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好像见不得光

作者:极限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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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巫



      三十五、

      感觉不到李云琅。
      缠上他大儿子的小男孩也不在中间。

      李英看着司提泛最后一个上车关门,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他双手绑在背后,推上另一辆高速行驶的武装车辆,李云过和于戚也被扔上来,几支黑洞洞的长杆枪口顶着他们的脸,看起来待客之道过于粗鲁无礼。

      李英略有不解:“稀奇,怎么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原本不是的。临时变化,李先生。”司提泛尽量客气地回他,搓了搓手:“计划赶不上变化,对吧。”
      李英与生俱来的傲慢让句子听起来带着责怪:“你是怎么想的?”
      司提泛解开袖扣往上一提,露出皮肤上淡黑的斑给他看:“我已经步入老年了李先生,朋友也好对手也罢,对我没有太多现实意义,请原谅我不能尽心竭力地保护我们的友谊。”

      李英看出他脸上的肌肉比几天之前松弛了一点,两条细细的法令纹生长出来,有一道微妙的坎横在长生与衰老之间,他越过去了。

      出色的辅佐者会继承主人的血脉,这位第一代理人都没有秘术之血实在令人诧异,于戚的手被勒得疼,对此发现有幸灾乐祸的成分:“看来,加拉赫早知道你有二心。”
      “非也,许多年前,就是我们豺狼连受赏那天,他从别处抓来个倒霉蛋,是个没有功勋也没有爵位的V族混混,过度取血差点让那小子暴毙。”
      司提泛不在意地整理好袖子:“加拉赫侮辱了他的远征部队,认为我们不值得以太高的价值做奖励,之后我成为了他的代理人,他提过要做二次转化,不过我拒绝了。”

      司提泛打量着于戚,这位法裔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也好运气地从李英那里多讨了一层蓝色的色睑,两层交叠下,双瞳如阳光下的海波,波纹斜交粼粼发光。近年里他会向自己表达来自异国的口信与意愿,同加拉赫的欧洲派系做各样联系,算是谋事已久的同僚了。

      “真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见面啊。”
      司提泛感叹着:“你说过,普通人类的经历对你而言已是前尘往事,可我不是这样,我终生为自己的选择而痛苦。”
      于戚:“你没找对人。”
      司提泛短笑一声:“人是靠不住的,谁能在利益面前舍身取义?”
      他还去挑衅李英的底线:“比如,你会为他死吗。”

      于戚不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在李英压根懒得回,淡淡地说:“为了证明自己活着,加拉赫只能寻求外部刺激,折辱英雄好汉们,能让一个流失自信的人巩固尊严。”

      “你很了解他……”司提泛看着他的面孔,心里竟然起了些微恨意:“你了解他,因为你们是同一类人,都有这副令人讨厌的样子。”

      李英:“真不在理,我这样子可是有些年头了。”

      在海底时就是这样,司提泛以为会把李英吓住,趁机将金灯台从海底带走,但李英心思不在那儿,玛利亚来救他,他就出去,如果出不去,看起来也挺无所谓的。
      “你好像对什么都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其实是什么都不在乎,这世上有的是你无法理解的存在,你过够了好日子,没有更高尚的追求。”
      他越说越激动:“你不屑知道别人的生活,不屑知道他人的命运、解助弱势群体,所有无法对你构成威胁的东西都可以当做无理取闹。一旦形成威胁,你就要毁灭,你跟加拉赫的利己主义没有本质区别。”

      “不错,还有吗。”
      李英鼓励他继续说个够:“否定别人的生活方式确实会让自己心里舒服点,一道简单易学的排解方法,真是生而为人无法规避之灾难。”

      司提泛:“……”

      李云过偷偷看他爸,心想好刚一爹,爱了。

      车上的反对派们皆是全副武装用黑巾蒙脸,握着枪杆摩拳擦掌。于戚生怕这伙人一个暴怒给他们人均来一梭,接话道:“好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过去我们的工作交流没有障碍吧。”

      “工作是工作,我们理念不同。”司提泛收起激进态度,冷静下来。
      “一个世纪以前,整个世界都很贫穷,十几岁的年轻人坐在垃圾堆里想着自己能去哪发财。看到有发光的地方就狂奔而去……直至我,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后才知道,有魔鬼专门坐在夜里,用灯引诱飞虫入网。”
      司提泛的眼神黯下去:“一群无知的青年,寻找出路的孩子,被骗到魔鬼窝里成了他忠实的爪牙让他们自相残杀,铲除异己,他却通过洗白的方式获得了□□……妈的,他至少靠我们杀了二十万人!”

      蒙面士兵们配合地拧动枪栓,合上弹夹,搞出些耸人的动静。

      李英好心提醒:“留下的证据在170年内还有法律效力。”
      “铁证如山又如何?”司提泛笑了:“谁来执行审判?亚伦吗,你养儿子的手段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他很不错,我不想伤害他。所以好心告诉你吧,加拉赫急匆匆要找亚伦回来的原因。”
      司提泛弯腰小声道:“他还以为他是当年的始祖,把仅存的力量过度使用,身体撑不住了。切除了一部分坏死的肠胃和肝脏,用高密度的复原石和活人内脏补充度日。只有让亚伦回去塔里点燃香炉,能量重新流转起来,他才会康复。”

      “哦。”
      话到这里总算有点意思,李英恭贺道:“听起来是不战而胜的好事啊。”
      司提泛没有接受他的祝贺:“但是,没有加拉赫还有你,没有你还有奥尔金斯莱,这个体系不会新陈代谢消失干净的。我们要对付的,已经不是哪一个人了。”

      没有针对个体?司提泛的话让李英一时想通很多事,他整理着思绪,想到一些被忽略的可能。

      车里暂时静下来了,李云过身体单薄,低着头一声不吭,气质还是学生模样,着实有点可怜。司提泛抓了一把他的头发:“小子,你还有救,还能做个好人。等我们拿到金灯台,会把你放回去的。”
      李云过没有抬头,在司提泛接触他的那一刻,短暂的电光火石间,让少年人看到了未来的图案。

      “你说什么。”李英问道:“金灯台在我这儿?”
      “这就是那个意外,李先生。”司提泛说:“罗马尼亚有一首童谣你听过没有。树叶儿摇不停,女巫悄悄来。”

      李英脸色一变:“你找到她们了……不该牵扯那伙人的,你收拾不了。”

      “我怎么有这本事,当然是她们找到了我。”
      司提泛望着车外,眼见一道狰狞闪电落在天边:“她偶尔从茶花集市中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是否变成了更坏的样子。”

      频频从天而降几道闪光,恰如葱仓而逝的白昼,五秒后追踪过来的霹雳雷声降在耳边,全方位立体声,把耳膜震得要聋了。

      张小瓷被淋透,绝望和雨把他双重打击,他想投降。

      先把云琅救出来再说,他需要休息和止血,有什么金灿灿的死物能让一个人把沉甸甸的生命舍弃?
      没有的,自私应该再坚决一点,自私应该理所应当一些。他怎么能让云琅受苦呢,还有谁在那个时候能挡在他的前面?爸爸,妈妈?都不是,抱紧自己的不是远在他乡的亲人。
      自私是本能,活下来,活得足够繁华,后来才彼此劝导应该以无私相待。
      如果代价是云琅的生命,连活下去的根本动力也受到阻碍,与本能相矛盾,自私又怎么会被后天生出来的良心苛责?

      顿足回头,张小瓷已不知走过了多久多远,时光的流逝速度在痛苦中变长,又因为长久的沉溺而变快。事发之处的厂房已经跟其它的灰色建筑轮廓混在一起,像一个句号混在逗号里,每一间都跟云琅的血有牵扯,每一座都好像传来过枪声。
      云琅消失在其中一个,张小瓷看了会,觉得哪怕是白天再来一次,他也不能带路了。
      他在后悔,想走回头路。
      就算李云琅可能指着他鼻子骂:你让我白白地受伤了!
      ……纵使会落得道义指责,他也想自私而卑鄙地选择投降。

      暗黑劣根性战胜了深明大义的心灵,张小瓷抱着灯台往回走。

      “我、我认输了……”他自言自语:“对不起,云琅,原不原谅我都可以,我,我不想在乎其他人……骂我就骂了,有人在吗,我放弃抵抗了!”
      也许声音因心涩压抑而沙哑,也许是不能在水的介质阻碍中畅快传播,他的声音在宽阔的厂区里并不响亮。

      “我不会说你们的话,快点给我出现啊!喂!”

      张小瓷用能挤出水的衣袖擦脸,置身于朦胧天地间,秉一支金灯照路:“你们要拿这个对不对,就在我手上呢!人呢,人……在哪里,追到哪里去了,迷路了吗。”
      他高举起灯台,柔和而坚定的金光穿透巨幕雨帘,折射出莲花般的七道彩虹,张小瓷向天上吼:“看啊,这么亮,还看不到吗!”

      和声的只有无边黑夜里的潇潇落雨与随云走远的鸣雷,张小瓷吐了一口浇进嘴巴里的雨水,抱怨着不专业的劫匪,居然让自己一个无战力的平民跑了,现在想把肉喂到他们嘴里都吃不上热乎的,什么职业素质,垃圾。

      他口中念念有词给自己壮胆,觉得前面好像是刚才的厂房车间,进门的空地上还有云琅踢翻大门弹飞的铁棍,似乎就是这里了。
      他侧身贴墙,小心翼翼地进去转了一圈,地上的血迹不见了,打斗痕迹也没有,尘土干净风速平稳,让人又疑惑起来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正欲往深处走,去找那扇连通地下的小门,这时楼顶传来几声轻微声响,像步子踩过,还把小石子踢走,砸到地板上跳了两下。

      张小瓷立即如惊弓之鸟,把灯台像木棍一样横在手里防御:“有人嘛,我来投降的!我来献宝物,不要打我!”

      他等了一会,身上残存的水渐渐灌进鞋子里,被冻僵的脚指头感到了体温加热后的雨,张小瓷倒了倒鞋底,又湿叽叽地穿上,走一步响一响,嘎嘎吱吱地爬楼梯。
      一层,两层,张小瓷抵着老化的铁扶手挪动,突然有种熟悉感——他手持火种点亮百余个烛台,旋转向上追逐着夜,把黑暗逐一点燃;在最顶层薄雨云深之处,有人在烧茶取暖……

      灯台发出共鸣般地嗡震,在手心里麻麻的,张小瓷清醒过来,他觉察到了来自其他图腾的波,有人吗?再往上一楼,他悄悄冒了个头,看见有熟悉的身影在上面活动。
      “咦?”

      赵无眠跪在地上,波浪卷发搭在肩头,拿叠起的衣服按压在李云琅的腹部,挤住血流不止的弹孔。
      云琅昏迷了,他骨骼在拼命地造血,伤口却难以愈合,新鲜血液不断输送出小而锐利的碎片排出体外,形成一圈鲜红的湖泊,像蝴蝶的翼。
      听到有声音赵无眠警觉回头,拔枪一指,却是小瓷到了。

      “你!吓死我了,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我……我刚来。”
      赵无眠缓了口气,看他背后:“没人跟着吧,自己来的?”
      “嗯……”
      “那就好,赶紧过来帮忙。”

      张小瓷盯着她的身影往前小小地靠近半步,停下了。

      赵无眠对着脸色惨白的李云琅一筹莫展,试了试他额头:“如果是四肢受伤倒好说了,躯干中了玻璃弹需要先把伤口缝合起来,没别的办法。”
      “玻璃?”
      “嗯,完整的弹头可以很顺利地被肌肉挤出,可这种不行,缠止血绷带没有用,会把创口二次扩大。来……”
      她又看小瓷:“过来帮把手,我找急救包。”

      张小瓷抱紧了金灯台,宝石把他的脸颊映出一片互相重叠的彩色圆圈,像教堂的玻璃花窗。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玻璃?”
      “还能是什么,我们的血细胞有异体排他性,反对派利用这个特点,花费大价格做了一批特殊武器,玻璃单是其中之一。你在怀疑什么?”

      “哦,不要搞错比较好。”
      张小瓷又往前走了一步,更近了,看到的细节更多了。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他小声说话。
      赵无眠显得不耐烦:“有问题快说,时间耽误不起了,他已经休克了!”

      “哦……”
      张小瓷动了动嘴唇,他知道只要开口就不能善终,要直面力不能及的场合,挑战新的难度关卡,可不能善终……那又怎样,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张小瓷吸了口气,问道:“那么,你是谁?”

      听到他这么严肃地问这种话,把赵无眠都给气笑了。
      “我是谁,我能是谁?你在问什么呢。”

      张小瓷脸色不变,又看着李云琅的方向:“那这个是什么。”

      雷电又多起来,闪光从简陋生锈的窗框射进屋里,室内一览无余。风也呼呼吹着,平息炎夏暴晒,替为凉风。
      两个人在风急雨落里对视。

      “唉,忙得我都忘了。”

      赵无眠从地上站起来,用指节揉着太阳穴:

      “你看得见呀。”

      在一连串连绵不绝的惊雷中,李云琅的身影消失了,于张小瓷的视界里,一滩黑色的影子回到了赵无眠背后的浓墨图腾中,如一浪头被潮汐卷入深海,无影无踪。

      赵无眠穿着一身暗红军装,红唇冷绝纤腰瘦颈,锃亮皮靴上没有沾染半滴泥泞,气质潇洒一如初见。只有肩膀上的羔羊换了,一只顶着羊头骨的巨大巫师站在她背后,尖尖的螺纹角斜叉拔起,脸上布满树皮似的坚硬皱纹,刻着一双细小的黄色眼珠,手持一把饰满骷髅手的长杖,身上衣服坠着乌鸦的长喙。

      一张如此年轻艳美的面孔后,衰老的邪恶眼神注视着张小瓷,它释放出来的情绪之波涤荡着周遭,让小瓷不自禁咬着内唇,牙下出血。掌中灯台停止共鸣,发出一种类似平均律的白噪音跟这种精神力量抗衡。

      “你还看见什么了。”赵无眠轻晃着悠闲走近,像在逛街一般:“我哪里不一样了。”
      张小瓷不住后退:“你别过来!你……告诉我,钱里在哪儿。”

      “管他干嘛?不问问李云琅么。你们两个关系一直都这么好,真羡慕呀。”

      “如果,如果你抓住云琅了,就不会用假的骗我。”

      “嗯,也对。你脑筋转得倒是快。”
      赵无眠停下脚步,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小瓷乖,自己来把灯给我,你说过来投降献宝物的,不然会坐老虎凳哦。”

      铁定心意要投降进贡的张小瓷这会儿使劲摇头,死抓金器的长柄不放,非要问出个答案:“告诉我钱里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当初他俩一起来,最后也是一起走的,要么钱里跟赵无眠一伙,告知他们所有的线索和推论全是错的,需要另外提防这位优等生的算计,要么就是……

      “那个小孩,过完了有意义的一生。”
      张小瓷:!!!
      赵无眠在空气中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缓缓升高。
      “林中景是在我们走后建的,作为反巫术浪潮时设立的一系列设施,本来挺束手无策……怎么办呀。但在钱里接入中心系统的时候,我感染了整个通路,现在,议会宫是我的了。”

      张小瓷抬头看着她,内心激动说不出话来。
      就是在那时!在他跟钱里挨家挨户找出潜在嫌疑人的时候,赵无眠在旁边假睡,她趁机替换了楼中的监视权,后来加入讨论会,更进一步了解了对自己不利的想法。
      而且钱里遇害了!
      赵无眠没想到一个研究生竟然能抽丝剥茧查到这么多信息,她担忧了,借着外出调查之由,干掉了这个隐患。

      “……你看,现代科技多好,你能转生到这个时代多好。不过烦恼的是,我不得不分出一大部分精力对付那栋楼里的人……”

      “什么,我怎么了?”
      张小瓷皱眉头,赵无眠要把精力分出来对付谁?她在做着中央电脑的工作,但是人脑不比处理器,众多的视频与音频不能在同一时间消化理解,这消耗了她大量的能量。那个黄眼睛恶鬼,说不定正是因此才这么安静。

      张小瓷深呼吸,努力要平静自己的心情,他转了一下灯台:“你要破坏掉这个吗。”

      “正相反,小瓷。我想到了更好的用处。”

      赵无眠话音刚落举手便抢,张小瓷看到了图腾的预备动作早一刻行动,当即矮身侧转挡住一掌疾风,但是身体被拍得一抖,情急中只好撒手,他把灯台扔下楼梯——当啷几声,金光顺着中间缝隙从这层跌到下层,又砸到其他边角继续跌落,惹起一路响动,最后摔在楼底。
      赵无眠低头观望着位置,慢慢与张小瓷对视:“哟,除了麻烦点让我下去捡,还有别的打算吗。”
      张小瓷挠头:“呃,摔不坏啊。”
      赵无眠:“……”

      张小瓷想她如果要破坏,那就夺走,如果要用它,那就破坏。他毫无预兆地突袭,拦腰抱住赵无眠,左肩顶着蓬大绵软的胸部——回神回神,把她往后推去,那架势是要把人按在墙上先痛打一顿出出气。
      “笨蛋!”
      图腾巫师一振杖,两人之间生出一道力量把张小瓷弹飞,反观她向空中收腿一跃,竟是要径直乘风下楼。

      “嘿——”张小瓷爬起来一跳,把自己卡在扶手上,两胳膊抱住她小腿不让动作。那姿势并不好看却管用,他难过地大声喊叫:“你不许,不许!”

      “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赵无眠踢他一脚:“念在旧情不想杀你,滚开。”
      军靴的鞋跟狠踹在张小瓷的半脸上,登时感觉耳朵都要掉了,咚咚地发疼。他还是拖着女人的身体,要把她从空中往下拉:“不,你可恨!你太让我伤心了!”
      赵无眠:“……”

      赵无眠全身爆发一片漆黑之影,像解开压缩的空间,整个人的影像虚晃不定,从张小瓷的手里轻易脱走。她升到高空,背后的鬼脸女巫双手大张法杖虚浮,竟是要先来对付他了。
      “伤心……?轮得到你说这句话!”
      她仰面向天,巫师的杖也从她手里出现,从四周爬出无数森白手骨,“啪嗒啪嗒”跑到杖头上抱成一团,拢起后散发着摄魂的深紫色,不断鼓动着,如活的一样。

      张小瓷按着火辣辣的半脸,叫道:“你装模作样跟我们一起破案,一起行动,不惜利用乔十的关系和钱里对你的信任,怎么不能轮到我伤心?!谁的真心是廉价的?”

      “这个身体可不是我的,破坏了她的人际关系很抱歉。”
      “你还杀人了!”
      “只是个开始,你得习惯告别。”赵无眠冷笑,抖手布阵:“再送你去一次阴间吧。”

      “为什么要说再……”
      张小瓷在她甩杖时慌忙跨步疾跑,也只能躲过第一击而已,锤打在地上的能量掀翻了铁质和石头的板材,爆炸的余波带着建筑碎屑把人轰飞,就是这一刻里,他腾起步子,身体无限轻盈,离赵无眠不过一米有余,看着她的脸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抬手就给了一拳。

      赵无眠像被打进宇宙的真空无重力场,模样笨拙地在半空转了一圈儿,捏住自己的脖子。没等她缓过劲来,再次被连续的空拳击中小腹,登时□□瘪了下去,骨杖脱手坠到地面,人也被狠狠砸到地上。她脚下本来相对完整的地表,被这么一砸陷下两寸深的凹槽。

      “我,我这么厉害的。”张小瓷惊讶地看看自己的手,“哇……我没动啊,好强?”

      赵无眠趴在地上咳了几声,在一种不可视的压迫中,脖子都抬不起来,难受地吐了口血。
      张小瓷想是不是要趁机让人来抓她,她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赵无眠抬头,乱发中一只眼睛看着张小瓷,咬牙切齿:“你到底是来了。”
      张小瓷:?

      张小瓷回头,李云琅左手拎着金灯台,身上拖着几缕飘逸的光甩在身后,右手抬起,黑白两色的纹纵横在修长指间来回追逐,像游鱼,如飞鸟。稍一变幻,便可利用气压与重力的质量变化作出攻击。

      他面庞发白,微微抬起下巴:“真可怜。”

      本来赵无眠还想打个招呼,听见这几个字后脑门青筋崩起:“比起她来我不可怜,一点也不可怜,你这个帮凶!”

      “先站起来。”李云琅翻腾着手指上的光,“站起来跟我说话。”

      他一边抽走赵无眠的空气,一边用上升的重力挤压着她的内脏,很快,那个身体的脸色就发青了,再不多时,浑身肌肉颤抖起来,翻出白眼,口角流沫。
      张小瓷看着图腾的黑浪不断翻滚,想要挣脱压制,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的浓流汇入她身体,仿佛是收回播散出去的能量,逐渐使她有了更大的力量掀开重力穹顶的钳制。

      “你是为什么,离开塔,还有力量……”
      赵无眠终于能喘气了,抽回耷拉在外的舌头,一边慢慢爬起,一边沙哑地发问:“让我想想……对了,你吃了你的小保镖……”
      她的头发盖着脸,嘴巴斜笑着,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纤细的四肢率先被压折弯曲,骨骼无法对接,她仍旧感觉不到痛似的,杵着关节站起来。
      “你趁着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回去吃了他的血和肉……让伤口愈合,你故意在那个时候把张小瓷赶走……”

      张小瓷被她样子吓住,大脑停转,嘴巴张着,感觉在看僵尸复活。

      “我这样不好看,是不是?”赵无眠一副同情眼神:“可是亚伦吃人的时候更难看哪,你挑男朋友的眼光差了一点。”

      “废话连篇。”
      李云琅握拳,再次封闭了气体交换,赵无眠一窒,图腾巫师双手捏出咒语横平法杖,坠到地上的白骨手纷纷解散,它们扒住赵无眠身边的风域,像蜜蜂一样把底部的骨针扎进去,连续注入能量自爆,硬生生从外部破解了无风体。

      “哦,这主意还行。”
      李云琅轻飘飘说着,却没有接下去的动作。事实上赵无眠的身体关节大部分都被破坏了,韧带断裂,内脏压扁,继续使用魔法只会让活动机能再次降低。

      “这个混血的身体太弱小了,不成事。”
      赵无眠可惜着,同时她的脸在龟裂,皮肤迅速脱水,形成如树皮一样干枯而坚硬的表皮,衣服腐烂零散,黑色的纱垂在脚下,全身褴褛,逐渐变成她身后的那种怪物,畸形,可怕。

      张小瓷的手抖着,女巫已经把赵无眠这个人吞噬粉碎了,在张小瓷不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包,到底有没有跟真正的女警真实交流过,那只羔羊到底是属于哪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被当做首登场的一次性用品消耗掉了。
      死的毫无意义。

      张小瓷在无数次同事排挤中深深共情到被利用的滋味,无法放过这种愤怒:
      “她是无辜的!你附身的人原本是个英雄,你让她惨死了!”
      “哈哈哈,你们害死我女儿时,我的心都碎了,她又犯了什么错?她像小羊一样被杀……”
      张小瓷打断她:“你既然知道无辜而死有多痛苦,为什么还要施加在别人身上?!”
      “因为那些人时至今日仍在取乐!”
      女巫的后颈和背部隆起,肩宽增大,声音像野兽:“她被万人诅咒烈火焚烧,我无法拼凑她的尸体,伤心的母亲永远伤心,没有方法可以遗忘那种痛苦……唯以痛苦回赠。”
      她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满屋钢铁结构发响:“唯有以痛苦回赠啊!”

      李云琅好像要说什么话,已开了口,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亚伦啊,我有的是方法回敬你。”
      女巫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灰色的腐牙:“是我告诉人类你们的弱点,才有了领土运动,让你们都尝尝被赶离家乡被圈养的滋味,我还有……其他方法,会让你再次伤心的。”

      张小瓷不解地去看李云琅,他的侧脸坚毅,没有波澜,依旧是星光布满的瞳。

      从女巫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旋转黑洞,连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两个世界,通道一打开,尖锐的电磁波便让张小瓷捂住额头:“咦,怎么……我好像……”

      女巫最后看了张小瓷一眼,笑着隐去了黑洞中,留下一朵茶花落到地上,染满尘埃。

      雨好像还在下,不过小了点儿,轰鸣的雷云随风而去往黑海,希望渔船都回港了。

      “害怕了吗。”

      李云琅上前两步捡起了那朵花,转着叶梗欣赏标致的几何形状:“是不是很害怕?”

      “嗯……”
      怕到想要去找劫匪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想好了就算比划手语也要把云琅从外国人那里换过来,回忆着急救方法。但当敌人真的出现,眼前全是为此牺牲的朋友,愤怒作祟,倒忘了害怕。

      他一直是跟“怕”这种情绪在作对的,相伴相生,互相成就,彼此静默共度很多年。
      是个老朋友了。

      张小瓷:“有一点吧,可我就算输了,也能有挽回尊严的余地。”

      “我不是问这个。”
      李云琅没回头,声音有些惆怅,还有些渴望:“你怕我吗。”
      “为什么?”张小瓷马上问。

      对了,女巫说云琅刚刚吃了人,云琅没有反驳。

      张小瓷静了。

      过了会儿,他踮着脚抱住了李云琅的后背。

      李云琅被他撞得一摇:“干嘛?”
      “嗯?”
      “问你话呢,不要逃避。”
      “不知道哦,我的身体就是这样自动行动了。”
      “又要蒙混过关。”
      “我没有脑子呀,我只长了一个壳,里面是空的……干嘛总问我……”
      张小瓷被踢肿的半边脸贴着云琅的后背,闭上眼睛:“谢谢。”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李云琅在那个时候把张小瓷赶走是为了维护体面也罢,不想让在乎的人厌恶也罢,张小瓷的创伤更多来源于他把自己赶走这件事本身,那种被激发的孤单感,实在是个噩梦里的情节了。

      “要说痛苦,你比我更痛苦。”张小瓷喃喃:“做选择的,是在生死边缘的你,不是我这个连疼都没受的人,不是我这个吃馒头就能饱腹的人。这件事……我没法以客观的角度看待……”

      若是在平时,是其他人吃掉那个保镖,他会这么淡定吗?会不会以普通人类的道德角度去指责食人者?为什么到了云琅他就可以反复抛弃社会伦理,三观直线下滑,是双重标准吗。

      李云琅感觉他两条瘦瘦的胳膊在把自己收紧,像把妖怪收进葫芦里。
      李云过说过:每个人的命运会有一个点,一个关键帧,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这个中心而来。
      李云琅正被他收紧到这个中心里。

      “我知道的李云琅,平时委屈地吃菠萝度日,都不舍得让弟弟动手,如果他不是为了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所以还是还是我不好吧。是我害了李云琅,罪人是我才对。”

      李云琅:“……”
      李云琅:“你,哭了?”

      气音不太对,他握住张小瓷的手,发现他衣衫浸透浑身湿凉,立刻转身回抱住,纵使双手神力攻得千军万马,这一刻也无方法温暖恋人的身体。

      张小瓷一开始默默流泪,被抱住后反而情绪更崩溃了,又想站稳又已力竭,对着李云琅哭着检讨:“我,我长这大个子,连个吃的都不是,云琅都不能吃我,还得去吃别人!”
      李云琅满心问号,没见过这种人,劝别人能把自己说哭了的。
      “……这是什么封建思想,破除四旧了张小瓷。”
      张小瓷:“不————!我不听————”
      李云琅擦着他的红鼻头和肿了的眼眶,有点无奈变成这种局面,心里亦有一些熨贴:“你真爱哭,我就是喜欢吃菠萝行不行。”
      “不行——吃菠萝上火,还老塞牙,你肯定不是真心的———”
      “是你自己牙不好!”李云琅有点上头,“冷静一点,我真的喜欢吃菠萝,不要怀疑了!”

      张小瓷哭累了,喘会气,想起无处葬身的钱里和赵无眠,又是一阵极度压抑:“到底是为什么——”

      “……”
      是为什么,李云琅在女巫的提示下也没想起来缘由,真要找回原来的记忆做个了结吗,对方已经知道用张小瓷来要挟了,无法拖延下去了。
      只是事情还没完,从手段上看,在道路上劫持他们的那伙人跟女巫绝不是一类,李英目前动向不明,现在云层对冲风向很乱,捕捉不到方位。

      李云琅叹气:“你先把情绪控制一下,我得去找我养父。”
      “哦。”张小瓷立即收住,把抽噎都含在嗓子里,像没事人一样了。

      李云琅拿他没办法,不敢吓唬也不敢欺负,却不能不把利害关系告诉他,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你也看到了,按照现阶段的标准我就是一个坏人,你还能接受的话,就跟着我吧。”
      “那我要做云琅的帮凶……”他从女巫那里听来了一个词。
      “我的帮凶?”
      张小瓷点头:“嗯,一起做大坏蛋。”

      “笨蛋……”

      李云琅转过身走了:“没脑子的家伙。”
      张小瓷追着他:“我就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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