘀咕起来:
      “难道就这么便宜了这姓樊的不成?”那个身形健硕的说道。
      “是啊,他已是瓮中之鳖;我看这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三人并肩子上,一起结果了她,又何必怕那丽江圣母呢?”年轻些的更是嗤之以鼻。
      那为首的矮个子只作未闻,柳闻莺却双眉一挑:“那你们就试试看?究竟是你三人的刀厉害,还是本姑娘的剑厉害!”
      “住嘴!”矮个子冲喝止二人,又对姑娘歉疚地一笑,“丽江圣母及其座下五大弟子素以宽和大度、慈悲为怀著称,岂会因区区数句愤激之言而坏了大体。”柳闻莺听到这句马屁,的确受用得很,她想,或许她老人家的确不愿出手伤人吧!既然此人答应放这蓝衣剑客一马,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
      矮个子见柳闻莺默然不语,便转而对蓝衣剑客道:“记住,我红巾帮可不是怕了你。休教下次再犯在我手里!”又向两位师弟挥手道,“我们走!”三人纵身下山,很快消失于林海之中。
      “第81个!”柳闻莺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为表嫂的死感到有几分内疚,因此她师从丽江圣母五年之后,一直在明里、暗里行侠仗义,这已经是她救的第81条人命了。她救下那些人之后,一般都是暗中通知其亲朋好友,自己则一走了之。
      这次,她本想同样不辞而别,但见地上那男子已因失血过多而人事不醒;况且如今天色已晚,把他扔在这荒山野邻,不等于投畀豺虎么?
      柳闻莺正在犹豫间,忽听那人气息微弱地喊道:“水……水……”她跃上竹梢头,举目四望,发现竹林尽头有一湾碧水,忙将那人驮上马匹,牵着马来到湖边。四周没有任何器皿,她只得解开缠头发的幞巾,在水中浸饱了水,再拧进那人的口中。那人喝过几口水后清醒了一些,但是剧烈的伤痛重新烧灼了他,使他在地上不断挣扎着、扭动着。
      柳闻莺一摸他的额头,火烧火燎地热,便索性点了他的睡穴。查看他身上的各处伤口,发现腰上的那一处被刀捅得最深。她虽然自幼喜欢男装,而且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不过平生尚未与任何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如今却不得不为他敷药,教她情何以堪!……
      一幅小小的卷轴忽从他怀中滚落,她好奇地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女子的画像。那个绝色少女临窗而坐,左胳膊倚着窗棂,右手的手指搭着窗外伸进来的芭蕉叶子,目中似带有几分忧郁。柳闻莺感觉画中人似曾相识,不错,正是崔因寒!
      她又瞟一眼这蓝衣剑客的脸,恰好能看到他的侧影。他比表哥年纪略小,似乎刚过而立之年,轮廓的勾勒英俊挺拔,双唇带着几分高傲地微微翘起;深沉的双目似闭非闭。
      柳闻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莫非他与崔姑娘早已有情?那她又何必救他呢?一念及此,她甚至对这人都露出仇恨的目光来,心中不觉对崔因寒妒心更炽,你莫非是我的死对头啊?怎么我认识的每个男子,都那么喜欢你?罢罢,也许我天生就比你长得丑些,所以才不受男人们青睐吧!
      她打定主意,一旦此人脱离危险,自己就悄然走开。她为他敷上了止血散,双颊已是红到了脖子根。不知怎么,当她为他包扎好之后,对他的感情都不似先前那般冷漠生硬了,仿佛他是自己的亲人一般。可是想到他的意中人竟是崔姑娘,心中更加难过。
      柳闻莺驮着伤者来到山下的一间客栈。他昏迷了足有两天多,她花高价从药铺里买来一支野山参,每日喂他几勺续命。直到第三日午时,她又端来一碗野参汤,正准备跟前几次一样喂他时,发现他已睁开双目,平静地望着她。
      “你醒了?”她眼中露出一丝惊喜,这种感情自又不同于她以往所救的任何一个人。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乃是银虹帮英杰坛弟子樊庆馀,请教姑娘芳名?”樊庆馀说道。
      “在下不过偶然路过而已,谈不上什么恩德,樊大侠何必介怀。我已为你的伤口敷过上好的止血散……”说到此处,柳闻莺的脸微微一红,她掩饰般地一略鬓发,“只要在此好生休养,再过四五日便可痊愈。”她向樊庆馀一抱拳,“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别了。”桌上放着一块银锭,一两个月的食宿是足够了。
      柳闻莺猛地转过头去,打开门走出去。虽然她心中也有一丝不舍,但似乎已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姑娘,姑娘!请留步,樊某尚有……”樊庆馀挣扎着起身,不防身体过于虚弱,竟然栽倒在地上。
      柳闻莺本来走得很慢,那“扑通”的跌倒声,令她的心莫名地一揪。她赶紧回过身来,将樊庆馀重新搀回床上,盖好被子,半是关切,半是抱怨地说道:“伤还没好,乱动什么!”
      樊庆馀急忙抓住她的衣袖问:“你还急着走吗?”
      柳闻莺不觉双颊绯红,她本想说“你不是早有意中人吗”,见他满目俱是挽留之色,便改口道:“等你伤好再说吧。”她一拂衣袖,“哎呀,老是拉拉扯扯的干嘛!”又有些羞涩地去略鬓边的发丝,却感觉自己笨手笨脚的,好像很做作。
      却听一声脆响,一枝碧玉钗失落在地上,柳闻莺忙将它拾起。
      “那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柳闻莺只得将碧玉钗递给他。樊庆馀发现钗头上刻有一个小小的“韩”字,顺口问道,“莫非姑娘也姓韩?”
      柳闻莺心中一惊,说道:“难道樊大侠还认识另一位韩姑娘?”
      “姑娘大约也听说过,数月前,我银虹帮帮主本欲与杭州知府韩守清结为秦晋之好,不幸韩守清因劳损过度而亡。待其办完丧事,其女韩烟翠却离家出走。可气的是,那韩守清之子韩玄易却找来一个稍有姿色的丫头代嫁,被我们帮主看出来。帮主因此严命在下等四人明察暗访,务必于三个月内寻访到韩小姐的下落。我四人遂分头行动,哪知在下刚走到紫金山,便与红巾帮的三个弟子相遇。若非姑娘施以援手,在下早已身赴黄泉了。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又能去哪里访到她的踪迹!”樊庆馀深锁愁眉,不觉长叹一声。
      柳闻莺不觉心中一动,问道:“你见过那韩小姐吗?她的容貌如何?”
      樊庆馀拿出藏在怀中的那幅画卷,说道:“就是她,你一看便知。”
      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柳闻莺顿时明白,蒙家庄上崔因寒,便是化名的韩烟翠。她心知错怪他了,不觉冲他展颜一笑。虽然她没有韩烟翠那样娇柔婉转,却也别有一番少女的风味。她满以为自己这辈子对表哥都会矢志不移,没想到这件偶然的小事,竟然解开了盘踞在心头近二十年的心结。
      柳闻莺面容上云开日见,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樊庆馀一次,不仅是为了让他交差,而且要将韩烟翠彻底斗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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