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好像见不得光

　　张小瓷像团没发酵好的面，软趴趴地扑在桌上皱皱巴巴地拧着啃鸡腿，浑身有一种疲劳过后的木然，乳酸在肌肉中发挥作用，大腿开始不听使唤了，右手里的笔尖还在点来点去，在纸上戳出几个破洞。
　　他好想现在就回家去啊！云琅在电话里说看到爸爸了，一家人平安无事。这样是最好的，等他带着一身大落大起的轻松归来，就可以顺理成章拿上房东暂收的小邮包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边接吻边脱衣服一气呵成赤诚相见，之后翻来覆去风雨交加酱紫酿紫好好快活三天三夜……
　　想到这里心里的羞耻心小人清醒了，张小瓷顿时绷直坐立，他本来硬撑着不去睡，这下彻底耳朵红红双眼瞪圆没有了困意。

　　“呃啊——”他又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惨叫，重新趴回桌子啃鸡腿。

　　就在半小时前，张小瓷向乔十递交了一份自己的观点报告，说是报告也无科学依据，完全是一本没有艺术价值的涂鸦作品。张小瓷一个正经学过三视图和工业结构设计的人对此无能为力，因为是给“鬼”画写生，所以成果只能像马蒂斯带着腿毛的脚。潦草的铅黑里仿佛带着亦有亦无的3D层次轮廓，看得乔十狂滴眼药水，看得来送资料的赵无眠两眼一翻，不知道保护的张小瓷是哪个旷古烁今的奇人异士。

　　有点失落。

　　没本事的弱鸡也想要一鸣惊人，既然受召千里，就有了点骄傲和责任感。作为有那么一丁小不普通能力的张小瓷，他想一雪前耻，把这无用生厌的本领用到正经地方，跟它所带来的歧视与恐慌，触发性神经症与不合群，统统地镇压。那时便可以哼哼着：过去你们对我爱答不理，如今的瓷仔高攀不起惹。
　　兵士与教官们方队整齐，每次被叫入5个人进入审查厅，张小瓷就坐在房间双向玻璃的后方，可一圈检查下来，几乎每位士兵的情绪反应状态和情感走势都在正常范围内，稍有可疑之人，他对比着档案，也能从成长经历中推断出一些性格发展，比如某个人小时受过家暴，他的黑影也就显得格外不安。
　　这种情况下，张小瓷提出了一个双重心里测试法，请求乔十和赵无眠来协助他，一是对可疑士兵进行外部刺激，比如当着他们的面称主犯已锁定，正欲实施抓捕；二是进一步针对刺激，列举虚构通讯，怀疑士兵跟主犯有某种关联。

　　“这样得到的证据是不是算非正常手段得到的？”张小瓷问乔十，他很不安：“就像一个骗子使诈得到的结果，传出去就身败名裂了！”
　　乔十大大方方地表示无所谓：“两码事，审讯手段嘛，这也不过分，我用的手段更没下限，这已经很常规啦。”

　　刺激是用来打破情感僵局的，乔十向同事们约好暗号后，就对张小瓷可能怀疑的人员进行了重点排查。结果从白天到凌晨忙活一通，几个人累个半死，对结果仍旧没有太大贡献，张小瓷十分沮丧地皱起了脸。
　　他每天见到的是什么人呢，老百姓，小市民，兴奋的孩子丧气的大人，他们来来往往手里提着皮包书包电脑，杂志报纸手机，可乐咖啡塑料袋。而玻璃后这些军装笔挺的青年，他们跟反对派一样手里拿的是刀枪棍棒，心里早就磨得矫勇强悍，那种生活状态怎么是他可以轻易区分的呢。
　　谨慎了再谨慎，张小瓷左左右右对比着不断叹气，等他自卑完了，还是打起精神跟乔十推测了几种情况：
　　一，反对派参与成员很清楚自己不会有事，也许有人能罩得住他们，也许是确定没有把柄会落在警察手里。
　　二，主犯游离在他们之外是安全的，他们不用担心。
　　三，这里真的没人参与。

　　张小瓷补充了第四点：“或者他们不怕死。”

　　乔十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如果不怕死，他们就真的留在船上吞毒了，还是回归到第三条。”
　　小瓷觉得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如果他们有第二个任务？活下来就去执行，死了也不亏。”
　　“我们猜测过连环作案的可能性，所以让所有人离开了船舰封锁了操作台，禁用了所有武装口令。而这个地方。”乔十站起来走了两圈，拍了拍墙：“这个建筑，是可以活的。”

　　这句格外奇怪，张小瓷说：“乔老师，你这个语法似乎有点问题……”
　　“没问题！可以活的！”乔乔张开双手，眼神放光：“它可以活过来，有眼睛看，自己会响警报！”

　　显然，他在说一桩魔法秘事，属于罗马尼亚V族中延续下来的神奇能量，随即比了个“嘘”的动作：“要保密哦。”

　　张小瓷抱紧了自己：“那你就不要跟我说了啊，都起鸡皮疙瘩了！”
　　乔十：“没关系，它是一个温和的保护者，不会随便偷看你洗澡，或者在你睡着的时候挂在吊灯上看你的。”
　　张小瓷叫起来：“闭嘴啊啊啊，更可怕了！”

　　小瓷坚持给所有人做了速写，说快也快，没嫌疑的用一个圈代表了，凡是有细微偏差的都做了标注，筛选到最后他也拿不准，反复跟乔乔说着各种可能性，说得又乏又饿。

　　现在乔乔拿着他的结果出去跟另一位奇人做比对，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餐厅后厨的玻璃栈桥啃鸡腿。据说栈桥下方就是通往餐厅的必经之路，他可以在准备间看到脚下三三两两的官员并肩闲谈走过，有因混乱的时差而过来打发时间的V族，也有普通办公的人类文员。
　　这感觉十分糟糕，比以往更糟糕，身处在一个封闭的房屋里近距离看到各种之前见所未见的黑暗图腾，来自全球的佼佼者们展示着他们的力量，张小瓷不可以回避躲藏，必须去看，不仅要拍下照片来让乔十去辨认他们是谁，还要在纸上尽量缜密地描绘……
　　他要突破自己，也要给乔十建立一个资料库，在这个资料系统里揭示了每位官员的精神秘密，现在他们还看不懂，但不意味着这些精神宿主的本人看不懂，这是有危险的，它可以暴露弱点，透过一切表象看穿一个人最本能的反应和隐藏。

　　张小瓷又在纸上戳戳，写下一行说明：“精神形象涉及到他们经历中的关键性事件……”

　　拿谁举例好呢，最典型的其实是赵无眠，他踌躇了一下，在说明中替换了另一个不重要的名字。正巧这时乔乔拿着他的鬼画符回来了，叫着：“好了，不要难过了，你猜怎么样。”
　　他捉起小瓷盘子里剩下的鸡翅往嘴里填：“你的结果跟活死人几乎是一样的。”

　　张小瓷来精神了：“咦。”
　　“不仅他的特别嫌疑人跟你差不多，而且同样给不出明确的指向。”

　　这就好像小时候考试最拿不住的选择题跟学霸的答案一样，小瓷一下舒心多了：“太好了，他是根据什么看的？”
　　“这个原理我还真不知道。”

　　乔十给他介绍了“活死人”，那是一个脚踏在死亡和不死中间的人，当取下蒙住眼睛和耳朵的带子，灵魂就可以暂时脱离身体，站在第四维度观察世界。
　　张小瓷目瞪口呆：“好酷，这是离魂大法啊，他是古代方士？H国人？”
　　“他是冰岛的王室，奥尔王把他宠上天去了，平常是请不动的。不过我嘛，因为长得帅，总是有门道的。”
　　张小瓷把他手里的半根鸡翅抢过来：“不准你吃。”
　　“小气！”乔十擦擦手：“不管是什么方法，你们两个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都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下面进行的事情就有了大概的方向，交给我们就行了。”

　　他看着张小瓷这两个小时画的画本，和拍的照片上都编了序号，头轻轻点着：“很明显，V族的图腾比大兵们更好理解，也更清晰。”
　　“嗯……”张小瓷咂咂嘴吧，犹豫着说道：“我刚才坐在这儿有个想法。主犯嫌疑人如果要吃饭，不会到这里来，他一定会叫餐的……”

　　乔十立即拍了下手，附和道：“你这点说得对。”

　　张小瓷接着说：“所以，我可以装成服务生去给他们送餐！”

　　乔十一愣。
　　他看着张小瓷恳切的目光，考虑着这行动的利弊，最后摇摇头：“不行，这里的服务员几乎都是本地人，插一个东方人进去，语言又不通，对你太危险了。”
　　“国际化大都市不都是用英语吗！你看，如果是其他的酒店我不会提这种建议的，但这里怎么说都是ZF办公楼，他们身份不允许做出格的事，如果质疑我的身份，我就反口一个‘SIR您是不是种族歧视’就万事大吉了。”
　　乔十没好气地说：“嗯，你浑身上下的武器就只有政治正确，事后在FACEBOOK上抗议吗。”
　　张小瓷努力说服乔十：“你来监控电话好不好，你给我分配嘛。”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乔十脸上有点发红，“你又要骂我不正经了。”
　　他扯着乔乔的袖子，荡来荡去：“好乔乔，让我有用一点吧。”

　　乔十双手蒙住脸揉了揉眼睛，很为难地咬着嘴唇：“不是有用没用的问题，小瓷你知道，当‘东方’，‘男孩’，还有‘漂亮’连在一起时，对很多男士来说，是个具有Sexual arousal的词汇吗。”

　　张小瓷不懂这词，翻百度查了查，趴回桌子上。

　　一会又弹起来：“我都奔三了，哪里还是孩子，长眼睛了吧！”
　　“对成年人就更容易犯罪了！”
　　乔十坚决地说：“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自保能力，万一，就是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的一辈子有点长，别让我后悔那么久。”
　　小瓷着急地说：“你听我说，我有法自保，因为意识动作是超前表现的！”
　　“你只是反应会快一点。”
　　“速度就是功夫！”张小瓷吹嘘着挽起了袖子：“你没见过我那同事，比你还壮，我跟他打架都没有落下风！”
　　连打架斗殴这种不怎么什么光彩的资历，这时候都拿上来充台面了。

　　而对于乔十来说，他是最能体谅小瓷心情的人，这么多年来张小瓷积攒了巨大的忧伤心结，他的急切和失望，不断地想寻求一个重新认识天赋的机会，是天性的善良没有让他走向偏激的宣泄出口。

　　“当时以为你要出事，才主动发message。”
　　乔十叹息着，他的狗狗似乎也要发出呜咽声：“如果你到了我身边反而受伤，这跟我的初衷相违了。但这时候拒绝你呢，你就要讨厌我，对不对？”
　　“我不会讨厌……但是会很不满足。”
　　“不满足？不满足？？”乔乔重复着这个单词，表情仿佛被插了一刀：“还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呢！你真的很会找我的弱点！”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不满足……笨蛋你清醒一点！”

　　乔十内心交战了半天才决定给他这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可能。便列下了诸多安全事项叮嘱再三，后去跟同事们商量计划流程，由于他自己的小队还有其他线索要分析，便叫上了刚从海边回来的赵无眠跟她的技术助手钱里来帮小瓷，在未正式授权下接入整个林中景的管理系统，连哪个房间拨打前台电话也可以监听。
　　另一边，张小瓷已经换上服务生的白色制服，跟厨师囫囵吞枣地学了些菜单上的名称发音，领班在教他走路姿势，学着学着他突然大笑起来——张小瓷想起几天前跟云琅许下的愿望，还真是做了服务员也不会给人服务，他就像一个小间谍一般。
　　“没什么，”他用英语快乐地跟大家说，“我真坏呀，我是大坏蛋。”

　　外国佬们都宠溺地看着他。

　　忽而钱里跟小瓷的无线耳机联络：“来了，代号大坏蛋！你的首个目标是1842房。”
　　张小瓷装模作样学起电影里阿汤哥的样子，按了按耳朵：“收到，大坏蛋在后厨等待出击！”
　　“对方是个姓吉川的日本人，订单用的是序号，恐怕英语不是多好，你行吗。”

　　张小瓷深吸一口气：“怎么不行！我看动画片长大的，我跟他多作多作米西米西总行吧。”
　　赵无眠亲切的声音在听筒里传来：“小瓷，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
　　“嗯！……能在线翻译的那种吗？”

　　然而送了三四次饭之后，张小瓷想乔十真是小题大作了。

　　他现在就是蜂鸟海外业务员，承接各类送餐跑腿业务，还帮日本人捎了个苹果充电器加了个枕头。客户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叫餐肯定是关注饭菜嘛，好不好吃，食材新鲜酱料浓度，又不是家里的老婆给自己端饭，还会仔细看外卖员长什么样子？

　　张小瓷送餐直接留个订单小票，回到根据地一挥手，凭着记忆力画下黑影的形状，然后颠颠去隔壁后厨推着餐车去跑下一单。赵无眠本来为他提心吊胆，几轮下来看他熟能生巧的样子也松懈下来。她在外顶着热风跑了几十个小时，早就挺不住，现在回到室内倦意袭来，迷迷糊糊地趴着睡着，发出令人羡慕的轻鼾。

　　“下一个来了。”钱里眼睛也熬夜熬得通红，尽量悄声跟他说话：“亚太事务长是咱们国家的人，说起来他跟你还是同城呢。”
　　“哇，他乡遇故知嘛，姓啥？”
　　“称呼李先生就行。”

　　张小瓷心里一跳，多问了一句：“那叫什么？”

　　“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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