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肆酒中月

　　钱瑶独自一人走在街上，阿巳和沈陆两个人也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一直都看不见人影。不行，她得再去一趟李府问问才行，也不知现在那个李大人在不在。
　　江平的情况虽然比那些遭逢大旱的地方好了很多，可这街上放眼望去，却还是满目荒凉。钱瑶心里正盘算着等看到阿巳要怎么找她算账呢，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裤脚被拉住了。
　　又是一个小孩，上次就是个小孩让她摔了跟头。
　　“姐姐，我饿，姐姐，行行好吧，我饿。”脸上脏兮兮，身上也不香的小男孩可怜巴巴把她那么一望，她就把上次的事一下子全甩脑后去了。
　　钱瑶蹲了下来，给他整理一下脏兮兮的衣物和头发，柔声问他：“你这是几天没吃饭啦？”
　　“我也不记得了。”小孩怯生生地回答，声音却依旧是那么清脆甜美。
　　“喏，我这里有一些干粮，你拿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掉吧，还有，东西就是用来吃的，不要舍不得吃。“
　　“可是我没有家人了啊，那我能自己吃了它们吗？“
　　钱瑶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该怎么活？
　　“当然可以啊，那你就自己开开心心地吃掉吧，还有，姐姐这里有几颗糖，你要不要也尝一尝啊？“这糖她可是自己可是都没舍得吃。
　　小孩不说话，只是眼睛闪闪亮亮的看着钱瑶，真是可爱极了。
　　钱瑶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塞在小孩的手里，“这个你可就要省着吃啦，偶尔才可以吃一颗哦。不过，你现在还是可以吃一颗的。来吧，快尝一尝好不好吃。”
　　小孩看着手里的糖，认真的从其中挑了一颗出来，慢慢的放在嘴里，糖就这样在嘴里渐渐的融化了。可真甜。
　　“姑娘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啊。”不知何时，这旁边竟还站了位白白净净的公子。
　　“大人，这位姐姐，给了我糖吃，姐姐和大人一样都是好人。”小孩吃着糖，口齿有些不利索。
　　大人？他们认识？钱瑶心里纳闷。问过了事情的原委之后，钱瑶才知道，原来，这位大人在这里的贫苦百姓心中地位很高，人人都夸他清廉正直，是为肯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
　　“方严，你不要逮住机会就缠着人家姐姐不放。我府中最近还缺个小书童，我这次是特地来问问你，你想不想去领了这份差事，也省的你天天满街的晃。”
　　原来这小孩叫方严，方严高兴地蹦跳了起来，“当然想啦，我的天呀，我今天这是撞了什么大运呀。”
　　钱瑶朝着那位大人点着头微笑示意了一下，那位公子也开了口：“姑娘不是本地人么？我看姑娘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是要去一趟李府，之前也去过一次的，可那时李大人刚好不在，”钱瑶答。
　　“不巧，在下李旸，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去府中坐坐。”

　　“你说咱们这么偷偷摸摸地跟着，是不是不太好啊？” 在远处躲了好久的阿巳问沈陆。
　　沈陆把手里刚买来的糖葫芦递给阿巳，“那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嘛？”然后又皱着眉头说，“以后少吃点这些甜腻的东西。”
　　阿巳很懵了。啥？这糖葫芦不是你主动给我买的吗？

　　李府内。此时李府院落里并无桂树，更无花香，一切都在正常不过了。
　　“原来姑娘就是钱瑶，我听管家说那日你来府中是为了寻找你哥哥的消息，现在瑶瑶姑娘可是寻到了？”李旸道。
　　“还未寻到，所以这才来冒昧的打扰李大人。前几日我曾去到哥哥信中所说的驻扎之地寻过了他，可是当时当值的官兵说，那花名册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所以这才想到找大人帮忙，看看在您这里是否可以找到些许他的消息。”
　　“军营里所有人的名字应该都在上面了，按理说不应该啊。”李旸也露出了纳闷的表情，“不过瑶瑶姑娘别急，你且告诉我你哥哥的名字，我先帮你找一找。这几日姑娘若无其他住处，可以暂住在府中，等我一有了你哥哥的消息也好能够马上通知你。”
　　“也好，如此就多谢李大人了。”
　　在钱瑶的过去，她确确实实是在李旸的府中暂住下来，所以在做选择的这一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完完全全忽略了她还有两个同伴的存在了。
　　“还是和过去的每一次交易一样，”沈陆道，“只要雇主的故事走向可能会因为写书人的存在而发生改变时，雇主的过去就会自动补正这种错误发生的可能，而补正的方式就是暂时性或永久性的抹去写书人在这段过去里的一些痕迹，直到故事回到正轨。”
　　“那我们为什么都还要在人家的屋顶上跟做贼似的趴着？她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我们还能在这里趴三个月不成？毕竟我们可以让别人对我们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是如果它哪下要是没纠正过来，咱们没准就要被当贼给抓起来了。再说了，你这么沉，逃跑的时候我可拽不动你。”
　　“我不用你拽还不行！”阿巳生气的踹了沈陆一脚。
　　“好了好了，别生气，”沈陆被踹了一下，转过头来就看到了阿巳气鼓鼓的样子有点可爱，于是扯下了她执意要带上的那块蒙面纱布，对她说道，“其实也不用你在这里趴三个月的，这不还有引路灯吗。咱们这就先回客栈吧。”
　　千魂所引，万灵开路。携歌和(四声)月，一醉不休。沈陆拿起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灯火乍起，光亮之下竟是似乎隐隐约约的映出了一番凡事俗人的风流韵事来，画面中的男子拉着女子的手坐在层层的石阶上，四下漆黑，唯有星光。啧啧，这种时候要是不发生点风花雪月的故事，真是都可惜了这良辰美景和才子佳人皆具的美好意境。
　　“唉，世人多纠缠，中有千千结，又是一对痴男怨女，望他们早日迷途知返啊。”阿巳坐着用手肘撑着下巴，满腹惆怅的对沈陆说。
　　沈陆一听就笑了，“你再仔细看看他们是谁？”
　　沈陆这么一说，阿巳倒是觉得二人的确有些眼熟，靠近仔细看来，竟是钱瑶和李旸。
　　这下阿巳惊得都结巴了，“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快就？”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阿巳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个事情，于是她转念一想，说道，“也许，也许他们只是想在这里手拉着手对着星星赋诗一首呢？”
　　“哦，也是。” 沈陆附和她，“原来以前大家吟诗作赋的时候，竟都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么。”
　　“你看，这外面夜色甚美，不如，不如，我们此刻也去赋诗一首？“阿巳想了想，眉飞色舞地说。
　　“好啊。”沈陆觉得她的想法甚好，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这寒冬腊月的，我们不牵着手去屋顶上赏个月作个诗，怪可惜的。”
　　两个人果然都是诚实守信的人。他们言出必行的按照约定好的、十分和平的在客栈的屋顶上一起……瑟瑟发抖，没有月，也没有诗。不过寒冷好像倒是教会了他们什么时候要惺惺相惜，阿巳没有再朝着沈陆呲牙咧嘴了，沈陆也不再故意让阿巳气得呲牙咧嘴了。

　　画面内。
　　晚饭过后，李旸看钱瑶待在那里着实是有些无聊，于是提议带着她四处去院子里转一转，方严听到了很高兴，吵着嚷着说他也要去。结果被李旸给无情拒绝了，说什么要他去趟书房，还要磨好墨，找好信纸等着他，一会儿他要去给将军书信一封。
　　方严瘪瘪嘴不高兴，可是眼见两人转头就走了，他在后面大喊，“大人，可是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研墨呐!”
　　“那就随便找个人教你喽。“
　　“那我找姐姐教我不行嘛？“
　　“不行。换个人吧，不要总是想着缠着姐姐。”

　　李旸说完这话，就看见钱瑶在一边抿嘴偷笑着。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漂亮，像极了是一缕能照进了他心里的光。
　　钱瑶发现李旸正一脸认真的看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赶快收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大的院子，难道也没有什么人过来陪你住吗？”
　　“没有，自己一个人住也挺好的，渐渐的就会习惯了。”
　　虽说，李旸的话里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可是钱瑶确定这话背后一定还有什么故事。因为李旸的眼睛，乍开始看上去很是平静，可是平静之后却写满了那种钱瑶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会，钱瑶突然开始翻起衣服的口袋，然后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你找了这么半天，居然只是想找一颗糖，李旸开心的大笑起来。
　　钱瑶没有办法的说，“你不要笑啦，“然后把糖递给他，“我娘说，心里苦的人都要吃上一颗糖，这样才会甜一些。”
　　李旸接过糖，把它放到嘴里细细的品味着，说，“嗯，是真的很甜，”然后又说到，“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我就能永远都这么甜了。”
　　“瑶瑶姑娘”，他竟是不知何时拉起了钱瑶的手，想要走向前方的石阶处，“你可以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吗？”
　　钱瑶深深的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妥的，可她却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吧。
　　“你哥哥的消息我已经托人为你打听了，不过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会有结果。”
　　“你看，这星光，可真是美，对吧？”半明半暗，暧昧不清的光影下，李旸还没等到钱瑶回答就微笑着对她说。
　　可明明两个人同时坐在石阶上，却只看得到一个人的影子。

　　“禽兽，这招都快用烂了！”热心观众阿巳正在画面外忿忿不平的敲着桌子，“快给我放开她。”这下搞得一旁昏昏欲睡的沈陆都吓精神了。
　　于是沈陆和阿巳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两个人轮流的在引路灯前守着。也不知道就这样的过了多久，他们好像整个人都开始变得精神恍惚，睡意昏沉了。
　　等到阿巳再睁开眼时，就看见钱瑶正追着李府的管家往前走，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而那个管家走的很着急的竟然也没有发现。
　　钱瑶跟着管家，其实是想告诉他自己有些事情要办，需要暂时出去一趟。因为根据之前这里的百姓所说，日照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会打过来，但李旸却告诉她说战争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爆发的，所以她想看看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这件事会不会和她哥哥的消失有关系。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李旸的人，只是看到了管家，她就追上来想要他帮忙转告一下。
　　可是管家走得很急，她费了好大劲也没追上。当她正在后面想就这样算了的时候，管家突然停了下来，他打开了一间房门走了进去，然后又顺手带上了门，于是钱瑶赶紧跟了上去。但等她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后，却发现房间里面居然没有人。
　　她刚刚明明看到了管家进了这间屋子，可是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不应该啊。这里难道是有什么不想让人家知道的东西？钱瑶想，一定不要撞破了人家的秘密才好，于是她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可是在她还忐忑不定的时候，门却被从里面打开了，正要从屋内往外走的管家一个猝不及防就撞上了门外的钱瑶，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也随之应声落地。
　　钱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画被撞的散落在地上了，只见画上的景物细腻繁多，气势恢宏雄丽，让人眼花缭乱，实在是看不懂这其中到底是画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上面好像有一些精致的宫室楼阁。
　　原来只是一幅画啊，她松了一口气。
　　随后，又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弯下腰，伸出了一只很是修长干净的手轻轻地捡起了这幅画，钱瑶往上看去，原来是李旸。他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这间密室里。
　　“原来你在这里呀，”钱瑶说，“真是抱歉，我从这里路过却不小心撞到了这画，不过这画画的可真好，虽然我不懂画，但是却看得出它用色浓丽却不艳俗，线条刚劲有力却不失圆润。所以它可是公子所画？”
　　听到这话，李旸正慢慢卷着着画卷的手突然微不可察的停了一下，“瑶瑶姑娘说笑了，我怎么画的出这么好的画，不过是暂且替朋友代为收藏。”
　　“对了，刚刚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来着？”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原本是要出去一下，想告知公子一声来着。”
　　说来也奇怪了，不知为什么，钱瑶总觉得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醒醒，阿巳，嘿，醒醒。”
　　可阿巳正忙着正在和爹爹下棋呢，这眼看就要赢了。她以前和爹爹下棋可是从来没赢过的。
　　“醒醒，阿巳。”
　　忽然的一阵地动天摇之后，眼前的景致就发生了变幻，棋盘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这黑洞还在不断地扩张着，把她和父亲的距离越拉越大，直到它张开血盆大口把她的父亲吸了进去，然后方开始愈合。就连眼前的家，也在开始坍塌了。
　　阿巳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原来并不是什么地动天摇，而是沈陆在试图晃醒她。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听见沈陆对她说：“阿巳，我们得去找钱瑶了。李旸死了。”
　　“什么？死了？！”
　　之前她和沈陆还曾潜入李府取过李旸的记忆。怎么会就这么死了？阿巳手里拿着菩提佛珠，李旸的记忆就盛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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