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

　　约好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亮，风吹在身上也刚刚好。

　　但霍天佼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对方笑着朝她跑来后，二话不说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给，毕业礼物。”

　　她还没来得及打开放在手心里的盒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就听见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昨天我才意识到你也终于到了想找男朋友的季节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一下了。身为你的好朋友，怎么着也得助你一臂之力啊，不能光顾着我有伴让你一个人单着…”

　　她的心本来扑通扑通地跳着，却随着他的话语有了失重的感觉，就好像在坐跳楼机。

　　当时她该很镇定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面上应该也是带着喜悦的笑容吧。

　　“恭喜恭喜。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青年嘴唇翕动，在说着话，但这些细节内容却统统不记得了。那时候的她应该在很仔细地端详着对方的笑容吧，所以才没有听进去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礼物是一条银色的手链，很漂亮。她到现在还依然保留着，只是从来没有戴过。她有想过戴上，却好像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场合。

　　“我们是朋友。你会支持我的选择，对吧。”于恍惚之间回过神后，她听见他如是说。

　　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她记得自己的回答。

　　最开始，她以为这是属于展铮对自己的婉拒，虽然难过却也能做到坦然接受。这世界本来就如此，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只是小概率，她觉得自己只是不那么走运而已。

　　她根本没想到，那会是人生中他们之间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 * *

　　几天后，学校的公告栏里公告了一条大新闻：展铮被学校开除了。

　　霍天佼望着那白底黑字的公告，不可置信。她站在那里反复看了很多遍，甚至全文都要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大四学生展铮，近日在校外打人，导致对方受伤，造成恶劣影响。鉴于其本次事情及其过去多次违反校规屡谏不改的情况，校方决定开除该生学籍，特此公告。”

　　该不是因为之前他在电影院门口把那个变态砸了两拳真打断了鼻骨？！

　　她挤出人群，一边给展铮打电话，一边朝他的寝室跑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她反反复复地打了一共37个电话，直到她到了男生宿舍门口，都依然没有接通。然而就算她到了那幢她很熟悉的建筑面前，她依然没有见到展铮。舍管阿姨告诉她，展铮昨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搬出宿舍了。

　　她又一路狂奔去了他班级辅导员的办公室。辅导员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她形容不出来的表情，像惋惜又像心痛却又带着坚定。他和她说的内容和学校公告差不多。他把别人打伤了，对方找上门来不依不饶，非得要求学校严肃处理。要是搁在一般学校大概后果也不会那么严重，何况他也算见义勇为，只不过下手还是重了点。只是，加上了警校的名头，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就只算是私怨，一旦有一方扯上了公职背景，另一方自然而然就代表了“人民”。敢站在人民对立面的，也只有人民本身而已。

　　“唉…学校也是没有办法，展铮之前惹出的乱子太多了。”辅导员看向霍天佼，“你是个好孩子，应该能理解吧。”

　　她后悔难过极了，心里硬生生地像是被撕裂了一条口子，里面盛着懊悔和愧疚。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就不该去约他看电影。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出手打人。那天的自己怎么能如此反应迟钝，明明可以拦住他的，却满脑子被感性糊住了，只知道傻站呆着，没有半点平时的迅敏。

　　那天，展铮打了那个变态明明替她出了气，她虽然犯不着为这样的人惹上一身腥也不赞同他这样的做法，但心底还是冒着一丝丝的甜意。那是被人维护后而感受到的温柔。

　　而现在，她只觉得苦涩得要命，心里也堵得要命。

　　所以，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要支持他的选择，原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要被开除的事情？这这句话的意思其实让自己不要为此感到愧疚？

　　傻子！

　　他这个傻子！

　　他明明值得更广阔的天空！

　　她是一团乱麻地走进了办公室，而出来的时候依旧一团乱麻。

　　辅导员说的那些道理，她都懂。

　　可展铮却不这么认为。

　　她想起很久之前他们两个相熟了之后，她有问过他当时为什么要揍那个家暴男，拦住他别打人不就够了？会不会后悔当时行动有些不够慎重，导致明明做的是好事却没有好结果？

　　记忆里的展铮像个二流子似的垫着脚蹲在地上，仰起头睨了她一眼。

　　“做事情的时候有太多顾忌的话，可能最后就什么也做不了。而且我讨厌混蛋，不揍他们一顿我憋得慌！”

　　* * *

　　总之，那之后霍天佼用尽了所有方法，也没能联系上展铮。他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她进了警队当了刑警后，也曾利用过职务之便想打听他的下落，也只辗转联系上了他的弟弟。

　　她得到电话的当天就等不及地拨了过去。

　　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对方告诉她，展铮在很久之前就和他还有姑姑闹翻了，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回去。那个时间，刚好是他们大学毕业的前夕。

　　这令她越发地难受和愧疚起来。

　　尽管霍天佼在理智上很清楚，展铮的事情，和他那种不受约束的性格有太大的关系。但落在感性上，她越发后悔没有在尽到朋友的职责，明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种性格会害了他，可也只是嘴上劝劝。

　　是害怕说得太啰嗦对方会烦了自己？

　　害怕对方讨厌自己，所以迟疑了么？

　　这就是他说过的“有了顾及，就可能什么也做不了”吧。

　　时间如潮水，能把很多往事都冲刷得了无痕迹。而唯独这件事情，在她心中仿佛昨日。他的消失，是她的心病。

　　所以那天当同届同学忽然打电话告诉她，在x市偶然看见了展铮时，她立刻抛下手头所有的事务连夜动身赶往了云南的那个有些偏远的城市。

　　她想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她甚至没有去想，会不会根本就遇不到对方的可能。

　　她设想着无数见面的场景：对方也许不想见她，听见她的声音就拔腿就跑，她就在后面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狂追狂追，然后最终在一条死巷子里截住他，对他来一句“这些年我一直练习跑步不是为了抓贼，而是为了在人群中追上你”；也许对方坦然跟她打了招呼，淡淡说一句好久不见，而她也回上一句真的好久不见；又也许他像从前那样，故意对着自己喷上一口烟气，把她弄得咳个不停地时候，笑得开心极了。

　　可惜，这无数的猜想都统统没中。现实，永远出乎意料。

　　他就那样在她的眼前开枪杀人后，开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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