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

作者:南柯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黑云压城城欲摧


      只听“哐啷”的几声响,黑沉沉监狱大门打开了,苏轼便知是狱卒老姜头送来晚餐。
      作为特殊的□□,朝廷格外开恩,将苏轼单独关进一间稍稍干净些的房间。这几天他已经渐渐习惯监中环境,虽然自己的自由受到限制,然而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还不用忙公务,倒比做官时清闲得多。
      “苏大人,令郎迈公子说这几日外头还平静,只是带来的盘缠都用光了,说是要到朋友那儿借点银子。”老姜头说着将食盒放在简易的木桌上,“除了他送来的几碟菜之外,老朽还给您煨了一碗菌菇鸡汤,快趁热吃,凉了就没味道了。”
      苏轼将食盒开启,见里面装着黄瓜、豆角、肉炒蒜苗和一盒饭,总算略略放下心来。“你我萍水相逢,这份恩情,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想起近十余天来被连番审问,依然没个结果,不知何日才能脱这牢狱之灾,他不禁心下黯然。
      “苏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谁在您的治下当百姓,是他们的福份哪!”老姜头横竖无事,就一边为苏轼斟酒,一边唠叨开了,“我们家就在黄河边上,那一年徐州发大水,庄上好几个大户人家都想带着金银细软逃往他乡,是您带着官兵和咱们老百姓奋战了两个多月,总算把黄河给收拾伏帖了。看看前几任徐州太守,碰到这种事情,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哪管我们的死活!”
      “可我如今连自身都难保了,还得靠你的照顾。”苏轼苦笑道。
      “苏大人福大命大,一定会逢凶化吉的。那帮小人如此陷害苏大人,老天何时开开眼,教他们现世报应!”说到最后一句,老姜头下意识地四下里瞧了瞧。
      “老姜头,今日又进来了一个抢劫犯,狄班头叫你快去。”老姜头还要说些什么,一个牢狱在外面喊道。
      老姜头只好对苏轼道:“您慢用,我去去就回来,到时给您打桶热水洗个澡。这三伏天的,热得一身臭汗,不洗洗还能活么!”在老姜头的精心照顾下,苏轼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次日午时,老姜头又准时来了。苏轼揭开食盒一看,里面赫然有一条半迟来长的腌草鱼!苏轼不觉万念俱灰,一头撞在桌子上,失声痛苦:“情况有变,看来这次是真的没指望了……”
      老姜头大惊道:“苏大人,你何出此言?”
      “不,没用的……”苏轼闭上眼摇摇头,“你快准备笔墨纸砚来,再迟一些时候,恐怕性命都难保了。”
      老姜头还要问,见苏轼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知道劝也无益,只得备好文房四宝,带着忧伤的眼神默默地坐在一旁。
      苏轼望着铁窗外那座隐隐的青山,十八年来宦海的波澜,当年仁宗皇帝和欧阳修的期许,一家妻儿老小的盼望……万般思绪齐上心头。死亡,他一直以为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如今蓦然临身,他还真没有准备好如何从容面对。他才华横溢,曾博得多少人的赏识和崇拜啊,可惜就这么要走了!而那帮陷害他的势利小人,都还好好活着,他真的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他们是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的。
      二弟,他眼下在哪里?他是否也在惦记着自己?往昔与子由一起读书、一起作诗、一起进京赶考的事,一幕幕呈现在他眼前。他第一次发觉,自己临死前最想见的人竟然是二弟!罢了,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想到此,苏轼挥笔写道: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烦请把这首送给我二弟子由吧,或许是最后一次求你帮忙了。”苏轼用信封装好这封绝笔,郑重地递给老姜头。
      两日之后,苏辙快马从开封匆匆赶到狱中。见一贯风流儒雅的苏轼身著囚衣,面如死灰,形容消瘦,不觉心痛如绞,大喊道:“大哥!”
      “子由……真的是你,二弟?”苏轼惊喜万分。
      “是我,大哥。”苏辙从袖中拿出那两封绝命诗,“大哥,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绝望?小弟正在多方奔走,定能救出大哥的。”
      “唉,你有所不知。我与迈儿暗中约定,若是外面风平浪静,他就每顿饭送素菜和肉食;万一风云不测,情况有变,他就送鱼来。昨日午时,他送来了一条腌草鱼,我就知道自己没指望了,日后还请你多照顾大嫂和三个侄子。”苏轼用衣袖拭一拭泪,“在临终前还能跟你见上一面,我愿已足。”
      “大哥,不许说这些丧气话!我就算拼着头上这顶乌纱,也誓要将你营救出来!你只在这里静等我的消息。”苏辙愤然道。
      一旁的老姜头听到二人谈话,慌忙跑过来:“唉,苏大人,您误会了!”
      苏轼与苏辙同时一愣:“此话怎讲?”
      “迈公子前两天将照顾苏大人的事托付给老朽,但因他走得匆忙,不曾提起这菜中的暗号。前日那顿饭是我家那老太婆做的,她知道苏大人是被诬陷的,就把过年剩下一直舍不得吃的那条腌鱼蒸了,好给苏大人换换胃口。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敢送鱼来……”老姜头涕泗滂沱,教苏轼兄弟也哽咽不能语。
      “有了,这首诗或许还能转祸为福呢!”苏辙忽然说道,“姜师傅,你将它如实呈报给皇上,我自有主意。”
      “这……”老姜头迟疑地望着苏轼。
      苏轼眼睛一亮,也点头道:“你就按他说的去做吧。”
      乌台诗案交由御史台,从七月一直审到十月,李定、舒亶等人依然捕风捉影,没有确切的证据。而李定和舒亶又进宫来,再次数落苏轼的罪状,请求从重从速处决他。
      自从重用王安石以来,整个朝野被搅得人仰马翻,一批股肱大臣纷纷告老还乡;这次逮捕苏轼,民间的风言风语更多,令神宗皇帝不胜其烦,盛怒之下,他将二人像赶苍蝇一样哄走了。
      神宗皇帝刚回到自己的寝宫,太后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过来了。
      “祖母,您老人家怎么来了?”神宗阴郁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朝廷的柱石都要折断了,我能不来么!”曹太后面带忧色,“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再也听不进我这个老太婆的劝告。”
      “您此话怎讲?孩儿听不明白。”神宗的笑容有些僵硬。
      “那我就直说了吧。”曹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听说有一帮小人要谋害苏轼?”
      “近来的确是有几位御史在弹劾他。朕平日待他不薄,没想到他在诗文中大量诽谤朝廷,实在令朕大失所望!朕也只不过是想对他稍事惩戒,教他以后出言谨慎些而已。”神宗道。
      “他已经快被问成死罪了,还打量我不知道!”曹太后提高了声音,“苏子瞻对朝廷何尝有过丝毫不敬之意?那些势利小人不过是想除掉眼中钉,才捏造罪名强加在他头上罢了。你可知道先王在世时,是如何评价苏轼兄弟的吗?他说为子孙后辈留下了两位国家的柱石。可如今,你却要拿他们兄弟俩开刀了!”
      “孩儿不敢!”神宗吓得连忙跪下,“孩儿誓将乌台诗案查个水落石出,对苏轼从轻处理就是。”
      “你耳根子太软,只怕转个身,又会受那帮小人的挑唆了。”曹太后说罢不再理神宗,径自走了。
      神宗心中正犹豫不定之时,苏轼的绝命诗被送来了。神宗一口气读下来,不觉也被诗中的那份真情微微感动,不觉颔首道:“唔,看来苏轼还是不忘君主的,只是……”他微一沉吟,向一个嘴角上有颗痣的宦官招手,“郑公公。”
      郑公公便附耳过来,神宗皇帝如此这般耳语一番,郑公公会意,告退出去了。
      十月中旬的一日,御史台再次将苏轼提到公堂审问,翻来覆去还是那几个老问题:“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等诗句究竟表示何意?这种最简单的刑法往往是最有效的,它可以把一个正常人折磨成疯子。
      苏轼又被反反复复盘问了一天,筋疲力尽地回到监狱,正欲倒头睡去,忽见狱中多了个人,他想或许是其他囚犯,便不作理会,径自睡去。
      直到四更时分,那人见苏轼一直鼾声如雷,便示意老姜头打开大门。刚离开监狱,他便骑上一匹体形健硕的黄骠马,直奔皇宫而去。从后门走进宫,沿着宫墙的碎石路走了长长一段,穿过一座假山,又绕了大半个御池,最后来到一处两层楼的青砖绿瓦房。
      门前有一排桃树,如今叶已落尽,只剩些光秃秃的枝干,其中一株的枝上挂着一个鸟笼。有个老年长些的太监正在逗鹦鹉说些“万寿无疆”、“洪福齐天”、“皇上金安”之类的话。
      此时天色微明,一缕晨曦射来,使得他那原本有些发黄的头发变成耀眼的金黄色。来者一见到老太监,便单膝跪倒在地,口称:“阿六给郑公公请安!”
      郑公公环顾四周,向阿六一努嘴,二人便进了屋。郑公公坐下说道:“你去打探苏大人近况如何?”
      “小的在囚牢里待了一整夜,苏大人呼呼大睡,不太像暗藏奸诈之人。”阿六禀道。
      “苏大人果然胸怀坦荡,也不枉太后和驸马爷对他另眼相看,我身上即使担些干系,也是值了。”郑公公长抒一口气。
      三个大内副总管分别向他汇报情况,郑公公正待一一处理,忽听阿庚来传唤,说皇上让他火速前去。郑公公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皇上刚登基的那阵子,雄心勃勃地整天嚷嚷着变法,如今八九年过去了,变法的成效未显,皇上却变得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侍候了。——唉,伴君如伴虎啊!
      郑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却见神宗正目无表情地翻看一部《汉书》。郑公公给皇上请了安,便问道:“皇上叫奴才来有何吩咐?”
      神宗将《汉书》放在桌上,以一种尖锐而又轻蔑的眼光打量了他半晌,方说道:“三个多月前,你瞒着我做的好事。”
      郑公公心中惊疑不定:“这是从何说起,奴才哪里敢背着皇上做什么事啊!”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神宗慢条斯理地说道,“苏轼被捕前,是不是有个叫阿六的以外出采办丝绸为名,到过驸马王诜的府邸?”
      “这……驸马爷看上了几疋苏州云锦,奴才便让阿六问他要哪种成色的,好给他带去。与人方便,也不值什么。”郑公公吓得浑身筛糠,倒头乱磕。
      “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给王诜通风报信,苏轼怎么会提前知道自己被捕,销毁诗文的?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竟敢吃里扒外!”神宗龙颜大怒。
      “啊……”郑公公已然瘫倒在地,口不能言。
      “来人,将郑德全和阿六乱棒打死,尸体剁烂了喂野狗。”神宗说罢,轻轻弹掉《汉书》上的一缕蛛丝。
      乌台诗案拖拖拉近十个月,终于尘埃落定:迫于曹太后的压力,神宗皇帝格外开恩,将苏轼流放到黄州。与苏轼密切相关的三人各自受到牵连:左卫将军、驸马都尉王诜因泄露皇家机密,并与苏轼诗酬唱和,责授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秘书省正字王巩经常与苏轼一同饮酒玩乐,被贬为监宾州(今广西宾阳)盐酒税;河南推官的苏辙上书请求以自己的官职为兄赎罪未准,牵连被贬为监筠州盐酒税。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89588/1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