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首任女舰长

　　昭舰封堵外围，瀛舰伫在其中，看似被围却毫无败象。也许昭舰上的水兵自身都不曾发现，之前朝圆形铁塔船发射的数发砲弹，皆被一艘刻画了笑弥勒噬人雕饰的瀛舰挡住，至于是如何挡住的？昭舰地处高位恐怕难以明辨。

　　但乘着黑水、借由火把的光照，小心翼翼躲入瀛舰下方观察着的卓芬，却是有了些见解。

　　她发现将人往口中塞的笑弥勒腹部，有数个微微凹陷处。

　　“这铁甲好生坚固，昭舰的砲弹居然只能造成一些小小擦伤？”供卓芬躲藏的这一艘瀛舰，与笑弥勒那一艘遥相呼应。

　　卓芬本能地畏惧笑弥勒，只好退而求其次躲到这雕刻着许多野兽图案的舰下，侧身向后看，发现雕饰中的野兽也并非善类，豺狼虎豹之类居然能够像人那样立起。全图之中野兽肆虐过许多村落，将村子夷为平地的同时，亦是掠走了众多衣衫不整、哭爹喊娘的美貌少女。

　　刚把手置于其上，测试了舰体甲壳的光滑程度，便见了如此一幕令人作呕的画卷，卓芬速速将手移开。

　　“瀛匪猖狂，祸乱大昭沿海十余年，几乎从我记事起，耳边便少不了瀛匪作乱的惨闻。将种种惨绝人寰以雕饰形式平铺船帮，绝不仅是为了体现瀛舰作用，大有炫耀这种种寡廉鲜耻之目的。”想到瀛匪作乱时的惨闻，卓芬忍不住蹙眉含唇，手掌重重叩击瀛舰，但她力量何其渺小？岂能蚂蚁搬山？

　　甫抬头搜寻，弥勒瀛舰上的机关，果不其然，在那数个砲弹擦出的凹陷之间，有数道工整排布犹如龟纹的细缝。反观其他瀛舰倒无此等构造，作用便耐人寻味了。

　　“参照这艘弥勒瀛舰与其背后铁秤砣的对称位置，可以判断出弥勒瀛舰是其主要防御僚舰，而那细缝的作用，我大胆揣测是能够瞬时打开，或是被砲弹击中后、可受外力催动迅速分开数瓣，形成覆盖极其全面的铁盾。”

　　“而此次瀛舰所用铁甲，与一般铁制品截然不同，表面光滑，涂层吸光，这定能大大提高它破风穿行的速率，亦能收到减损的奇效，只是不知究竟用了哪种涂料……铁质也非凡品，是炼铁时掺和了什么辅料？”卓芬噘唇，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

　　这看似浮想联翩的推断，与卓芬来说并非全无道理，只因卓芬自小酷爱兵船军舰之事，常以描摹快写途经墨海的船只取乐。久而久之便对海船构造有了诸多理解，更与他父亲渊博的海洋知识有不小关联。此间种种虽成往事，却没有随着卓父魂归极乐同泯，它们永远地留在卓芬脑中，亦是她将自个儿置于险地的最大凭依。

　　“那船倒是出离了我的理解，但瀛舰兴风作浪最大的靠山无疑是它！”视线透过层层错开的瀛舰间隙，卓芬勉强能够瞧见些铁秤砣的形貌。

　　卓芬摇着头，此时仍觉得不可思议。那铁秤砣漆黑如炭，活像是将整座鹰州省府挪移至此，它经一层铁甲城墙捍卫，城头露出疑似炮仗的绰绰影子，着实武装到了牙齿。

　　“不错，它上面同样无人值守，我粗略判断瀛匪至此将改变战法，沿用此役中人不出户的方式……然而这龟缩手段到底该如何发挥作用？”卓芬心头焦虑。

　　“眼下海鸥迁徙证明墨海之上将起变化，然风向风力皆无异状，海啸来临前的雷暴天气也毫无影子……这就说明，温度将起大变化，这变化被海鸥判断为足以毁灭族群，故才拼命逃离墨海，这是其一。其二，我以弥勒瀛舰为例，猜测龟纹是以分裂数瓣之方式为其主舰拦住炮击，便证明弥勒雕饰中吃人的含义—实则是它自舰并无攻击能力，只能凭借为主舰避祸获利功勋，是以佛陀象征。”

　　“瀛匪狡诈，却将各舰之功用雕饰告知，显然蔑视大昭至极点。然而，昭舰之中是否有人能够揣摩出瀛舰之特异？我倒不那么认为。大昭水兵多是渔民后代或以陆兵之中熟稔水性者选拔而出，无论计谋阵法之事断无法与大昭陆兵相提并论。”心中还有更多两方势力差异的评论，便不及多想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关键的“其三”。

　　卓芬潜水而出，借反蹬瀛舰铁板之力，向外省力窜出了十丈之远，恰似梭鱼借势，好不欢快。

　　“其三，便是要找到符合以上两点的目标，毫无疑问，便是……”探出水面的锐利目光，扫过斗战胜佛所在。那舰处于瀛匪常用“连环七星阵”最外，此时正被几艘昭舰裹缠。昭舰也并非一无是处，自然晓得分割瀛匪阵型。

　　只是船头那几位抛掷飞钩的大昭水兵，屡屡失手，叉腰甩头地换人补上。

　　“铁甲如此光滑，又是抛开了甲板站人的设计，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拉扯了去？”卓芬只恨没有通天的喇叭，将种种疑虑告知昭舰长官？但见大昭水兵无一人气馁，竟在甲板上排起长队，恨不得以一己之力将飞钩拉了瀛舰挂靠受赏，显是舰上指挥军官以悬赏激励之。

　　卓芬举目四望，昭舰集群无一艘发现海鸥异常，许是航海士判断出海面绝不会扫来飓风，遂安抚全军，海鸥迁徙不足挂齿。

　　剿匪十多年间，大昭水兵对胜利早已是见怪不怪，此次见着瀛匪龟缩于铁皮壳内，许是早已吓到尿崩。昭舰上只见戏耍一般的抛绳游戏，却不见一人露出思危表情，殊不知巨大的危险隐隐不发，要靠这舰下一双柔嫩肩膀扛起责任。

　　卓芬无心再看，自省着小心，朝胜佛瀛舰迎上，手肘终究够到铁甲。面壁而望，披头散发的猴头双目飚火，火焰视线所到之处，仙火沸盈，人如草芥般烧成炭灰。

　　“这就对了！”卓芬凛眉冷笑，侧耳倾听，瀛舰下仓处果然有种异动。这动静似乎是烧了个贯顶的炉子，被许多人推着风箱使力升火，“斯拉斯拉”的声音兀自刺耳，卓芬联想到瀛匪是将某种可燃物掷入炉中，待风箱大力推送，风助长火苗将可燃物顺着炉子向上抛。

　　久而久之，“斯拉斯拉”的声音将会越来越大，待可燃物积蓄到一定程度，将会被瀛舰喷洒出去……“不！”卓芬匆忙仰头。

　　眼中只有胜佛嫌恶人间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自己，哪怕她低声喝了一句，都未曾引来冷枪，全世界仿佛只剩烧人的胜佛与卓芬面面相觑。

　　卓芬浸泡水中多时，都未曾像此刻这般冷得瑟瑟发抖，血脉中奔流的血液迅速凝结，冻成丹红颗粒，只等烤问世人的火眼金睛扫到自己身上。“这雕饰，好强的摄魂心术。”卓芬急忙离开胜佛雕饰，远远打量着阴森可怖的铁甲，心里腾腾直跳。

　　“嘘，方才竟出现了幻觉。”卓芬心有余悸，拍水远离，狂跳的心脏堪堪平静了下来。

　　她举目望着其余瀛舰，心思所能承受的压力濒临极限：“那幻觉绝不是偶然发作，大约舰体涂料里用到了致幻的成分，许是胜佛瀛舰用来抵御偷袭者的，可见下仓里的古怪是该舰最强的杀手锏，须速速警告昭舰！”

　　翻身游遁此处，如同将风雷夹在双肋，潜泳身姿如鲽鱼、似蛟蛇，身影几经闪动，便来到了离她最近的昭舰边上。

　　甲板上的欢笑声不绝于耳，让卓芬听了直皱眉头，难过与伤心再度袭来：“你们好高兴，若是能早些时候赶来，渔村、爹娘也不至于惨死……”转念又一想，将爹娘以及全村的死，算在大昭水军身上又有什么意义？即便是赶到得及时，又能如何？就一定是这些诡谲瀛舰的对手？想想那仍在耳中残酷回响着的火炮轮转之声，是从未听过的凌厉迅捷，与昭舰配备之固定火力相比走了灵活路线。

　　还有这致人幻觉的涂层、拔高速率抵御炮击的涂层，哪种迹象都意味着瀛舰此番来者不善，这几艘瀛舰所代表的技术已超越大昭太多。

　　只可惜，大昭水军，不，大昭国的统治者们，都还顶着大国荣光安睡于榻，殊不知瀛匪也晓得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十年生育十年教训，瀛匪早不是当初屡战屡败的二流货色，多次的失败让技术得到了成长和改良，现在，报复的时候到了。”

　　卓芬颦眉厉目，由水中探出半身，挥舞拳头砸击昭舰下仓部。“噔噔，噔噔。”的声音听来微弱，但她就是那么执着地敲着。

　　“是什么人？！”位于下仓之上的橹舱突然探出一根铳筒，面如铁铸、肌肉虬结的昭舰橹夫探出头来，一根火折子丢了下去。夜里骤起的火花刺得卓芬遮了眼睛。“是细作！有人渡水来了！”橹夫急忙收身回舱，留下卓芬呆呆地浮在那愣神，她又冷又饿怎想到还会被人当成细作！眼下的情况是，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供昭舰挥霍，卓芬必须和昭舰的管理者说上话。

　　“军爷！”这下可好，橹舱瞭望孔又多伸出几根铳枪来，几双不讲道理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水中的女子。

　　“小女子并不是细作！我是那……”她遥遥指向沉入一片模糊轮廓的海岸，“我是那葵仙村的村民……”说着，惨痛的画面突至眼前，使得声音瞬时哽咽了下来，辨听四方，咋咋呼呼的橹夫也不见了动静。拿泪眼往上斜睨，那几张坚硬脸孔无一不是现出了悔恨惋惜，让卓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你快上来，待鸣金收兵，我舰负责将你送入内陆，保你安全！”上面飘来的声音有些颤抖，借着火把摇曳的光去看。

　　橹窗处钻出半个身子，银甲银盔的小将五官爽朗清秀，与他旁边的橹夫相比，实在是鹤立鸡群，盔沿刚好遮到眉角，露出一脸青涩稚相，许是比卓芬大不了两岁。

　　还不待卓芬细打量，小将便从橹窗处投来梯子，还急匆匆地招呼：“姑娘，在下是这‘苍劫号’的带刀营佐，你不要害怕，速速登舰！”

　　见梯子戳入水中，卓芬可是不敢上去，听小将所报舰名，更是如遭五雷轰顶：“苍劫号？！军爷！我们这艘可是藏纳了一个‘支航编’的备用砲弹？！”到这时，她已没有心情顾虑会不会被人当成细作。苍劫号是大昭国墨海水军署的大型补给舰，曾靠岸葵仙村补过淡水，大约是在卓芬七八岁的时候。

　　此舰全长近两百丈，是大昭国不多的五十万石（约五万吨）吞水量巨舰，司职大昭国内战备运输与抗灾抢险等重任，平日此舰多在匪患严重的墨海南部巡守，为过往昭舰提供补给，且供小型昭舰挂靠休息。

　　它内里设施健全，武装防卫更是细致若丝，容纳军员多则上万，更有全昭舰序列中最大容储量的“下仓”，放置万箱砲弹压重。

　　“为防止砲弹诱爆，损毁全舰，苍劫号下仓设有十五个隔水舱，且拥有三层橹舱，哪怕船底全灭也有维续自身的能力，足以让它带伤退至安全坞……可那是日常巡航状态，这时……”冲天火光与人类被活活烧死前的惨叫声，倏速跳入卓芬目中。

　　她一把抓住梯子，对上面的小将一字一句说道：“军爷！命你们的人！全部弃船，乘快舟离开！”说着她甩掉湿沉的靴子，顺着梯子爬到第二层橹舱处，徒手解一艘独木快舟的绳结。

　　“快！没时间了！”往下看一眼，发现橹夫们与那小将一起拿看傻瓜的眼神望着她，“我晓得，你们是当我疯了。我是葵仙村的卓芬，父亲曾是中洲水军署的三品管带卓福海！我，自小受父亲熏陶对海航之事尤其热爱，他……”

　　卓芬努着嘴巴，尽力压制揭疤而起的痛楚，放缓呼吸让那小将听明白：“军爷！小女子方才独自一人近身瀛舰观测，发现其中一艘藏有火攻利器！虽只是猜测，但小女子认为，此次瀛舰全部新装，造得无比古怪，甲板又不曾见人，有八成可能是想引诱昭舰船队靠拢，以期用火攻覆灭……且，小女子大胆猜测，此次瀛舰袭击葵仙村，是一次诱敌举动。”

　　“小女子不敢多言，许是苍劫号巡守墨海北滨的情报，被瀛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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