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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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来风满楼


      碧水,柳丝,香榭,戏台。
      阵阵南风将岸边一丝丝垂柳卷起,带走了不少暑气。水池北岸的香榭上搭着一个戏台,四周垂起层层绛纱般的帘幕,如烟似雾,无风自动。
      戏台上正演着《会真记》里西厢幽会里的那一段,张生好不容易翻过墙头。驸马王诜端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正中,连右手拿着一块糕点都忘了吃,直楞楞地望着张生与崔莺莺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这时,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径自跑到王诜面前,王诜倏地一惊,脱口道:“阿六,你怎么来了?”
      阿六气喘吁吁地说:“驸……驸马爷,大事不好了……”众人这才发现,这人原来是一副公鸭嗓子。
      王诜将手一挥,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戏台顿时走得干干净净的,使人感到一种不真实的空荡。
      一个小厮立刻端上茶来,阿六咕咕咚咚灌进脖子去,方才拭了拭汗,说道:“小的刚从宫中得到消息,御史台的李定和舒亶欲痛下黑手,置苏大人于死地。李定已然派遣了一个心腹前往湖州,即刻将他解押进京受审。”
      “皇上对苏大人不是一向颇为赏识的么?怎么会同意的?”面对如此突然的巨变,王诜有些难以置信。
      “皇上秘密召见了李定一次。李定搜集了许多苏大人的诗文,从中断章取义,说苏大人意图阻挠新法,蔑视朝廷,上负君恩,下负黎民。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就下了圣旨。苏大人这次被丢官罢职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性命能否保得住还难说。”
      “唔,看来御史台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拿苏大人开刀了。”王诜忧形于色,随即向一个小厮做了个手势,那小厮会意,便向不远处的一栋楼中走去。
      片刻之后,小厮返回,手中多了一个托盘,一块红绒帕垫着四枚光彩夺目的金锭。他将绒帕包起,递给阿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你跑了这大半天也累了,略事休息再回去吧。”
      阿六推托了几句,便揣进怀中,说道:“刘公公还要让小的赶紧去为娘娘们采办丝绸,小的耽搁不起,这就要走了。”
      阿六依旧从一个不起眼的偏门出去了。王诜立刻吩咐一个家丁,火速去时在河南任推官的苏辙送信,再通知苏轼早作准备,让他将目前手头上的诗文该转移的转移,该藏匿的藏匿,该焚毁的焚毁。
      一路上,李定父子带着两个差役马不停蹄地向湖州进发,而苏辙也派了家丁苏全昼夜兼程地赶路。
      近几年来,当朝名臣韩琦与欧阳修已然逝去,富弼和范镇归隐林泉,司马光一心治学,张方平酣歌宴舞,惟有苏轼深孚众望,时有抨击时政的诗作,倾刻间便传遍天下,已隐然成为朝中的泰山北斗。倘然将他一举治死,便能杀一儆百,其他资历尚浅的朝臣自然不在话下了。李定之子李因素来养尊处优,若非这次事关重大,欲一举置苏轼于死地,他才不会如此劳累呢!
      骄阳似火,天地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蒸笼,将万物一起蒸熟,从来没吃过苦头的李因,终于一头从马上栽下来。李定见儿子实在不能赶路,只得下榻在一个客栈,休息半日。正因如此,苏全才得以提前半日到达湖州苏轼的家中。
      苏全滚鞍下马,腿一软,幸而苏轼的家人苏安扶了他一把。而那匹马因体力损耗过度,立刻歪在地上,吐了一摊白沫,当场死去。
      苏全匆匆讲明来意,夫人王闰之和几个侍女都被惊动了,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老爷带着少爷、侄女和侄女婿一道,刚出门到屋后的山林里漫步了,恐怕还没有走远。苏全,你快去喊老爷回来。”王闰之立刻吩咐道。
      “都是这些诗文惹的祸!早知今日,倒不如当初一个字都不写……”闰之一面哭着,一面从墙旮旯里翻出诗文,将它们胡乱堆在一块儿。足足翻出了两大撂,王闰之命丫鬟朝云取火镰来,一把火烧个干净。
      “夫人,这都是老爷平日的心血,是否等老爷回来后再作处理?”朝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群朝中小人巴不得老爷留下,我们还给保存得好好的,岂不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王闰之亲自点燃纸张,看着它们渐渐地化为灰烬。
      “母亲,您烧的是什么?”幼子苏过闻到一股强烈的焦糊气息,立刻抢先来到后院,一看是父亲的诗文,立刻大惊失色,从中抢出几页尚未烧完的纸张,无比痛心地说道,“母亲,这可是父亲的心血啊!”又用脚猛跺几下,鞋子和裤腿都差点被烧着。
      “可它也是惹祸的根苗。”王闰之望着苏轼又是歉疚,又是伤心,泪珠簌簌滚落,“我不管了,随你们去吧。”说罢拭着泪,由朝云搀回房去了。
      长子苏迈又向几个站在一边的丫头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提几桶水来呀!”
      苏轼一脸沮丧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右手肘撑着脑袋。
      苏迈来到他身边,轻声问道:“父亲,您在湖州所写的诗文……”
      “由它去吧,烧也也好,也好。”苏轼自言自语地说,显得一下子老迈了许多。他忽然想起一事,忙说道,“快去请祖通判前来。为父走后,将官署中一应事务全都交与他。”
      一家人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忙乱成一团时,家人苏安忽然撒腿跑来,惊魂未定地说道:“朝廷派来问罪的大臣到了。”
      御史李定父子带着官差皇甫遵及两个差役大喇喇来到庭院。皇甫遵足登黑色高靴,手执象牙笏板,面寒如冰地站在院中;两个差役顶盔贯甲,腰佩刀剑,分立左右,仿佛凶神恶煞一般。
      “苏轼在么?”皇甫遵高声喝道。
      苏轼与祖通判在屋里已经听到传旨声,苏轼感觉来者不善,只怕这次凶多吉少,吓得浑身哆嗦。不知究竟是该著官服还是该著常服。
      “既然苏大人尚未被夺去官职,当然应该著官服。”祖通判见苏轼吓得魂不附体,又低声安慰道,“苏大人不必过于惊慌,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苏轼穿戴整齐,祖通判紧随其后,来到院中。见差役一个握着公文;一个提着一个大包裹,里面像是藏着刀剑。
      皇甫遵面目铁青地盯着苏轼,却一言不发,那目光像是一只随时俯冲而下的山鹰瞄准一只野兔。空气异常紧张,仿佛雷霆霹雳即将到来的前兆,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苏轼艰难地呼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臣自知罪孽深重,如今死不足惜,但情允许臣与家人一别。”
      “倒没有如此严重。”皇甫遵淡淡说道。
      祖通判在旁插嘴道:“是事有朝廷的文书下达?”
      “你是何人?这里岂有你置喙的余地?”皇甫遵犀利的目光如同电流般击在祖通判身上。祖通判尽管置身事外,依然心有不安,他立刻禀明身份,皇甫这才颜色稍霁。
      差役将文书交给苏轼,打开一看,方发觉只是一份普通的解押文书,免除苏轼太守之职,并命他火速启程进京受审。
      百姓们不知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纷纷扶老携幼前来送行。
      一个老汉挤出人丛,咚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苏大人,今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是您派人送来了三斗米和一斗谷种,我们一家老小八口才得以存活。如今老朽在后山上种了几株杨梅,正想等它们成熟了,给您送来尝个鲜,哪知您却要走了。”
      “家里够吃,我就放心了。”苏轼拍拍老汉的肩头。
      又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来到苏轼面前。那孩子还淘气地东张西望,女人拉着她,一起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苏大人,上半年,我们家日子特别难熬,她爹又病重,想以二两银把她卖掉,是您及时送来了五两银子,又为她爹抓药,才帮我们度过难关。如今她爹到村上洪官人家做长工去了,一个月还有几钱银子帮衬家里……”
      这时更多的百姓围上来,将抽泣着的女人声音淹没:
      “苏大人,您别走。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大人究竟犯了什么罪?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苏大人,您几时再回到湖州来?”
      皇甫遵见百姓如此爱戴苏轼,一张黄黑的脸越发阴沉,他向两个差役一使眼色,差役们便怒喝着将老百姓推推搡搡:“滚开!你们胆敢妨碍公务,小心项上人头!”
      一个过年弱冠的汉子拉住苏轼的衣角不放,对一干公差怒道:“苏大人清正廉明,爱民若子,你们凭什么要抓他?”尽管他正当年少,身板却瘦弱异常,显然是长年缺衣少食所致。
      皇甫遵冷哼一声,咬牙说道:“你莫非是想造反不成?小心我上奏朝廷,灭你九族!”
      那汉子不自觉松开了手,倒退数步。
      苏轼眼里噙着泪水,哽咽道:“乡亲们,我苏子瞻何德何能,教你们如此惦记!如今在下有紧急公务在身,要立刻赶赴朝廷,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再回来看各位。”
      苏轼正欲提步快走,忽听身后一人高呼道:“苏大人请留步!容在下奉上薄酒三杯,喝完再走不迟!”
      所有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两位儒生匆匆赶来。走在前面的是湖州名士陈师锡;紧随其后的一人端着一个铜盘,盘子里摆放着一把酒壶和三只酒杯,却是苏家的私塾先生王适。二人面色坦然,没有一丝一毫殃及池鱼的惊恐。
      陈师锡斟满四杯酒,将其中两杯分别递给苏轼与陪他同去的苏迈,与王适各拿起一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来,我们干!”
      苏轼端起酒杯:“二位的情意,苏轼心领了。”
      只听一声脆响,四只酒杯碰在了一起,接着各自时饮尽了杯中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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