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

　　黑色轿车，后座的男人接到电话。
　　“血样取到了吗？”
　　“取样失败，样本被拦截。下一步怎么办，继续等吗？”
　　“人都被拦截了，你以为还能给你下一次机会吗。”
　　“可万一他根本就不是……”
　　“万一，你也知道是万一……准备下一步行动。”

　　叶络路上转了个大弯，把黎澜带回了公寓。
　　黎澜有些意外，不管是以前还是这些年的记录，都显示叶络是个私人领域意识很强的人。
　　“这么放心我？”
　　叶络没理他。

　　“五十年前，有人在海滨发现了一种人身鱼尾的雄性生物，也就是鲛人。”
　　开场白听起来很扯，但叶络没表态，拿了一瓶矿泉水安静听着。

　　“在现在看来，这种消息十成十是谣言。可那时，人们抓到了他，见证者上百，上面派来了十名生物科学家来勘察，发现确实是鲛人。他们留下了影像及文字资料，进行秘密实验，而鲛人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可以用歌声蛊惑人心，因疼痛留下的眼泪也会变成宝石。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过是发现了一个新物种而已。奇怪的事发生在第七天，那一天早上，鲛人的尾巴消失了，特制的巨大鱼缸里，只有一个人悠闲地仰面浮在水上。国家紧急成立了多形态生物研究中心（PBRC），他们给这个人做了一切检查，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说话间，叶络已经喝完了一瓶水，正伸手要拿第二瓶。

　　“但是PBRC不愿意放人，把他关在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地方，派人守着。在第五天，打开铁门之后，一只黑色的鸟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没有人看清它的样子，在场的生物学家只能凭速度推测那是一只尖尾雨燕。他们连忙追踪那只雨燕，却见它一头扎进海里。”
　　叶络依然安静喝着水，不做评价。
　　“虽然再也没人见过，但PBRC一直存在，只是从未公之于众。后来，随着基因技术发展和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完成，他们用保留的残余组织做了基因检测，发现这种生物的DNA里有九段与人类不同。两段是未知型，其中一段猜测是鲛人。剩下七段分别对应六种已知生物，当然，包括尖尾雨燕，但都无法自行启动翻译……”

　　“够了，”叶络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我是那只鲛人的后代。”
　　黎澜点头。

　　“你是PBRC的人。”
　　不是询问，是陈述，黎澜觉得，他可能真的想起了什么。
　　“想要确认，直接把我抓去就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一管血。”
　　“他们观测的对象很多，如果每个都抓走一遍，保密工作很是问题。他们现在并不确定你是否是鲛人的后代，贸然对你下手，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如果最后发现你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更是得不偿失。”
　　“但诊室里不是你们的人，他们也没有直接下手。”
　　“你怎么确定的？”
　　叶络幸灾乐祸地“呵”了一声：“除非你那倒霉组织出了第二个叛徒。”
　　黎澜终于皱了眉：“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现在处境多危险。”
　　叶络抬眼看了看，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知道啊，PBRC的人不就在我面前呢。”
　　“我确实曾是PBRC的人，但我这次是来帮你的。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你的异常，但很快就会察觉，如果被他们带走，你会生不如死。”
　　“你背叛前组织来帮我，希望我相信你。”
　　黎澜被噎得快说不出话，只艰难憋出了一个字:“是。”
　　他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帮我。”
　　“你要配合我。”
　　“我配合。”拧着瓶盖，语气很随便地应了。
　　“……你可不可以认真点。”
　　“不相信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出去。”

　　黎澜怔住，他发现虽然叶络的性格变了很多，但某些习惯仍然没变。从决定带自己回家时起，他就已经相信自己了。
　　这份信任得到得太容易太不合理，令人无法相信它的真实性，甚至需要用破坏来证明它的存在，一如当年。

　　“我要在这里住下，还有，学校也尽量不要去了。”
　　叶络自顾自喝着水，给出定义：“这是监禁。”
　　“这是保护。”
　　“我猜还有别的组织盯上我了。”
　　“……”
　　“不知道跟他们合作待遇能不能好点。”
　　“……”
　　“开个玩笑，你继续。”叶络抬手示意。
　　“我没有说你不能出门，但不论你去哪我都要在。”
　　“包括去卫生间。”
　　“包括去卫生间。”
　　叶络没发出异议。从某种程度来说，除了态度不端正，他确实很配合。

　　被要求尽量不要出门的这位，在喝完最后一口水后，建议道：“那走吧。水没了，我要去买水。”
　　黎澜点头：“可以多买点。他们现在很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也不能确定我跟你的关系，所以出去你要表现得跟我很熟，尽量打消他们的怀疑。”
　　叶络打开门，不以为然道：“如果他们是一直盯着我，就该明白，我既然已经让你进来，能打消的都该打消了。”
　　“变聪明了。”
　　“我不觉得我以前笨过。”
　　黎澜温柔地笑了笑：“不，你以前也不笨。”
　　“知道我是怎么失忆的吗。”
　　这句话很微妙，像是询问，又像是叙述的开场白。
　　黎澜以为这是他的套话陷阱，便故意理解成后一种：“你准备告诉我吗？”
　　“……”
　　“你要是想知道，就好好问我一句，有这么难？”
　　叶络缓缓抬眼，透过镜片上目线看着他:“黎澜，你真以为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愿意带你回家？”
　　黎澜突然想起，为什么他会在回来时转了一个大弯，便一时丢了防备：“那你还敢相信我？”
　　叶络听后若有所思，然后对着黎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赢得太轻易，所以连宣告胜利的笑容都格外敷衍。
　　和相信有关的总是欺骗与背叛，好像它就是为此存在。

　　“怎么一副让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的表情，明明你一开始就说了来还债。”叶络把车钥匙丢给黎澜，自己坐到副驾。
　　黎澜接过钥匙，沉默着把车发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才终于开口：“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现在信我几分？”
　　“十分。”
　　“明知我背叛过你还是十分？”
　　“家给你住，车给你开，够十分了吧。”
　　黎澜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够了。不论以后如何，现在都够了。”
　　叶络不以为然：“人是最会得寸进尺的生物。”
　　黎澜不跟他争论，问道：“一般人遇上这种事，光是接受就要花很长时间，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冒出来。就算知道我曾骗过你，你也一点都不好奇？”
　　“只要我问，你就会说？”
　　“是。”
　　“可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再过一段时间吧，现在知道，对你我都不好。”
　　越聊就显得他越发不是东西。原本叶络以为是他不愿意讲，所以跟他打了八百圈太极，直到套出话表明故事和背叛有关。

　　叶络看到黎澜的表情，缓缓开口：“当初……”
　　对方侧了侧头表示在听。
　　“我也是这样无条件信任你的吧。”

　　安静了很久。
　　他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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