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

　　展铮躺在地上，鲜血缓缓地从他身下蜿蜒。

　　后来当地警方匆匆赶来，带走了他和那个被他枪杀之人的尸首。再后来，霍天佼利用自己在警方系统里的关系，打听到了案情始末。

　　展铮当场射杀的那个人，是名缅籍华商，主要生意是从缅甸进口大米卖至国内。据说这人背景有点复杂，被当地缉毒组盯上有些日子了，可却也一直没被抓到过把柄。

　　至于展铮，他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名字变了，连身份证也变了。尸检报告显示，他生前有过吸毒史。并且，他好像变成了邻市贩毒集团里的中层。

　　鉴于两人的身份特殊性，当地警方展开详尽的调查，试图以此案件为突破口来抓住相关集团的把柄。当警方追查展铮生前最后的落脚点时，竟然发现那屋子里还藏着个死人。死者的胸前破了个大洞，边缘有灼烧痕迹，也是死于枪杀。尸体刚发现的时候还算新鲜，经法医检验后，判断应是展铮自杀前一天动的手。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死者的身份，死者是邻市缉毒组的成员，之前请了半天病假，加上倒休，同事以为他去看病，家人以为他在加班，所以一直到尸体被发现前都没有被人察觉端倪。

　　再然后，案子就再也挖不出更多的线索了。毕竟边陲小城，摄像头和技术都很有限，况且又是三四年前。展铮为什么要杀那个华商和警察，有人猜测，杀前者大概是因为私仇，而杀后者可能是为了灭口之类的，比如不小心看见了什么，可到最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以将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至于他为什么杀人后不是逃跑，而是选择自杀，就更是个迷了。

　　霍天佼在那座小城停留了好些天。她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展铮的家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什么都没有说，有些事情真的是不知道比较幸福，何况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所以最后，是霍天佼领走了他的尸体，火化成灰。

　　霍天佼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她甚至想过他是个卧底的可能性。她还为此专门回了一趟警校，想去查一下展铮的档案。

　　“如果他真的接受了保密任务进行卧底，我校确实会保留相关档案以作证明记录。可是这些档案你没有相关手续是无法进行查阅的。”负责人说道，“不过你来晚了，去年咱们学校出了一个混蛋学生，搞了出恶意纵火案，刚好你说的那一年毕业生的资料都烧掉了。”一般这种机密档案，都是用纸质封存。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既然已经死了，论理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可惜你确实来的不巧，负责那届学生证明人的知情人，也就是那时的李校长，前两个月胃癌走了。”

　　霍天佼已经忘记了当时是怎么从学校离开的。她心中的疑问，再无人能解答。他成了谜题，成了伤口，成了她心中的执念。

　　* * * *

　　那一年的初夏时节，白日时间开始慢慢变长，以至于此时此刻天色还是透着亮的蓝。

　　“…你明白了吗？”校长说道。

　　展铮没有立刻回答，他偏过头向窗外望去。窗外是一片随风晃动的树影，郁葱之间有几簇红色的凌霄花盛开着。

　　虽然他是完美的、挑不出瑕疵的端坐姿势，可依旧看上去不是个循规蹈矩、恪尽职守的“好孩子”。

　　“为什么选我？”展铮把目光收了回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可以不是我吗？”一口气被他轻轻地吐了出来。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校长似乎并不愿意与他的目光交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留给展铮一个背影。“你的根在那里，那里发生的一切你有切身体会。人民需要你。”

　　“我知道这对你会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你会为此牺牲许多，也许会为此失去名誉、失去朋友、失去活在阳光下的权利、甚至失去性命。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一定能让许多人避免和你妈妈那样的悲剧。展铮，你今天回去之后好好花时间想想吧。期待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能给出不会让我失望的答复。”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第五教学楼的楼顶天台。门如平常一样被一把破锁锁着，而他也如平常一样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别针，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面前的锁。

　　展铮熟练地点上一支烟，然后背倚墙面站着。

　　他喜欢在这里抽烟。大二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个好去处之后，在学校抽烟就再也没有被人当场抓个现行，除了她。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有时他也觉得奇怪，他们两个人明明就不是一路人，可偏偏就是有了感觉。

　　他喜欢突然对着她碰上一大口烟气，看着她整张脸都皱起来，那副样子不知道比平时可爱多少倍。

　　他记得他好像在这个天台回答过她一个问题，而那时他回答说“做事情的时候有太多顾忌，可能最后就什么也做不了”。

　　与其说，那是他的理念，不如说，那是他的教训，血淋淋的教训，一生都铭记在心的教训。

　　他猛吸了一大口烟，却像个新手似的，突然呛得他嗓子和气管疼了起来。白色的烟灰顺着手指抖动，簌簌地如雪花般掉落下来，仿佛和许多年前那只从白布里垂下来的雪白又干枯的手臂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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