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小将听了她的话，目瞪口呆浮想半天，许是拿不准主意，又见她手忙脚乱，对绳疙瘩拆个不停，索性钢刀出鞘，空中舞出两点刀花，砍断绳结，将小舟坠了下去。

　　卓芬忍不住冲他露出些感激之情：“多谢军爷相信小娘子的话……”谁料那钢刀“刷刷”甩着便搁到卓芬眼前，橹夫们当是小将抽了羊癫疯，各个起哄：“杨营佐这是何意？为啥用刀指着人家？”

　　这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见着小姑娘蒙难，又受方才葵仙村营救不及的内疚影响，容易轻信旁人，方才听了这小女子三言两语，就已经按耐不住议论纷纷，说是船上出了“灰皮”了。

　　多年以前，墨海水军署就曾受灰皮之害，累得几份轻舟图纸落入瀛匪手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在此之前瀛舰所采用的楠木灰烤炙船皮工艺，便是受那几分图纸影响。所谓灰皮，就是指在大昭国活动的瀛匪细作。

　　瀛匪与大昭人种相近，若是习会了大昭语法，做这灰皮是不容易露馅的，也是整个水军总司严加防范的对象。灰皮之害延绵至今都无法杜绝，又对昭舰船队有着无法估量的严重威胁，所以那些橹夫才会敏感恐慌。

　　殊不知若刀下这故作可怜的小女子恰是灰皮，他们该作何感想？小将冷冷龇牙，哪管旁人嚷嚷生事，往葵仙村方向瞟了一眼喝道：“都闭嘴！再多说一句就军法伺候！”

　　几个吵得最凶的橹夫当真被他吓住，方才他们居然闹腾着要跑去舰桥传递消息。

　　卓芬许是情急，没有多想种种利害关系，在钢刀乍现眼前之时，她已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忌讳？莫说这划船的橹夫不是受人瞩目的职衔，最易被灰皮渗透，方才卓芬的断言就足以使灰皮警觉起来，甚至提前发难。哪怕橹夫当中没有灰皮，这灰皮也极为可能是能接触到中阶职衔的人物，连累的可就不单是苍劫号。

　　卓芬凝视着那小将略有不忍的眸子，知是犯了忌讳主动爬下梯子，跳入小舟朝船面道了个福：“军爷，是小女子失言了！但方才所说之事迫在眉睫，还望军爷明察，时间真的，不多了。”

　　小将脸色缓和了一些，将钢刀收回刀鞘，动作潇洒凌厉，与面相上的清秀文气迥然不同，见她如此知礼懂事，心中无端的高看了一眼，又见她万福道得郑重，与寻常渔民女儿相比是有些另类。

　　只可惜杨营佐军职领的晚，哪知道中洲水军署种种？自然也对她所说之事，将信将疑，便挺起下巴朗声道：“姑娘既是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杨某，杨某务必会将话一字不漏带给我舰管带大人！只是，姑娘不可再靠近我舰一步，否则铳枪毙之。”

　　话锋急转至狠，将铳枪狠狠塞进身旁橹夫怀中，举目环顾在场之人：“杨某速去禀报事态，橹舱中所有人严禁离开舱室！更不可以讹传讹！”

　　至于违令者如何如何，他倒没说，只以少年气势狠狠“哼”了一声后，便派头十足地走了。

　　眼见银甲小将身影如风若电，放狠话时虽然装模作样，做起事来却让人倍感信赖。不多时，卓芬发现他已蹦蹦跳跳地上了二层橹舱的旋梯。

　　见他拿自己的话当话，卓芬兀自露齿欣喜，唇边绽开些淡淡喜意，父母双亡之后，终于体味到了一点温暖。橹夫们也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她为何被人撵下船还笑眯眯的。

　　“姑娘……我等没有坏人，这两个大白馍拿给你吃。”最早拿铳枪喝她的橹夫，张开两排大白牙，满眼都是我见犹怜。旁的橹夫也没一个人照杨营佐所说，拿铳枪指人，只象征性把铳枪架上，便去舱里找行军粮。

　　“这有烧鹅腿！”“姑娘，这是两颗行军丸，莫嫌味道差啊！”平日里都是莽汉，将半辈子光阴都埋在橹舱里忙碌，还难以获得军籍，卓芬望着众人抓在手里的粮食，连连道福谢恩。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居然也不像刚才那样慌了，就好像橹夫们热切招呼的亲昵可以掩盖瀛匪给她带来的痛苦，若不是登不了舰，卓芬都说不定扑进橹夫怀里哭了，这一会儿回想起来才知后怕。

　　只可惜，她烧鹅刚放进嘴边，连那油花都还没有吮着，就听一声巨响，把苍劫号震得一摇三晃。当时那些面朝卓芬拉家常的橹夫便各个头碰窗棂，橹舱内的火把登时灭了一片，喊疼声此起彼伏，着实让人心疼。

　　卓芬扔掉烧鹅，捡起船桨划近了几分，刚想抓着梯子看个究竟，苍劫号又遭硬撼，卓芬只觉得脖颈处疾风压迫，急忙跳进水里。

　　她乘坐的小舟便发出“嘭！”地一声脆响，变成个粉身碎骨的惨相。

　　卓芬一时懵了，也没细看是什么砸了小舟，只一个劲儿拍水大喊：“橹夫大叔！那是怎么了？！啊？刚才是什么动静？是瀛匪开炮了？！”

　　这么近的距离开炮，实则断无可能，单凭砲弹脱膛而出击中苍劫号、所产生的后座怪力就能将一艘瀛舰推翻海里。瀛匪即是再蠢，都不会照这距离以火炮攻击。

　　卓芬说了这话，只觉得满腹羞愧，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船上许久才点亮几只火把，有人摇摇晃晃地趴在橹窗处，与卓芬互道安否？

　　卓芬抻颈探望，见有人垂头丧气地大吼“倒霉”，还有人头上挂彩，她心里则是阴云密布，已将情况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橹夫大叔，这不行。你们不能坐以待毙！你们管带定是没有听信我让杨营佐捎去的话。”舰上有人吸冷气喊痛，有人哭喊，只把这夜幕点缀得更加惊悚，不安的氛围旋即蹿上心头。

　　卓芬浑不管小将的戒令，三两步抽身出水，鹞子翻身似的踏着竹梯跳进橹舱，场面让人触目惊心。只是两次看似轻微的震动，竟造成了如此多碰伤，入目全是地板上昏迷不醒的人，更有甚者蜷缩角落没了生机。

　　莫说是这层橹舱，此时下仓与上两层橹舱内亦哀鸿连天，血迹喷洒得到处都是，过道上地板上滑腻腻的。

　　“可是……我们没有收到上令，绝不敢独自行动……”赠她大白馍的橹夫捂着头，憨厚忠实的脸孔上血迹殷然，把不祥兆头描得更浓，橹夫无力地倚在窗口，卓芬拉住一个急匆匆路过的医官，问忧心忡忡的白胡子医官要了点白药与绷带，帮橹夫包扎伤口。

　　她也说不好自己为啥还有闲心处理杂事？莫说是她说服这舰上之人不成，现在连她自己都骑虎难下了，天底下哪有一件好事轮得到她？

　　卓芬苦苦皱眉，饶有些温暖地盯着橹夫：“小女子绝无心违背苍劫号的条条军令。但，孤帆远航，命比纸薄，若是老天翻海或死于阵仗，都算是命里逃不过的，也自应了生于斯长于斯复死于斯，这是我爹爹时常挂在嘴上的。小女子不敢想象，在预知危险之后还见诸位叔叔随船倾覆，当如何苟活于世？橹夫大叔可知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卓芬这一席话，语调舒缓，却着实安抚了橹舱各处。

　　“我等都是粗俗莽汉，不及姑娘懂得多……”橹夫憨厚笑称，四周喊痛者也紧紧忍住，只听他和那个侵船附有“灰皮”嫌疑的小女娃说话。

　　卓芬脸色苦楚地低下头，缓缓说：“是你们边侧某一艘昭舰上的‘鞭杆’发威……”话说出口，四下里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鞭杆？”忙有人挣扎着跑去对面橹窗向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去查探的橹夫一蹦三尺高，指着舰上惊叫：“大家伙儿，女娃子说得不错！边侧‘彩云号’将金瓜大锤扫到了中舱，那儿现在露了个窟窿出来！”

　　似为了呼应卓芬的猜测，一颗二十丈径长的大铜球摇摇晃晃地垂到橹窗外，对面彩云号上也乱糟糟的。众人浑不知为何发生这事？皆以一头雾水的神态看向卓芬。

　　鞭杆为昭舰配属冷兵器之一，此杆由精铁与少许乌兹钢合铸而成，状如鱼竿，长十五丈，倒垂部分以回荡不触自身为极限，可收距调整，鞭杆末端挂一枚重三百石（18吨）铜球。

　　待与敌舰贴面缠斗时放出鞭杆，以铜球击破，可直接重伤大部分木质帆船，即使是上了一层铁甲的军舰，也要惧它三分。“只可惜，此次瀛舰似乎做足了准备，所采用的铁甲上附着了一层丝滑涂料，不知何物。”

　　“那杨营佐定是找到你们管带，将敌藏火攻利器之事告予，然，管带大人断不同意不战即弃船走脱……但他对瀛舰龟缩不动起了疑心，又见抓钩久不中的，才有了彩云号放出鞭杆一说，他哪儿能料到铜球击中瀛舰别说重伤，恐怕是丝毫未损，铜球擦过铁甲偏斜至苍劫号中舱，将中舱上的瞭望塔击碎了……”说完，卓芬面色一黯，目光瞥向方才那独木舟留下的片片木条。

　　语气里不无苍凉：“即是敌不照面，已使整个瞭望塔里的官佐殒命……三层橹舱重伤者不计其数……这就是瀛舰的可怕之处。难道，各位叔叔还不肯相信吗？”话已至此，卓芬喉头哽咽，“瀛匪自知国力与大昭相比，是天壤之别，连年的败退受到了不少教训，恐怕如今已换了一批智囊来造船，无所不用其极，究集旁门左道企图消耗大昭……”

　　只听得众人耳畔生热，不提瀛舰危险还好，只一提，便有人咆哮开来：“姑娘你说得在理！我也觉得瀛舰此番败得太蹊跷！就照你说得！我们该当如何？！”

　　“对！姑娘，你擅长海事，不比我们船上的刘大人差！只等你发话。”许是那鞭杆把人都吓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若是再来两下，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于是橹夫们便哗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做的，怎会乖乖等死？

　　望向海面，银月施舍给墨海上的困兽们一点光芒，卓芬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事到如今，只好拜托各位叔叔，摇橹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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