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肆酒中月

　　“你确定你看清了吗？阿巳。你想想看，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也许那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沈陆说，“而是一只一直游荡于人间的影子怪。”
　　沈陆和阿巳原本就并不属于这里，他们也不该出现在钱瑶的过去中，但如今却恰恰出现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属于这里的他们本身就是一种灵异的存在，再加上他们的灵异之体，所以就难免会引得其他的灵异精怪现出身来。
　　“说的也是，”阿巳冷静了下来，“如果我们刚才看到的人是这个世界里的人，那这个时候朝堂之乱未起，我和姐姐也还没有分开。但如果她和我们一样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真正的姐姐又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不过，若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影子怪，那它游离世间就必有所求，它所求得到底是什么？”阿巳问。
　　“传闻中，影子怪是一种以附着于人的影子为生的精怪。一旦让它寻到了机会附着在人影子上，那它就可以与人共生，直到融为一体。然后再等待机会，摆脱黑暗，取而代之成为这个身体新的主人，而原本的主人也就变成真正的影子了。“
　　“原来是这样，”阿巳又问，“可如何才能叫它寻到机会呢？“
　　沈陆答：“事实上，总是有那么一些人做了坏事是不敢让人家知道的。他们只敢把自己的阴暗了藏在影子里，却拿出一副清高正直的模样给大家看，怕是连自己都一块骗了。若是影子怪闻到了这味道，便会自己找来了。”
　　“那这就是所谓的心藏恶念，自有恶鬼缠身了吧。”
　　沈陆同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他洁白的、尖尖的虎牙，说，“所以你知道了吧？你呀，记得平时要善良点，不要天天对着我呲牙咧嘴的。”
　　“哎呀，我忘了，”阿巳一拍脑袋，“钱瑶还在芸香楼那里等着。我们得快去找她了。“

　　钱瑶看到沈陆有些惊讶，“咦？阿巳，你不是说去找你姐姐？怎么带回来的却是一位公子？”
　　可公子沈陆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那里凉凉的也不说话，就等着看阿巳怎么接话。阿巳真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她一咬牙一闭眼，拉着沈陆就说，“没错呀。你看，这……就是我姐姐！”
　　钱瑶看着眼前的浑身都散发着“英气”，还长着喉结的“姐姐”，彻底惊慌失措了。“啊？！这就是你姐姐？”
　　不过话说完，钱瑶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有点伤人。于是出于礼貌，她朝沈陆尴尬的笑了笑，试图缓解缓解气氛，“哈哈，那个，姐姐也是女扮男装么，扮的可真好。”
　　沈陆的脸都黑了。
　　阿巳继续说：“额，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中缘由你且听我细细道来。我姐姐呢，其实不是姐姐。”
　　阿巳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把脸拧成了一团，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说，
　　“我姐姐呢，其实正如你所见的的确确就是位公子。虽然你现在看着他看起来和其他男子没有区别，但其实只要我知道，打从小时候起，他就只喜欢那胭脂水粉、琴棋书画类的东西，说自己是错投了男儿身。”
　　“唉，本应该是如花美貌，柔情似水的女娇郎。可惜谁能与老天抗衡呢？这些苦水他也只能是自己偷偷的咽下了。” 阿巳掩面欲泣，“所以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从小，他就让我唤他作姐姐。 ”
　　钱瑶一听原委十分内疚，她连忙道歉： “对不起，是钱瑶失礼了，姐姐。我不知道这中间竟还有这样一个曲折哀婉的故事。但是姐姐，虽说今生注定是不能天遂人愿了，但是要知道人生在世谁能无憾呢，这世上总会有懂你的人的。”
　　看完这出大戏，沈陆只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阿巳一看，马上扶住了他，“唉，沈陆，你别晃啊。”
　　沈陆赶紧摆摆手，“我没事，你先让我缓缓，”
　　然后又对钱瑶说，“还有，钱姑娘以后还是……别叫姐姐了，在下沈陆。”

　　多了沈陆，这一路就顺利多了，她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穿回女装了，眼看就要到达江平了。
　　只是除了，钱瑶看沈陆时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当自己无意得知某人悲伤经历后的而由衷产生的、无法言语的……怜惜和同情。真是让人坐立难安啊。
　　背着包裹的钱瑶正拉着阿巳讨论什么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得世人赞颂至今。人人皆说木兰勇敢孝顺，是奇女子。可我看到的，却是木兰的无奈，身处世事洪流之中，不管是谁都要被推搡着走，大多数人都不知被卷携着带向了何方。可木兰不一样，她是真正果决反抗的人，为人之所不敢为之事，受人之不敢受之苦。她不止模糊了自己本应贤良淑德又顺从的女子身份，还打破了祖宗世代传下的规矩，那些无形的，却无时无刻不在裹挟着人们前行的枷锁。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男儿才可以上战场？人又何必死守着那些他人定下的不通人性的规矩。”
　　“可惜能够做到这样的人，自古以来都是少之又少的，”阿巳说，
　　“人们需要规矩的束缚，同时也可能承受这些的规矩的苦。人们永远也无法摆脱自己的动物本能，人人都有欲望，人人都会为自己打算，再无私的人都会以自己为中心来观察这个世界。而规矩无非是一些人为了约束或控制另一些人的行为而在冥冥中形成的或着明文规定的。至于是谁要约束谁的行为，要达到什么目的，那就要看立规矩的人是谁了。木兰只是自己一人打破了枷锁，但是想要改变世道却需要一个由内而外的力道，这注定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
　　“咦？阿巳，你在说什么啊，你没听出来吗？我这是在鼓励沈陆兄勇敢追求真我呢。”
　　“啊？我们不是在讨论花木兰替夫从军吗？你这也太过委婉了吧。我都没听出来，沈陆能听出来吗？”
　　“一时听不懂，也抵不过天天说吧。听一次肯定不会马上有效的，这种东西要逐渐渗透。”

　　走在前面的沈陆很无语，要怎么和她解释呢。唉，算了，还不如不解释。

　　“出事了，出事了，他老李婶子，”也不知是谁喊道，“你咋还在这儿杵着？听说日照的军队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这小老百姓的，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快跑吧。”
　　“老陈，你们赶快走吧，不用管我了。我不走，离了这里，我这孤寡的老婆子还能去哪？”
　　此时，江平城已经到了。街上已看不到往日的繁华，只看得到民心四散，天下将乱了。
　　“如果日照打过来了，那我哥哥怎么办？他在哪？他会不会已经要上了战场啊。”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钱瑶听到这消息就慌了。
　　“你先不要急，这个消息不一定是真的，我们先去你哥哥驻扎的地方打听一下消息。”沈陆安慰她。
　　江平与日照之间只隔着一条江的距离，早些时间下过两场雪，所以江面还结了冰。钱行玉之前来信上说他们的大军就扎营在这里。
　　“官兵大人？官兵大人？您醒醒。”正打瞌睡的当值官兵年纪不大，脸上还是稚气未退的样子，他听到钱瑶的声音，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打着哈欠问：“嗯……什么事啊？”
　　“大人，我是来找人的，民女的哥哥先前随军行至此处。民女现奉父母之命，携书信一封，长途跋涉来到此地是有十分紧急的要事相告。“
　　“哦，那他叫什么名字？我给你找找。“
　　“钱行玉，铜钱的钱。”
　　“钱行玉，我看看啊,”官兵小哥开始翻起了他手里的花名册，当他翻到某一处时突然就停住了，然后，用奇怪的语气问，“你说，他叫什么？”
　　“钱行玉。”
　　官兵小哥合上了花名册，“名册上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你们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麻烦您，大人，您再给仔细看看，会不会是看漏下了？ “
　　“姑娘，这个名册上是真的没有这个名字。您要是信不过我，就去城里找我们将军的幕僚李旸李大人问问，当初是他把这个名册下发给我们的。不过李大人虽然宅心仁厚，但却受将军倚重，平日里忙的很，也有不知你见不见得到。“
　　“好，我记住了。麻烦您了，多谢。”
　　“不谢~不打紧~”官兵小哥闻言摆摆手。

　　李府外，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钱瑶叩响了李府的大门。
　　“有人吗？”
　　“来了，来了。”大门被打开，李府的管家踏出门外, “看几位有点眼生啊？请问您们这
　　是找哪位？”
　　此刻明明正值冬日，却不知是从哪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桂花香气，伴随着那种秋日独有的暖意。钱瑶只觉得这花香甘甜美好，清新宜人，恍惚间好似能让人在这万物凋零之际感受得到难得的温暖与生气。
　　“我们是从兴业来的，此番是想要来府中找李旸李大人。”钱瑶说。
　　“哎呦，真是不巧，李大人现在不在府内。不如，几位先把名字留下，等大人回来后容我禀报一下，你们也好改日再来。”
　　“民女钱瑶，这是民女的好友阿巳和沈陆，我们不请自来是想请李大人帮忙寻人的。烦请先生一定要记得在大人回来后帮民女通传一下。”
　　“好，我记下了，钱姑娘。”管家刚刚说完，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头，似是好像又有什么想不起来了，“呃…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叫什么来着？”
　　阿巳了然的回答他说，“我，叫阿巳，他，叫沈陆。不过管家叔叔，您一会儿还是会忘的，您就记得什么通报什么就好啦。”
　　“哦，哦，好。这次老夫记住啦，一定不会忘了。“

　　关上大门后，老管家正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突然就停住了，还自言自语到，“诶？刚才那姑娘说她叫什么来着？”
　　走至李旸的书房门口，他已经全然不记得来的是有几个人了，他敲了敲书房的门，“大人，刚才门外有个叫钱瑶的姑娘，说是要来找大人寻人的，我一看她眼生，是从外地来的，就让她先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陈叔，您要没什么事，也先下去休息吧。”书房里没有别的动静，只传出了一句不带什么感情的回答。

　　沈陆一行人离开不久后天色就暗了下来，他们趁着天还没黑透，找了一家可以暂时歇脚的客栈。傍晚时分的风更加的寒冷了，他们叫了小二热上几壶好酒喝了暖暖身子。趁着钱瑶不在的功夫，沈陆拉过阿巳有些严肃的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李府好像有些不正常。”
　　他这一正经起来，阿巳还有点不适应。
　　“自然是有的，”阿巳回答说，“之前李府的管家出来时，我见院落内寒冬腊月之下竟有桂花开放，芳香四溢，暖意扑面而来，而这些根本不是冬天该有的景象，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其实也不奇怪，这所宅子的门一开就有一股非凡人所有的精怪气息藏不住的跑了出来。所以院内无论是什么景致也就都不稀奇了，”沈陆说。
　　“还有，我们最近都得和钱瑶保持一段距离，在远处的跟着她就好了，不要靠得太近。现在这里的人越来越难以记住我们，说明钱瑶在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这个世界才会让我们的存在变得越来越微妙。她的一切都已是定局，我们不能影响事情的走向。”
　　“好。”阿巳点点头。
　　“看来一会等夜深了，我们得去再李府走一趟了。”

　　桌上的蜡烛最后的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就熄灭了。

　　是夜，月明当空，万物寂静。然重重围墙之下，高阁之内，却有灯火长明。
　　一个就像是那些坊间才子佳人的佳话中所描述的那样的身长玉立的贵气公子，带着一个……呃，身穿夜行衣，看起来偷偷摸摸的姑娘，眼睛都不带眨的翻过了一面看起来足足由一人高的……呃，墙。
　　沈陆瞥了一眼裹得只看得见两只眼睛的阿巳，有些嫌弃的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们刚刚不还是翻了墙才过来的吗？做这么隐蔽的事，不穿的低调一点怎么行？”
　　“是呀，你穿的这么低调，想让人少看你两眼都难。“沈陆说完还对阿巳露出了十分赞同的假笑。
　　阿巳要气死了，沈陆这个人，真是太不成熟！她刚刚想好了反击的话，就听见沈陆说了一句，“出来吧，我们来了，李大人。”
　　只见四周霎时间就亮了起来，阿巳这才看清这院子的各个角落里原来都摆满了石灯。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到他们面前，开口说道：“不知二位同僚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啊。不知二位此番不辞辛苦的是所为何事啊？”
　　一时间阿巳居然分不出这声音到底是从此人身上传出来的，还是从影子里传出来的。
　　“行了，别说废话，名册上被划掉名字的那些人究竟去哪了。”沈陆冷冷地说。
　　“名册上的人去了哪，自是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二位与我本是同类，又何必这样大老远的来为难人呢。”
　　“我们跟你还真不是同类，不要在这打马虎眼了，李大人。如果你真做了什么，想要瞒住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作恶自有天收。”本是一番气势非凡、义正言辞的话语，被阿巳身上只露出两个眼睛的夜行衣这么一衬托，真真是叫人好一顿凌乱。
　　“敢问二位夜半三更的跑到我的府邸里来威胁我，二位就光明正大了？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来路，但是各人走各人的路。若你们想扣什么无端的罪名在我的头上，我也不会客气。”
　　“我们你可能不认得，但是它你总认得吧？”说着，沈陆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盏引路灯，直直的放在李旸的面前。
　　“这是……引路灯，你们是……？”
　　“写书人。”阿巳道。
　　“你们别想吓唬我，我不是将死之人，你们又做得了什么？”李旸冷笑一声。
　　沈陆淡淡的说，“这灯确是不能轻易的取寻常人的记忆，但是对你一个影子精怪来说，那可就是百无禁忌了。”
　　响指一打，灯火易燃。引路苦渡，尽数烟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