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肆酒中月

作者: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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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毫无悬念,长明百年难遇的干旱还是来了,大半国土都因为缺少雨水而颗粒无收。阿巳走在街上都能明显感受到这个国家人心惶惶的气氛。
      往年储存下来的粮食完全不足以支撑人口众多的长明熬到下个秋天,米价飞快地涨了起来,此刻的钱称得上是比纸还薄,但比钱更薄的,是人的命。
      街上的人不复往日多了,贫穷的百姓挖尽田间能吃的一切东西,藏在地窖里,准备打赢这场持久之战。
      一年而已,只要大家勒紧肚皮,忍一忍就过去了,还不足以使一个国家消亡,端坐在华贵府邸里的显贵权势们想。
      长明乃是幅员辽阔,遍地珍宝的大国,雄厚的国力又岂是其他蛮荒之地可以比拟的,只要集全国之财力物力怎么可能会买不到区区的、度过一场饥荒的粮食?

      钱瑶的哥哥已经走了有六个月了,阿巳掰着手指头数。多亏了钱家有一个米铺,又早早的多囤了些粮食,所以才能顺利的和达官显贵们一起幸运的成为这场饥荒中令人眼红的、吃得饱饭的人。
      初雪已落,城里又多了很多街头乞讨的人。钱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依旧无能为力,只能拉着阿巳一路飞快地走过了街边的行乞的人,来到自家的米铺。
      父亲钱守呈正拿着一袋称好的米递给一个长相富态、体型高大的中年人,现在的一袋米得用金银才买得到了。
      “爹,”钱瑶去拽父亲的袖子说,“我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人拿着好多钱出来买米呀。”
      钱守呈说:“是呀。就算我们把米卖的再贵,城里也不缺买得起米的人。”
      钱瑶问,“那没有钱的人怎么办呀,他们怎么买得起这愈来愈贵的米。城里行乞的人又多了,而且只会越来越多,难道他们要饿死吗?”
      “瑶瑶,我知道你善良,但是我们把米价降低了降低了又能如何,降低之后我们的粮食会很快会就卖完的,到时候其他铺子的米只会更贵。我们救不了这个世道的。”
      “但是我们不应该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吗?您不是说做人不能只看自己眼前的这一片天吗?”
      “这话是没错,做人应当积德行善。但是女儿,你也要知道,越是贫苦的世道就越能说明一个道理,我们平凡的人家能做的事儿就只有艰难地活着了。”
      钱守呈当然不想让女儿对自己失望,他希望自己永远能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可此刻他却只能装聋作哑。因为这难熬的日子啊,还在后头呢。
      钱守呈的目光落在了阿巳身上,“姑娘,你可知现在是几时了?”
      “是阿巳,叔叔”,阿巳提醒他,“现在是申时了。”
      钱守呈点点头, “阿巳。你和瑶瑶趁着天没黑快回家去,现在城里乱得很,没事千万不要外乱跑。还有,记得路上别理任何人。”
      “好,我们这就回去。您放心吧,叔叔。

      “现在什么时辰了?春贵。”阿巳和钱瑶走了不久,钱守呈突然又问了一次店里的伙计春贵。
      “申时了,掌柜。”春贵认真的回答。
      “城里这么乱,瑶瑶回家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这时,铺子外面来了一个拿着一袋子银子的人,这个人步子迈的很大,转眼间几步就跨进了店里。他把银子重重放在桌上,豪气的说“老板,这些钱我要全都买米。”
      “对不起,这位爷,我们今天的米卖完了,要打烊了,要不您明日再来吧,”伙计春贵头也不抬地说
      那人听了这话简直气急败坏,“这是什么规矩?你们怎么不选个黄道吉日再开门迎客呢?难道老子大老远的拿着银子来是为了专程跑你们这儿吃闭门羹的?”
      可是眼前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有要理他的意思,好像一瞬间就把他特意精心设计好的来势汹汹的气势扎破放光了,他泄气的说:“算了,那你们明日几点开门?”

      夜深了,书案上的烛火还兀自的亮着。钱守呈看着手中的库存账本想,再等等吧。

      这大概是长明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冬天了。可时间常常就是这样的爱开玩笑,不论富贵人间,还是炼狱深渊,如果你想要挽留它,它就会走得飞快,但你若是厌弃它,它又会寸步难行。
      天气已经到了最冷的时候,街上行乞的人到达一个顶峰后也渐渐少了起来。这个时候本应该一早就去了铺子里的钱守呈却出人意料的并没有出现在那里,而是正在拿着一封信交给女儿钱瑶。钱守呈要钱瑶即刻启程去一趟江平,务必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现驻扎在那里的钱行玉。
      “爹,江平可是在长明的最南端,出了什么事要这么急,”钱瑶问。
      钱父却不肯透露,他只是说,“你到那儿就知道了。带上这封信,路上千万不要打开它。”

      临行前,钱瑶的母亲拉住钱瑶手,说,“我和你父亲决定了,等你走后,就在咱家门前的巷子里开一个粥棚。之前店里的米呀,卖的确实是贵了些,但其实你父亲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可别误会他了。
      她朝母亲笑,“放心吧,娘,我知道父亲的为人。”
      钱瑶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上一次,母亲就是这样在门前送走了哥哥,这次又要送走她。母亲的眼睛里有闪闪的泪花。
      不过,幸亏这一路上还有阿巳陪她,也可免去不少孤单。这一走,估计得要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到江平了。
      扮作俏生生的公子模样上了路后,她们遇到了不少和她们一样南下的人。毕竟南方还有些土地没有遭遇干旱,他们此行是要去投奔生活在那里的亲属。虽然那里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但是总还有希望。
      接近傍晚时,二人决定和路上认识的几个人一道夜宿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城隍庙里,这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城里的老裁缝,一个带着六七岁孩子的年轻女人,还有一个一说话就脸直红的穷书生。
      “看,到了,就是这里。”裁缝声音里透着疲惫,如释重负地说。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庙里果然是挤了不少的人。庙里没有灯火,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正殿供着的城隍大神耳朵上都已经挂上了蛛网,可能是很久都没有人上过香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容身的位置,两个人垫了些衣物在地上,侧着身子躺下来。钱瑶悄悄拿出包裹掰了一些干粮递给阿巳,压低声音说:“吃一点吧,阿巳。我看你这些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你不饿吗?”
      阿巳神神秘秘的说,“我从前没遇见你之前,曾经跟过一名道士修行。那个老道士痴迷于修仙之道,他说我灵气四溢,是受上天庇佑之体,早晚都是要位列仙班的。为了助我早日得道,他带着我连连辟了好几个月的谷。多次反抗无果,他态度很坚决,我就因为不想失了享受佳肴的乐趣而向他辞行啦。不过有一点他倒说得对,我的确灵气四溢,是受上天庇佑之人。”
      “这世上还真的有修仙之人啊,从前我只是听说过,可是从来都没见过。”钱瑶吃惊的张开了嘴巴,脸上写着震惊二字,“那道士是不是都长得仙风道骨,走起路来腾云驾雾啊?他们真的长生不老,还会使用法术吗?还有,那收留你之人他如今是在何处,是不是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就得道成仙了?”说完她自己还倒抽了一口气。
      阿巳生怕她继续问下去,赶快打断她说:“嗯,那倒也不算成仙。虽然他别的事情做的不算好,但偏偏却对辟谷这件事情很有研究,所以最后,他就早早西去啦。”
      钱瑶:“…”
      其实老道嘛,倒是没有,老板嘛,倒是有一个。阿巳的老板,就是沈陆,极为讨厌做饭,可刚巧的是阿巳也不喜欢。两个人就是宁可大眼瞪小眼的饿着,也是谁都不肯动一动的。最后是阿巳先饿的撑不住了,就一不小心做了顿饭,于是以后的饭就自然而然地都是她来做了。
      就是这件事,阿巳到现在还在后悔。
      况且,在这个世界里她本就用不着吃饭。不过,不用吃饭的人,啧啧,想想就怪邪门的。
      “其实就是一个因为没有饭吃而不得不辟谷的老道士而已嘛,我们不要管他。我们一共就带的这些干粮和钱,要省着用的。你先吃,我还不饿。不要吃出声音,估计大家都没有吃过东西。”
      “好吧,”钱瑶鼓着腮帮子嚼手里的饼,“这饼真硬啊。”
      黑暗中,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爬过来的。他也不说话,只是蹲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
      “你过来,”钱瑶从包裹里又拿了一些干粮出来给他,然后示意他不要出声,“偷偷拿去吃吧,记得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男孩有点害怕的接过干粮后,飞快地跑回了母亲身边,可是那干粮他也没有立刻吃掉,只是攥在手里又躲进母亲的怀里。
      阿巳知道,其实那个女人并未睡着,但是她也有没睁开过她的眼睛。
      “咦,这小孩,咋不说声谢谢哩,“阿巳在一边说起了风凉话。

      寒夜漆黑,庙里静悄悄的,依稀可以听见轻微的打鼾声,窗外的寒风不时的顺着窗子的缝隙溜了进来,在睡梦中人们开始不自知的相互依偎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又归于平静。
      是那个女人。阿巳睁开眼,可是钱瑶睡得太沉了,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钱瑶说:“阿巳,我们的干粮少了好多啊,咦,银子也好像少了一点。“
      “别找了,早被人拿走了。喏,这不还是给你留了一半嘛。”
      早在夜里,那个女人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乱世里有众生相,我们接着赶路吧。”阿巳拍拍身上的灰尘。

      事情总是想起来的时候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就比如说现在,她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十五天了,可是江平看起来还是遥不可及。
      太阳正无力的悬挂在泛白天空上。钱瑶疲倦的说:“还没启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会是一份苦差事。但是我却觉得自己做得到,长了这么大,我也该学会替家里承担了。”这话也不知是在对着阿巳说,还是自己。
      “因为你长大了,懂的要照顾别人了。”阿巳说。
      “可等到真的上路时,我却发现,当这条路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当我真的感受过了它们之后,我就忍不住开始害怕了。阿巳,我怕我走不到江平,我想回家。”
      “那你是打算放弃了吗,打算不再去找你哥哥了?”
      钱瑶哭着摇头,她用脏兮兮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擦得脸都花了,她说,“我的确是坚持不住了,走不下去了。但父亲说这信很重要,要我一定要送给哥哥的,我又如何能回头呢?你说,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阿巳觉得她的花脸有些滑稽,“瑶瑶,你不会是想看那封信了吧?”
      “我好想知道信里面的内容,我每天都忍不住的想去拆开它,可是父亲再三嘱咐过我,叫我不要看这封信,所以我才一直不敢打开它。其实说到底,它也就不过是一封信。”
      钱瑶停止了哭泣,她抬头看阿巳,阿巳也看钱瑶,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不过最终还是阿巳先开了口,“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溪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去林溪找点好吃的吧,走了这么久还都没好好休息过。”
      “欸,”阿巳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 “我看小伙子你这花脸虽然丑了些,可这悟性还是蛮高的嘛。有一句话不是那么说吗,酒足饭饱解千愁。”
      钱瑶被她摇头晃脑的样子逗的笑了,“行了,阿巳,我们快走吧。”
      “唉,”阿巳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呀,有些人知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吃肉了。”

      有了动力,林溪很快就到了,两个人四处看了一圈后,深深觉得面前的荟香楼很像样。
      在这里吃顿肉,再喝点酒,啧啧,想想都觉得奢侈。
      “小二,给我来一份烧鹅,再加上一壶烧酒。”钱瑶还没点完,就发现坐在对面的阿巳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脸色好像太不对。
      “阿巳,你怎么啦。”
      “那个姑娘,”阿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扭过头问钱瑶:“你看那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我姐姐?”
      原来阿巳还有姐姐?可还没等钱瑶回答,阿巳就已经慌慌忙忙地追了出去。
      只见前面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姑娘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芸香楼,拐了个弯,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了,
      “姐姐,等等。我是嘉禾啊,姐姐。” 阿巳在后面大声的喊,她觉得此刻世界上好像就只有淹没天地的无助了。
      恍惚间,有一个人高高的,身形很是好看,他着急的朝她走来,最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对她说:
      “别追了,阿巳,她已经走远了。”
      然后,她看清了他的脸。
      “沈陆?你怎么在这?你别拉着我,我看到姐姐了,我得去找她。”阿巳着急的说。
      “你确定你看清了吗?阿巳。你想想看,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也许那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沈陆说,“而是一只一直游荡于人间的影子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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