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

　　鸟不拉屎的便利店里只有一名收银员，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悬挂电视里重播的国际新闻。
　　“当地时间17日03:33分，收藏于安纳伊博物馆的宝石‘深海红泪’被盗……”
　　门开了，他转头看去，黑白无常。
　　“……相传宝石‘深海红泪’为海中鲛人的眼泪落地化成，世上仅存一颗，现有技术下任何人工材料都无法合成……”
　　“欢迎光临。”
　　“……犯罪嫌疑人仍然在逃，警方已经发布国际悬赏通缉……”
　　白色毛衣的年轻人低头看着手机说:“买水。”
　　小店员乖巧指路:“在这边。”
　　黑色衬衫的男人补充道:“十箱。”
　　“啊？啊，好的，请稍候，我去仓库……”
　　话未说完，门又开了，进来一个桃花眼的男人，身上的皮衣十来个口袋，不知道是真破还是做旧的。
　　“巧啊，各位。”桃花眼的男人笑眯眯打招呼。
　　黎澜不动声色挡在叶络面前。
　　小店员吓得缩了缩。
　　叶络好像没听见似的，抬头对店员道:“麻烦你了。”
　　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也没多想。自以为领悟了这玄妙男男三角关系的他，点点头就去仓库。
　　“……嫌疑人照片已全网发布，凡提供线索者……”
　　小店员无意间抬头看见新闻里嫌疑人的照片。
　　哎？？？
　　他惊讶地看看电视，看看桃花眼，看看桃花眼，看看电视。
　　桃花眼凑近他，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哄道:“别看了，回来让你看个够，乖，去搬水。”
　　小店员吓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远离这个犯罪团伙，飞快跑去仓库。
　　他把从小店员口袋里顺出的手机放进自己口袋，“哦，对了，”掏了浑身七八个破烂口袋之后，终于摸出了一个东西，扔给黎澜，“接着，送你的。”
　　黎澜动态视力极好，看到空中旋转的红色宝石，后退半步，快速判断了物品是否有危险性，在宝石快要落地时，弯腰伸手接住。
　　对方责怪道：“你看看你，摔坏了怎么办。”
　　黎澜陈述道：“上次你扔东西给我，是微型炸弹。”
　　“你不都反手还给我了吗，你看，炸得我脖子这儿还一道疤呢。”
　　黎澜张开嘴想起不能说脏话，于是无话可说。当时两人就隔了一米，管它在哪边炸，两个人都得住院。那年他八岁，在医院躺了六天，陆笑则躺了十八天，因为黎澜恢复得差不多之后，每天都去把他揍一遍。

　　叶络瞥见这颗宝石，似曾相识，伸出手，表明：我要看。
　　黎澜慎重地把红泪放在他手中，道：“物归原主。”
　　红泪在叶络掌中渐渐融化，最终化为一滴红血。他倾斜手掌，血落在地上，又化为宝石，比先前小了一些。
　　叶络擦了擦手心的血痕，道：“这是血泪。”
　　黎澜点头。

　　那日，鲛人双目发红，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盯着他，左眼涌出一滴鲜血，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瘆人的猩红，泪滴延着下颌滚落，触地清脆的一声“叮当”。
　　“宝石！是宝石！传说是真的！”
　　“它哭了！”
　　“鲛人的眼泪！价值连城！”
　　“让它哭！这东西可值钱了！”
　　人们粗暴地推搡着它：“哭啊！继续哭！”
　　鲛人无动于衷，仿佛刺目的灯光、身边的嘈杂都不存在，它被人推倒在地，右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是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叶络蹲下来看着它，对黎澜说：“我不碰了，你好好收着。”
　　“为什么？”
　　叶络：“因为值钱。”

　　捡起红泪，黎澜心情很不美妙，见对方还不走:“有事吗。”
　　“一句谢谢都没有，是人吗。”
　　“要脸吗。”
　　“一码归一码，我又没对不起你。”
　　叶络起身四下看了看，从黎澜身后绕开，去货架上找矿泉水。
　　收了宝石的某人毫不领情，转身跟在叶络身后，客观评价对方此次行为：“你们自导自演。”
　　对方无话可说地点头:“黎澜，这么多年，我陆笑则对你怎么样，你是不是个东西，你自己想想。”
　　黎澜冷笑：“你给我挖的坑还少吗。”
　　“你又没跳过。”
　　“呵。”嗤之以鼻。

　　有先付款后使用原则的叶络，出门并不带现金，身上连个钢镚都没有，看着手里的矿泉水发愣。
　　倒霉小店员搬着箱子出来，默默放下，默默祈祷他们能狗咬狗，默默装作自己不存在，试图偷偷溜回仓库。
　　黎澜招招手。
　　小店员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一步步挪过去。
　　黎澜道:“结账。”
　　小店员跑去认认真真扫码。
　　叶络在自己口袋摸到一张卡，拿出来一看，呀，银行卡，便放到收银台上。
　　正在拿钱包的黎澜和陆笑则:“……”
　　小店员歪头看着叶络:“叶老板？！”
　　“莫知君。”
　　“老板您知道我叫什么，我们都没见过面哎！”
　　“胸牌。”
　　“啊啊啊对，”莫知君完全不受对方态度影响，热情又充满好奇，“您在自己店里还要付账啊？”
　　叶络想了想，把卡收了起来：“也是，反正这家店不打算开了。”
　　莫知君突然冷静，直接陷入失业情绪。

　　陆笑则见机单手撑桌跳进柜台里，搂住宕机状态的莫知君：“小朋友，俗话说，前世三百次擦肩换今生一个回眸，你今生第一次回眸就认出我来，看来我们前世今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既然有缘，我就不能看着你无依无靠，不如这样……”
　　莫知君内心大写的拒绝，满脸痛苦地做推导，却发现俗话题干写反了。
　　叶络开口阻止这个当着别人老板的面胡言乱语挖墙脚的人：“他还是我的员工。”
　　陆笑则松开莫知君的肩膀，失望地撇撇嘴：“原来你早就看中他了。”
　　莫知君惊恐地看看老板，看看通缉犯，看中？看中什么？什么孽缘？你们三个狗男男的恩怨情仇不要扯上我。

　　黎澜感觉这一切不是巧合，叶络身上那种“老子爱死不死”的超脱气质可能只是表象。
　　刚刚一路上叶络都在低头闭目养神，毫无征兆发出“左”“右”“直走”的导航指令，让人一度以为在说梦话，绕了好几圈来到这个偏僻到适合杀人越货的便利店，在走进这家店时，电视上刚好在播报那条通缉新闻。
　　也许是叶络算好了，知道陆笑则在跟踪自己，才故意来这，让莫知君和陆笑则见面。电视照片上的人微胖，黑黢黢，半长卷发，油头垢面，皱纹沧桑而深刻，眼睛小成一条缝，跟细皮嫩肉的陆笑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莫知君怎么认出来的？
　　叶络道：“前天搜地图发现这里还有一家分店，不知道是哪条鱿鱼定的地址，今天一看，比想象中还欠炒，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你就收拾东西回家吧，今天刚好关门大吉。”
　　莫知君欲哭无泪，我看今天俗话就是针对我的，炒我干嘛，地址又不是我定的。
　　叶络继续道:“工资两倍照发，不准去找别的工作，等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
　　陆笑则指着叶络问黎澜:“他是暴发户吗，他是暴发户吧，我偷鲛人泪嫁祸给二老板已经被追杀了，现在改邪归钱行不行？”
　　叶络毫不犹豫：“行啊。”
　　陆笑则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
　　“什么都做，”叶络伸出五根手指问道，“这个数，成交吗？”
　　“成交。”
　　叶络从收款机中抽出一张五块给他。
　　陆笑则：“为什么不是五千万？”
　　叶络：“我比的是五。”
　　陆笑则：“五万也行啊。”
　　叶络摇头：“你这种思路是成不了暴发户的，五块五都不行。你说话算不算数？”
　　陆笑则轻笑一声，收下钱，抬眼认真看着叶络，应道：“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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