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往事（民国）

　　“确实是抵赖不得了。”汪定远无奈地笑着。他长舒一口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其实我不想杀她，
　　”他喃喃道，“可是我做的事却又那么自然。”
　　他想起那个晚上陈顾宛毒瘾发作，颤抖不止的身体，“她说我不懂她，她想要的是知人情，知冷热的丈
　　夫。呵，其实最懂她的人是我，她的明艳，她的绚烂，都是用金子堆砌出来的。她能画出精美的画卷，
　　可是她却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她只能是依附于别人的菟丝花！”
　　他青筋暴露，觉得愤慨，“我拼命努力工作，埋头赚钱，都是为了她能快乐，为了她能永远那么耀眼。
　　没有钱，她有奢华的珠宝，有精致的衣服吗？没有钱，她能无忧无虑的跟江晟风花雪月吗？”
　　眼中的怨毒抑控不住，“她说爱情能战胜一切，我跟她说，那爱情可以战胜你对鸦片的迷恋吗？且不说
　　江父根本不会同意他娶一个有夫之妇，要是江晟知道连他那厌恶的旧式老婆都知道鸦片碰不得、沾不得
　　，而你却随波逐流，沉腻其中，无法自拔，他还会爱你吗？”
　　“她彻底奔溃了，她拿着刀朝我冲过来，我当时心底只有一个声音，杀了她，就能得到她，然后我就把
　　刀插进了她的身体，当我抱住她的那一刻，我觉得无比满足，她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原来不是不爱，而是爱而不得。痴男怨女啊，温芮感叹。
　　小五办完事就一直在檐下等着，看见温芮出来，他立马呼着气，搓着手，跑到温芮身边，“温姐，那个走私犯已经全招了，那汪先生要不要先找人看着？”
　　温芮摇摇头，回首，房间内还是一片漆黑，“这又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其实汪先生也算个君子，只可
　　惜太偏执了，精心策划了这么久，杀了她，就真的能得到她吗？”
　　“哦。”小五撇撇嘴，兴致骤减。
　　温芮瞟了他一眼，本想嘲讪几句，眼珠子一转，却有了个主意，“你晚上很闲吗？”
　　夜已深，人已睡。黑压压的天空洒下清冷的月光，脚下的石板路泛着细碎的亮光，嗒嗒的脚步声在寂静
　　的县城里显得尤为突兀。
　　姜裕提着箱子，神色慌张，他察觉后面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他拐拐绕绕，闪进一条破旧的小巷。
　　巷子的围墙上尽是岁月的痕迹，墙下杂乱堆放着几个木箱，他藏在后方，静静听着后方的人脚步声，逐
　　渐靠近，又停滞不前，显得很犹豫。
　　他推倒箱子，挡在他面前，厉声问道:“你是谁？跟着我干嘛？”
　　小五拧着手，犹犹豫豫地说:“你不记得了，我们在作山亭见过，我跟着陈家小姐来的。我半夜起来上厕
　　所，突然蹿出一只疯狗，总追着我跑，结果我就不知不觉迷路了，我看到街上只有你，就想跟着你，看
　　能不能找到路。”
　　漏洞百出，但他没有揭穿。“是吗？我好像有点印象，”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走进点
　　，让我看清楚一点。”
　　小五毫无戒心，逐步向前，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出其不备，一脚跨上木箱，亮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刀
　　，杀气腾腾地朝小五胸前砍去。
　　樊笙眼疾手快，立马从墙上跳下，一脚踹在他的手腕上，反手把他拽倒在地。温芮紧随其后，一屁股压
　　在他的腰上，姜裕痛得叫不出声。
　　小五看得小脸揉作一团，他都觉得疼。
　　仇人拿定，温芮俯身到他耳边，幽幽地说:“温老三，三年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温家上下六口人，
　　南泉镇上下上百口人，午夜梦回，他们就没来找过你吗？”
　　姜裕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他觉得身上缠绕着一条冰冷的吐着腥子的毒蛇。
　　“你...是谁？”他拼命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呵呵，”她轻笑，“我是温芮啊，温家最小的女儿，你走的那年我才十岁。”
　　“怎么可能！你居然...你居然还活着！”姜裕瞪大了眼睛。
　　“唉，祸害遗千年，老天都不收。”温芮自嘲。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姜裕咬咬牙。
　　“哈哈，”温芮笑得更开心了，“叔父，你知道我从小顽劣不堪，学业不精，但是怎么办，好可惜，偏
　　我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记得一清二楚！”
　　小五听到重点，面上抽搐，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几近傲色地拍拍姜裕惨白的脸，流露出惋惜，“你知道爷爷当初怎么说你的吗？你这个叔叔啊，聪敏过人，就是太追名逐利了，总想着出人头地，高人一等。可是贪多嚼不烂啊，高不成低不就的。”
　　多年时光回转，那时她还是个身量不足一米的小孩。叔父整装待发，英气迫人。他在镇口辞行，偶然间看到她胖乎乎的手挥得可爱，他蹲下身，亲吻她的额头，嘱咐她要乖。那温暖的唇仿佛还停留在额边，光阴却已如流水般淌过，他回来了，整个人也彻底垮了。
　　如果他没有从军，如果他当时就战死沙场，会不会……心中钝痛无比，她拉着他一同回忆，“你当年投
　　身军营，却惨被俘虏，身心皆创。我想啊，你肯定是断了从武的心了，那么想要功成名就，就只能往文
　　人政客圈里钻了。叔父，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相关消息，我算是看了个遍，我以为30岁到40岁，孤家寡人
　　，来路经不住推敲的知识分子不算太难找。”
　　结果，她却找了三年。
　　一口白气呵出她的颠沛，瞅着他的容色即刻漠然，“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那自命不凡的叔父，居然
　　会顶着一个仇人的名字！他俘虏你、折磨你，毁你一生，你却为了掩人耳目用他的名讳继续你那可笑的
　　痴梦，你当初只身从营的雄姿英发哪里去了？看来你变的不仅是外表，溃败的也不仅是身躯，从里到外
　　，没有一处不枯朽腐败！”
　　姜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直哆嗦。
　　“说，他是谁？你把我们出卖给谁了？”温芮掐住他的后脖恶狠狠地问道。
　　姜裕低头不语。
　　温芮伸手把他的右手按在地上，晃荡地拎着一把匕首，匕首的锋尖抚过他的肌肤，她数数他的指缝，一
　　二三四。“叔父，这把戏我可没怎么练过，十指连心，我要是一不小心，那这可就断了，你那本就破败
　　不堪的身体，可就又多了一处残疾。”说完，就拿着匕首在他的指缝间来回□□，速度越来越快。
　　姜裕终于顶不住了，“炼丹教！”
　　温芮停下来，怒气不减，“接着说！”
　　“徐福，秦始皇最信任的方士，在他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前，曾窥得天机，留下了一张药方，被后世
　　炼丹师奉为圭臬。只是这药方太毒，没有人可以抵挡它的毒性，还没长生不老，就先被药物吞噬了。后
　　来，他们一代一代不断研究，记录，传载，一直都在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姜裕喘着粗气，却再次陷
　　入了沉默。
　　他避重就轻始终不愿多说，多逼无益，温芮换了个政策。
　　她把他翻过来，唇角带着讥讽，“他们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因为你流着温家血！叔父，你觉得这点对我有用吗？”
　　她温柔地抚上他衣服的褶皱，像儿时一样。
　　“叔父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她唇际还留着那抹讥诮，“因为我的心口住着温家男子世世代代用血供养的苗疆蛊后，你不惜毁了一切也想得到的苗疆蛊后！”
　　姜裕眼神顿时晦暗不明，有嫉妒，有怨恨。
　　“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她含着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放在他身上的力道也不断加重，“因为我再也不能长大了！因为我永远只能停留在16岁！”
　　“我不能吃，不能喝，因为我的身体根本消化不了，我只能喝血，我只对活人的血感兴趣！叔父，我那
　　么恨你，可是我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对你却只有强烈的生理渴望，不愧是温家男子啊，可比别人香多
　　了。不喝血，我就会烦躁，会无力，一个月后我的心口就会发疼，因为蛊后饿了，它只能咬我的心，喝
　　我的血！我根本停不下来，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是人，我是个怪物！”
　　温芮胸口急伏，发疯似的摇着他的身体越说越激动。
　　姜裕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摇晃的树叶，无助无援。
　　温芮平静下来，苦笑，“叔父，你当年走的时候，爷爷在药房坐了一夜。其实你被施以宫刑的事情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我们不说，我们保留你的尊严，你的面子，而你自己却不要。”
　　姜裕沉默在她带来的悸动中，终于缓声说道:“他很神秘，我从来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六年前我身心备
　　受煎熬，于是我背井离乡，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却过得潦倒落魄。”
　　“三年前，他找到我，他说要跟我合作，他说温家男养蛊，温家女种蛊，其血可以再生造化，生残补缺
　　。我当时一愣，后来就是铺天盖地的恨，我恨父亲视我的痛苦于不见，我恨。所以。我疯了头了，既然
　　他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孝，我要生残补缺，我要一个完整的身体。我把南泉镇的地址告诉了他们，可
　　是他们回来后什么也没得到，我怕他们会对我下手，于是我就逃了，逃走之前，我进过他的书房，看见
　　他书桌上写着始皇书，苗疆蛊，活人血，生死人而肉白骨。”
　　他咽咽口水，带着柔情，继续说道：“小芮，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隐情，我不知道你种入苗疆蛊会变得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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