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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童年，对于展铮而言并不是个美好的词汇。
七岁之前的家庭，大抵应该还算是普通而正常的吧。直到爸爸于某次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周围的人私下议论说他的爸爸是跟外面的女人跑了，抛弃了他、弟弟还有妈妈。
总之，那之后一切就渐渐变了。
先是屋子里的东西肉眼可见的变少，大到沙发家具小到一件毛衣。再然后，他们就从原先的家搬去了一处小房子。到最后的那个家，甚至都很难称之为“家”了。阴暗、潮湿、窗户很小、很难见光、衣服总是晾不干，床单被子还有衣物连同空气永远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朽气味，连妈妈身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异常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都盖不住。
家里变了，妈妈也随着变了。
她原本是个很温柔的人，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和煦笑容，总不会大声讲话。开始，她早出晚归，虽然有着深深的倦容，但还是会更早地起床为他们留好饭、更晚地睡觉为他们洗出干净衣服。可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有一天她是大哭着回到家里，那之后他就时常听见她偷偷哭。再后来，她的作息就变成了昼伏夜出。她的妆越来越浓、衣服越来越露、整个人越来越苍白、脾气也越来越喜怒无常。
不过无论她后来变成什么样，但她始终没有打骂过他们兄弟二人。
她连日不回家的时候，好在有好心的邻居大神会给他们一点吃的，离吃饱有些困难，但足够饿不死了。
“作孽呢这是。”
“是啊，染上了那玩意儿能有几个人得了好下场？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呢？”
“挣钱的方法有千百种，何必选了这种最见不得人的。”
“那可是个大染缸啊，一旦进去了，就脱不了身了。我看她这个，十有八九是跟那里的人学的。”
“我看你以后也少和她家有接触。这些吸了毒的人哪怕现在看上去好像还是个人，可迟早变成一摊子烂泥。为了吸粉，鬼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想着各种坏招拖人下水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可怜那两个小孩…总是不忍心，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越穷困人家的小孩，就越是懂事早。透过这只言片语，展铮已经听明白了。吸毒不是好事情，可他的妈妈就在吸毒。
他所在的那座小城向来毒品泛滥，政府一直在这里大力推广各项禁毒工作。那时候，到处都有用白色的油漆在墙上刷着禁毒标语，可他连学都没上根本认不得墙上的字。除了大字墙，也会有民警在固定点进行教育宣传活动。
“叔叔，吸毒是什么？是不好的事情吗？”他跑去问一个面善的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
“对，吸毒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情。吸毒，就是指吸食毒品。而毒品，是对身体非常不好的东西，会危害健康，甚至会导致死亡。”
“可既然是不好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去吸呢？”他不太理解。
“问得好。”那个警察特意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因为吸食毒品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快乐，那种快乐能迷惑很多软弱的人，到最后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可这种快乐是虚假的，是对现实的逃避而已。”
“那，如果有人吸毒了，该怎么办？”他偷偷握紧拳头，手心里都是汗。
“嗯，那当然是要赶快告诉警察叔叔了。”
“所以你们会抓走那个吸毒的人？”
“对，我们会送他们去戒毒所强制戒毒，等成功—”警察没有说完，“喂，小朋友，怎么了，别跑啊。”
吸毒是身体有害的事情。他不想让她死，可也不想让警察把她带走。所以他决定靠自己让妈妈不再吸毒。
展铮趁着女人睡着了的时候，去翻她的随身物品。针管、面粉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统统拿走扔了。
第二天女人醒了。她一边挥着手让他带着弟弟出门去，一边去掏自己的包。她越翻越急，越急越翻，堆满了杂物的小桌子被她一把掀翻在地。
“东西呢？东西呢？我的东西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也如血般赤红。她忽而抬起头，恶狠狠地向门口的他瞪去，“是不是你拿走了？快还给我！还给我啊，你听见了没啊？”
而他，牵着弟弟的手，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他让弟弟就在楼下等自己，说他马上就会下去陪他玩。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自家的门口，听着妈妈在门的那一侧狼哭鬼嚎地叫喊。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的声音几乎没了。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妈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脸颊上瘦得让高耸的颧骨显得越发高了，鼻涕眼泪糊了一整脸。
她伸出手，想要帮她擦一下脸。
对方却骤然睁开了眼睛。
红血丝弥漫在已经发黄的眼白，一滴泪从她起了干纹的眼角滑了下来。一只手也同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就好像戴上了一只冰凉的铁手铐。
“我、对不起。”她口齿含糊，但是他觉得她说的就是这句话。
后来，他再没能从她那里翻出可疑的东西来。尽管她不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他却天真地以为她真的戒了。他很高兴。
直到有一天，他被带去认领尸体。
好心的大姐姐没敢给他看女人的脸庞。他只记得，雪白的胳膊从白色的裹尸单下露了出来，软软地垂在停尸床边，上面布满乌青的针眼。
她是吸毒过量猝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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