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好像见不得光

作者:极限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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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会



      侍者依次序端上鱼肉,盘里浇汁切片薄得透亮,煎鱼带着焦黄的纹理卷成波浪,炖鱼留盅,另有巴尔干特色辣肠,一盘只有30-50克。所有配菜佐料都是经过转基因研发,可以放心享受。但侍者也提醒,如果感觉不舒服,第一时间告诉他们,准备间常备着催吐药和消炎药。

      李云过跟他们要了一把水果刀,等人走光了就在胳膊底下接一只碗,用刀尖先挑破手腕上的皮肤,再咬牙对准血管竖向割开,刹那间在血压的作用下,鲜红色的液体喷溅在碗壁上极速溅射。但只流了小半碗,肉和皮肤就在应激下修复裂口,过一会儿,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见痕迹了。
      李云过甩甩手,把零星血滴甩进去,再用餐布擦掉血迹,把碗往他哥面前一放:“没法过滤消毒,您茹毛饮血当个快乐原始人吧,手边是葡萄糖浆,海盐,肉桂粉。”

      李云琅半脱水状态看着他弟张罗,视线模糊身影虚晃:“过儿,你可真像我小男朋友。”

      李云过动作一停:“我像什、什么?”
      他看着他哥的缺心眼儿眼神,伸手来回比划一圈:“我们,兄弟,懂吗。”

      “嗯,干了这杯。”李云琅双手端起碗来,碗底震了一下桌子:“干了它我们就是歃血为盟桃花园,沥血以誓亲兄弟了!以后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
      李云过顿时脑门疼:“……行,又要演贵妃醉酒。不对,你说男朋友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
      他很担心他哥的情感生活,小心地问:“同性恋吧?”

      李云琅刚喝两口呛着了:“说啥呢,不是!他姓张,我姓李。”
      李云过缩回头去:“哦。”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是百家姓,虽然排列这些没什么具体的意思,也不是按照人口多少来的,但它表现了北宋民族融合后的文化传承……”李云琅咂摸着滋味,自个儿琢磨起来:“对啊,我为什么姓李呢,李云琅这名字好怪,有什么典故吗?”
      李云过边吃鱼边看他发疯:“因为你从雪山带回的旧衣服里有一块珐琅碎片。”
      “哦,然后咱爸给了我一个名字,这是帝王赐姓啊。过儿,”他拍着弟弟的肩膀,“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是皇太子!要好好学习江山社稷天下为公,世上秦去汉兴万般更替,你却要刻苦己心上下无咎……”
      李云过把叉子扣在桌子上:“我就该在你碗里下药。”
      李云琅双手放心口,对着那只碗继续逼逼:“但我应该姓周,我是老地主周扒皮,晚上起来偷鸡吃,连自己弟弟的血汗都不放过。”
      他眉头一皱就要哭:“噫~~过儿,这是以肉饲鹰呀,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心存敬畏与感恩……”

      半小时后,李云琅的急症退下去了,体温正常汗也不出了,捂着脸害臊:“唉。”

      李云过悠闲地把所有转基因鱼类都试吃了一个遍,觉得胃开始疼了才住口。
      “行了哥,我都忘了。”他心满意足地停了餐具,找回重点:
      “现在说说你男朋友吧,是不是跟二房东日久生情。”

      李云琅拿下手来:“你不是都忘了吗。”
      “刚戏精的诞生我可全程录像了。”
      李云琅糊弄道:“没日过,感情一般,连朋友都算不上。给我你手机。”
      李云过:“其实没录,没电关机了。当初你跟于雯姐打个牌都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怎么现在对感情心如止水淡泊名利,说说,是不是游戏里被网恋假照片骗过感情。”

      “我能被骗吗?我根本不是看脸来喜欢一个人的!”
      “哦,还没发照片就把你骗了?”
      “别给我下套啊你。”

      李云过给两个人倒上紫酒,碰一下杯沿:“哥,有些事是必然发生的,它是一个节点,就像一个动作里的关键帧,所有都是围绕它发生。”
      李云琅觉得他弟弟说这番话是不怀好意:“什么意思,我被欺骗感情是命中注定?你这安慰人的方式有点清奇了。”
      李云过:“我这么说吧,作为一个有预知天赋的原生血统,在你走之前的一周,我就有强烈的预感你会做出一个重要决定,那段时间里,我时不时就在等待你的惊人发言,但看你跟往常一样废柴没用游手好闲,以为预感错了,谁知道家里突然吵起来把你逼走……”

      李云琅:“你不难受了是吧,那劝你省着点骂我,我打人的力气是无限的。”

      李云过吃饱了放心了,觉得世界围着自己转了,开始跟他哥造次。在全家人里,也只有单独跟他哥相处的时候,李云过才会变成这样无拘无束胆大妄为。

      他继续道:“从整体来看,你离开家的这个决定重要吗,似乎也不是,老大不小出个门怎么了,宅家里才是不像话……别打我!所以我推测,是在你走后立即发生了什么。”

      李云琅收回手来,看着他:“发生了什么。”

      李云过说看你自己啊,是你的“重要决定”。

      李云琅恍然大悟:“……啊。”
      然后“嗯嗯”着点头。

      那天徐哀和于戚对着他一通输出,能文善武李云琅在年长女性面前总是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最后综合考虑了古法三十六计和青少年问题解决手册,决定离家出走。就在路上,他遇见倒霉孩子张小瓷,又是一句口误,弄巧成拙成为了上定‘身份锁’的男朋友。

      李云过看他陷入回忆的模样,追问:“确实是吗,是吗。”

      李云琅觉着他弟跟路边看手相的算命骗子一样,就差个黑帽子白幡联了。于是也摆出来看命的姿势,扶着案几:“您别说,还真让我遇见了个千年难逢的二愣子。”

      他弟也凑近了压低声音:“……听着不太乐观啊,您是出门去救死扶伤了吧。”

      “救死扶伤不至于,算英雄救美吧。”

      “哦。”
      李云过心想真让自己打听出来了:“合着您还真是看脸喜欢的。”

      “跟谁学的呀。”李云琅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弟:“蔫坏蔫坏的,要跟爸爸妈妈搞好关系就要跟哥哥闹别扭吗。怎么就这样长大了呢,你要长成你小时候最不喜欢的那类人了知道吗。”

      李云过:“我小时候就希望能跟您举案齐眉……”

      “那叫旗鼓相当!”

      “哦,相当,可是看脸怎么了呢,看脸就技低一筹吗,我很喜欢自己的脸,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硬遗产。”

      这个说法让人神清气爽十分舒服,李云琅盯着玻璃杯子上自己的倒影开始欣赏:“嗯,我也喜欢自己,我的脸是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难怪路上有人拉住我就让我做他男朋友,吾与加公孰美啊。”

      李云过纳闷:“说这话你就不害臊了?快捂脸哭啊。”

      李云琅指着他:“李云过,今天让你得势一时,早晚要挨打。你就说说还预知到什么了,说的好了给钱。”

      李云过先嚷道:“你在飞机上还给我签保证书要永远让着我呢!”
      听到后半句坐老实了:“……好的老板,我是说点您想听的,还是说点我想说的?”

      李云琅揣着手想了想:“一样来一点吧。”

      “好的老板,单看您的爱情线呢走势平稳却不够明朗,其中暗涌丛生……”

      “暗潮汹涌,险象丛生,我就不该在你小学生单词默写本上装家长签字,可后悔死了这语文水平。”

      “对,丛生,它的路线被许多阴霾遮蔽了,要想修得正果,必须发愤图强好好做人,在威胁面前坚定不移保持清醒的头脑……哎,卧槽。”
      李云过看着餐厅另一侧愣了下,突然开骂:“糙了,说威胁威胁就来了。”

      李云琅听一半卡住,教训似的瞅着他:“不准说脏字李云过,刚就想说你,电梯上张口骂人,虽然形势紧迫吧,但你青春期也得把脾气收收,不然连游戏皮肤也不给你买。”

      李云过给他啰里吧嗦的大哥使眼色:“加公来了。”

      李云琅赶紧低头:“哎,卧槽。”

      餐厅分两层,楼下的装潢色彩太重,他们不喜欢,两个人坐在紧靠外沿的二层上,这里有罗马尼亚民族彩绘风格,绿植掩映直通蓝白色小石块建成的纳凉露台,架着的葡萄藤垂下累累红紫果实,休息聊天好不快活。正当时李云过见服务生们放下手里干的活,统一快步走到门口列队站定,随着一个银发白衣男子的到来,所有人倾身欢迎。
      本来就是服务要职的地方,没人非在这里讲排场,李云过多看了一眼,正巧餐厅人少,加拉赫也一眼看到他们,两人对视。

      李云过伏在桌子上,透过栏杆缝隙给他哥报情况:“他要过来他过来了,于戚和司提泛跟着他。”

      李云琅咬牙:“于戚这个叛徒!之前跟我大吵一架,非要把我赶去英国,打造成圣女贞德作V族精神壁垒。”

      李云过的世界历史线顿时有点乱了:“啊?贞德不是他们法国农民打跑英国人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吗,怎么一对付H国人又变成英法联军火烧李云琅了?”

      他哥失去记忆后最低分一门课就是历史,俩人一个语文不及格一个历史不及格,谁都怪不了谁。
      李云琅咳了一声:“是吗……总之,我要给他去告状!”
      李云过看热闹不嫌事大:“对,扣他工资和年终奖!”
      “剥夺主题墙设计终身,门口墙皮都给他铲秃了!”

      自己看习惯了无所谓,但第一次带张小瓷来家里,小孩被那暴发户审美的猛龙过江夺去半条命,气都喘不匀,三楼也不想参观了,李云琅对此耿耿于怀,全赖于戚身上。

      “他要上楼梯了,”李云过问,“怎么办?”

      李云琅没答,手搭在旁边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自己静了会儿。

      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正面拒绝,省得那人总是屡次授意传话、千方百计地试探与催促,不死心地通过蹊跷曲折的人物关系和突发事件来不断刺激他。
      就像平静的水面上总有个坏心眼的孩子往里扔石头,搅合一池鱼睡不安稳。
      前生求死因果扑朔迷离,纵使想知道,也不必用现在的自由去交换,没到那个程度,什么东西比什么重要,是有清晰的大于号在中间隔着的。

      李云琅的眼神逐渐降下热度,放慢了动作,舒展了表情,抬着下巴:
      “来,怕他吗。”
      他又说:“比高贵,我会输吗。”

      李云过对他哥的变脸过程啧啧称奇,虽然他一本正经的时候很多,但这么装逼的表情很少见。
      “太、太高贵了,您现在要是站在玻璃桌上,直接能让嘉德拍卖出去。”

      李云琅轰他走:“滚滚滚,让我来会会他。”
      李云过还有点不习惯,拿捏不定:“我真走吗?”
      “听话,你在这儿我不好发挥。”

      李云过看他进入状态了,一个人快步从另一边下楼,末了补了个加油的手势。

      李云琅目前的外表还不如他平时无懈可击,在刚才的急症中,他被汗湿透的发根没干,本来熨平的衣领扯皱了,袖口也不讲礼仪地挽了上去,古龙水只剩个清冷发昏的水烟尾调。他对着空位自斟自饮,像个从热带来的、口渴不羁的旅人,一切不如意的细节反而加添了他脱俗的一面。
      用这副样子见加拉赫也够了。

      但加拉赫先看到的不是这副样子。
      他从后方登场,在茂盛盆栽的青葱花叶中看见李云琅套着白色竖条纹衬衣的脊背,自在舒适地微微弓着,专注面前的什么东西,与印象里无二出入的影子重合。他过去总坐在禁闭塔顶,在灯火旁边读着没完没了的书,冷清地看着别人演出喜剧悲剧,并作为一种知识储备。他更多是精于计算的,致力于协调关系,力量制约,并把其中技巧手把手地教给自己。

      没见到他时,他远得像梦一样,现在他在自己面前,他是真实的,自己似乎在梦里了。

      加拉赫忽然心跳加快,手脚停摆,喉咙发疼。
      心和四肢是相反的。他想。

      但更快的,李云琅没回头就用英语招呼了一声,他只能上前了,去见一个失联三百年的熟人。

      “来了就坐。”他看起来很随意,充满现代感,被时尚更新成年轻人。但没有回执报告中暴躁排斥的情绪,并且朝他伸出手来准备握一下。

      加拉赫接过他的手掌,弯腰,在手背上一吻。

      李云琅挑了下眉尾,没说什么。但跟过来的领班看到这一幕倒是快被吓死了,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把视网膜留下。
      他让人快速清理了桌子,将李云过大饱口福的鱼盘撤下,重新摆上干净餐具,端上茶水。壶中有国产高山春季初茶的清香,不知道是领班自作聪明还是早有准备,总之蒙对了,味道不错,跟环境也合适。

      加拉赫和李云琅相对而坐,于戚和司提泛站在一侧听候吩咐,像两个把守生命树道路的基路伯。

      两个不老不死的人就在康斯坦察的夏季花丛里,议会宫的餐厅二楼会面,中间一壶滚烫的绿茶,李云琅还点了一个匪夷所思不合气质的菠萝冰,整张桌子被东西文化和奇怪的个人习惯打扮得很富有生命力。

      “好久不见了。”加拉赫望着他,拉开谈话的序幕:
      “我以为忘记了你,但再见你时,仍旧像第一次见你,充满了期待。”

      李云琅似笑非笑:“哦?对我期待什么。”

      加拉赫的色睑也是银色,旁人很难通过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情,便将敬畏之心再谨小慎微一些,生怕惹了他的怒气。现在刘海柔和了他的面相,好似一枚旧友,只是来找他聊些近况。

      “我的期待,来源于您本身,是您传递给了我信心。”
      他表达十分谦逊,声音平稳柔和:“您存放在旧居里很多私人物品,它们残留着您过去伟大的思想,往日的风会把您遗失的记忆交还,也会让您记忆中的我复活。”

      李云琅“哈”一声笑了:“这可是,有点……”
      他摆出不好接受的样子:“嗯,太直接了。”

      “我们曾有一个约定,”加拉赫保持真诚,“这个约定对我很重要,十分重要,我为此苦等三百余年,不知道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但您如果出现在我面前也迟迟不肯找回记忆,约定无法奏效……这,对我来说是折磨,它并不公平。”

      很好,加拉赫的手段之一就是卖惨装软,现在李云琅已经体会到,甚至生发愧疚:真的吗,我干了什么?

      好在甜点做好了,李云琅为新上来的菠萝们抖开餐巾,说道:“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再跟‘过去’或者‘伟大’挂钩。你可以说说看是什么约定,我尽力补偿你。”

      加拉赫把交错的手从膝上移到桌上,专注地看着他的脸:“这……这不关乎物质奖励或人情往来,我们之间的故事比这二十年重要太多太多,那是岁月的不断筑垒。天啊,您才苏醒二十年,用哪位作家的比喻来形容它的短暂呢,摩西在旷野受试练都花了四十年时间。”
      他注意到李云琅用过的玻璃杯还残留着余迹,问道:“是刚才走的那个男孩吗……好吧,也不差,作为东方最强的秘术V族,能为您服务,是李氏的荣幸。”

      这句话有些过头了,于戚先消除了隐形人状态,近前一步帮他们两人倒茶,洗杯,简化了从Y市学来的茶道功夫,给外国人服务看着还算有模有样,仿佛印证了“服务是荣幸”的说法。
      于戚看他们两人暂时没说话,便微笑道:“二十年前欧洲风云变幻,正值社会和经济动荡,反对派大规模兴起,只有始祖您能镇得住骚乱应付诸事,将云琅留在H国是正确选择。”

      看起来他是称道加拉赫的英明决策,言下之意是他既然当时没有力量把李云琅接回去保护好,就不要怪后者更名换姓,在这二十年里有了新的牵挂与羁绊。
      那是加拉赫错过的时机,时机,并不总是为时间长的人预备。

      现在场上最疑惑的人成了李云琅,他一听于戚口风变了,一时拿捏不定:前天还跟自己吵得要死要活,今天变队友了?
      咋回事啊,他阿爸出手了?

      不管太多,李云琅立刻跟上节奏:“嗯,H国是个好地方,我在的城市不算发达,但山水风景都不错,住够了再说。当初的约定没有纸质文件吧,你担心我反悔?不会,我是讲道理的人。”

      “如果是喜悦居住上的便利,您更不应该错过您名下的三座庄园,其中一座正是仿东方园林建造的西长安,一座是在峡谷中的伯大尼城堡,那里气候宜人……”

      李云琅心里都叫起来了,我的什么——?!Repeat it again!?

      加拉赫没有发觉,继续道:“……至于在塔林区的那座‘逃城’我一直帮您代为管理,每隔四年由我主持的分餐礼就是在那里举行。可惜,我发出邀请您也不来。请回来看看吧,主人不在,许多常年为您打扫的老仆都没干劲了。”

      塔林区,英国豪宅区,围绕通天塔而建,受到遗迹庇护坚不可摧亘古常新,多少世界名流挤破头也要弄到一小块地皮。有那里的庄园,顿时有足够身价去嫌弃B城二环王府四合院的空气,嫌弃自家洋房被遮挡的月光,还跟张小瓷等什么柳源小区的规划啊,等什么房东大爷的松口啊!

      “这样。”
      李云琅看着淡定极了,用银叉舀着冰水:“辛苦你帮忙看着……那套院子能折多少钱?”
      加拉赫轻蹙眉:“不,没有人敢打您财产的主意,请放心,不会有人为它估价的,这是对您的大不敬。”

      李云琅心想嗯???是我语法时态人称用的不对吗,我在打我财产的主意啊,你看不出来我心急如焚等待创业第二桶金吗!

      而第一桶金的贡献者于戚终于摆弄完了瓷器们开始上茶,先端给李云琅,再端给加拉赫。
      “微烫,请慢用……现在不动产算作一种理财投资,了解行情价格买卖地皮倒是提升身价的方法了。记得云琅说喜欢挪威?半岛上的风景都不错,随意走一走,不要太抵触欧洲。”

      他化解了一个尴尬,在继承故居和压根不想去之间取了一个折中点,给两人一个台阶,李云琅受用道:“那抽空去看看。”

      加拉赫不吃这套,不太满意地看着于戚:“李英介绍你的时候,说过你是法裔。”
      于戚低头:“是的,对我来说是前尘往事了。”
      加拉赫:“不错,你起死回生,乐意割断跟过去的联系,但你不是他。”
      他看回李云琅:“亚伦,不止是家,你的回归意味着整个V族天赋的提升,帮我们找回失落的时代。”

      哦,正经事来了。

      “失落?”李云琅问他:“这跟我们的约定有关吗,你过得不好吗。”
      加拉赫脱口而出:“当然不好,亚伦。每天堆积在我案头的,放在我床边的报告是喜讯吗,我要被越来越虚弱的我们压垮了,来帮帮我吧。”

      “现在的格局,是经过三百年洗牌后的样子,它的面貌,是经历了许多知道和不知道的水火。”
      李云琅放下餐具跟他讲道理,舌尖舔舔嘴唇上的菠萝汁,在加拉赫看来,又是心里一动。
      “天赋的变化,引起的是阶层的重新分化,财产的重新分配——这是全球物质的基础,你动了它,会发生什么巨变?打破如今稳定格局所有人退回三百年前,让所有在这三百年间的努力化为泡影——不,谁都没有权利这么做。”

      “所有?不是所有,‘公平竞争’是一个虚伪的概念,在等价的时间里我们的人口产值能量明显少于普通人类,所谓的平等在多层次人群中就是偏向,您以为他们是弱小吗,为什么不看看我们自己如今到了何等田地?我真该把每月报告复印一式两份发给您。”

      哦,果然于戚吵架的说辞是来自于他。
      李云琅吸了半口气,装作怀疑地说:“你跟反对派在这点上异曲同工呢,他们也认为人类是进化中的强者——更新速度更快,发展更快。”
      加拉赫:“您不能怀疑我的忠心,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过是他们更激进,乐意看到我们不再占用过多的资源,把我们当作外邦人在地上剪除,赶回田野和坟茔里,就像以色列人杀非利士人那样,是正当的杀戮。如果我们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武器,怎么保护我们的弟兄姐妹?您怎么保护您的弟弟呢?”

      一用身边的人向他发难,李云琅就不高兴了。
      “你要的武器是什么?规则和法律就是武器,如果你要的是那种化学制品和异能,有相应可靠的抑制机制吗。有没有想过反对派里有V族,不止反对派,任何的对立面如果有我们的人——不需要他以什么理由对立——如果他的力量比你我更强,力大无穷,控制精神,引发灾难,那时候怎么办?”
      加拉赫在这个问题上稍显轻松:“您以为我见识了多少次起义,弹劾,多少次权利更迭与十恶不赦呢。甚至您名义上的父亲,李英,在他的个人历史中亲身经过了多少战争年代?我们没有掌握到一些教训甚至规律吗,这才是我们的长处。并且,我自傲地说,只有秘术V族的力量能与我抗衡,而秘术V族人数稀少,监控的难度并不大。”

      李云琅得意地看着于戚,本来要打趣他:“听到吗,又一场经验主义,是谁气冲冲地说来着,‘我们的行为模式指向特定终点,并不会随着经验变化’……”
      于戚恭敬地提醒:“是阿德勒说的,来自20世纪经典哲学丛书,您记性真好。”

      啧。
      李云琅回到话题:“既然你有信心,那我想推敲一下细节。评估一种能力的强弱只有放到环境之中才能体现其价值,比如老鼠和大象,乌贼和鲸鱼的寓言,那么你,如何对所有因打开通天塔获得天赋的个人审核呢?强弱优劣的标准怎么建立?那时每个人有超能犯罪的隐患,一次危机爆发的苗头,对普通人的严重威胁,以及我们现在所有无法预测的事情。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不会回到那里,我什么也不会做。”

      加拉赫摇头:“不,亚伦,没有那么复杂,有你在,他们会自然地臣服,将天赋献上。”

      李云琅都要气笑了,哪怕加拉赫说一句他有建立特殊部队的打算都行,结果是……
      冰点很快被吃光,他拿起凉茶喝了一口压住心火,于戚再给他满上,过热了,又没法喝。

      他就是讨厌这个,聊不下去,加拉赫把他放在神坛上够久,引人膜拜,恨不得在各种纪念日的祝词里也写满通天塔主人的生平事迹……大概后来几位智商过人的教授请求教科文组织出面干预,劝说他不能这么做。
      把人心当作战略目标的口气太刺耳,让他跟李英聊还差不多,估计俩人商量着能建立个亚非拉大经济共荣圈,养上一群卑躬屈膝的奴隶,还能哄得奴隶们鞠躬尽瘁为国捐躯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但他不成,他心里单调乏味,十分自私,就想谈个恋爱,过普通人吃饱喝足的生活,加拉赫却装作听不懂,拖着他去拯救失落世界。
      干嘛呀,我要回家,抱着神经男朋友,并且数落他,一起逛个超市,让他老老实实提着汽水。

      时差已被颠倒得够久,李云琅自打来了罗马尼亚就没正经休息过,现在才进入夜晚。运行了一天的紫外线屏蔽设施暂时停歇,磨得一天耳朵难受的机器轰鸣停止了,天空被完全打开,透出明艳的绯红色,在树林里从西到东次第绽现,像一朵花的一瓣,把中心花蕊链接去更远处的太空里。
      这么好的景致却不能跟喜欢的人共享,这景致没有用了。

      “我在来这里的时候。经过一条街。”
      李云琅望着窗外,说道:“工厂断电停产,工人站在街上愤怒地看着我们。那个时候,满目皆是‘反对派’,我有些难过。不止是难过,还有一些羞愧在里头。”

      亚伦居然是多情的,加拉赫心里有些敏感的异样,他在另一个国家里性格的确变了很多,几乎不认得了,不过正是这样的伤感也在深深吸引着自己。
      加拉赫欠身:“很抱歉,但停产三天和各国政要的生命安全比起来,是廉价实惠的交易。”

      “没有补偿的打算吗。”

      他观察着李云琅的脸色:“如果这是您希望的,我应该安排人去做。”

      “不止这一次,是在未来的永远中,在因我们两方迥异的生活习惯受到冲突时,能无尽地用耐心去安慰他们吗。”

      李云琅说完这句话,让一直没有加入谈话的司提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现在是加拉赫在做交流,在没有授意前,他作为代理仆人没有说话的资格。

      李云琅接着说:“我想我和你的分歧主要在于,你希望迎头赶上,超越,而我觉得交给这世界去自愈很好,遵循着它的自有法则。认识到我们每个人都有弱点,熟悉它,保持自谦和自信,不也是美好的品德吗。”

      加拉赫摇头。
      “不,不,亚伦,品德是人为设计的,不同的文明程度宣扬不同的美德。我们为了适应当前的环境,风俗,乃至这身体躯壳,似乎是在适应自然一般……但不是,它是一种人为暗示,给我点时间,会竖立起新的精神旗帜,铺好您要来的路,让世界秩序重新复兴。”
      李云琅:“什么,铺什么路?”
      加拉赫:“您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万众欢迎,相信我。”

      加拉赫突然张开了无所顾忌的网,捕捉着李云琅的思维。这才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先祖,他妄图改造群体意识,先要寻觅一个支撑得起梦境的神话,所以找到了世界唯一的存在。
      李云琅对他的狂妄手段几乎无话可讲。

      加拉赫越过桌子握住他手腕,恳切地请求:“亚伦,考虑一下。”

      也真是个美人,从外表来看,李云琅很吃这种如人偶一般的素白面孔,浑身澄净毫无烟火气,加上他对别人不屑一顾对自己奉若神明,这样的反差让自尊心满溢……可哪里都不对,他的目的性太强烈了,是个虚假的演说家。
      张小瓷当然也属于瓷宝宝人偶,他属于出厂时不小心摔坏了头的,流通于夜市,悬挂于招牌边,两只眼睛欲求不满虎视眈眈,不小心看到他心里就是一哆嗦:哎哟!
      张小瓷也是不怀好意的,他要扑进怀里来,然后踮着脚啃啃你。

      李云琅不自觉地笑起来,对那只手掌传递来的力量置若罔闻:
      “你对时间和思想的互相作用运用十分熟练,真要归功于你的经验。但有些事无关时间长度。比如,‘神把光暗分开了,有晚上,有早晨’。”
      “这是祂创世第一天做的事,你看,最好的东西在第一天送给我们了,让我们可以选择白天醒来,可以选择夜晚醒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我们,从在母腹时就被赋予了爱的能力,情感自然流露的爱,它是谁也设计不了的。”
      “你可以暂时控制没有主见的心神,但就算有一万个方法你也控制不了他们全部的感情,你不能蛊惑所有人的思想,也无法囚禁天性,以及与生俱来的律。”
      李云琅说:“不需要我给你时间,你有很丰富的时间来做正确的事,不要引导洪流,红海不会让法老的追兵通过的。”

      “等一下,感情……您刚才提到了感情吗。”
      加拉赫念着这个词笑起来,这笑里倒是不见感情,他只是觉得好笑。

      周围的人还是太多了,不相干的小辈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自己稍微露怯和停止进攻,便会在他们心里位置里滑下去,从此便难以收敛人心。加拉赫想表达远比他说的要多,他多想按着李云琅的肩膀喊出来,他忍耐了很久,几乎忘却,最后仍旧不甘心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只是说:“第一次听您提这个词,为了‘感情’……有些不习惯。您大概不记得了,从前都是您斥责我感情用事。”

      我学会了,你却又说我如何不对。

      加拉赫压下舌头的干涩,轻松地:“好,您暂时说服我了,我应该做点正确的事。但请您记得,我们有约定在先,在任何时候,我都会来向您讨要这个需要履行义务。”

      李云琅耸肩:“不能现在说吗。”

      “不,必须要等您自己想起来,不然您一定会反悔。”
      他又说:“亚伦,你的名字,是‘光照’的意思。”

      李云琅终于从英文换回了国语:“嗯,这我知道。”

      这是结束的标志,加拉赫再不舍,也只得依照礼仪先一步撤离,说明日要召集大家吃饭,请他一定赏光,李云琅心情不错,应下了。

      等人一走,冷酷男神李云琅的人设立马崩塌,忧国忧民的事全忘了,跑到露台给张小瓷打电话报喜:
      “喂?喂,瓷,瓷啊!你是不知道哦,我突然多了三张国外的房产证!大别墅区啊!天上掉馅饼就掉我手里了,我都不想奋斗了!”

      张小瓷累得手疼眼酸腰椎痛,生气地说:“你啥时候奋斗过!”

      李云琅想想也是,这样舒舒服服使唤别人又不用奋斗的人生真是………真是太值得开心了!还要奔走相告呢!

      他心安理得又喝了点茶去睡觉了,留一个三百米开外的张小瓷继续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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