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在安东居住的第二个月新年到了，崔爹和崔娘领了第一个月的收入，留下了一点家用，也给几个孩子们扯了点皮子做帽子，又买了些棉花，拆了旧棉袄洗干净了棉花之后和着新棉花用补过的布面给一家人做棉袄了。所以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难得都穿上了“新衣”。崔娘和大妮二妮一起做，手把儿（速度）快的很，两天下来，大家的衣服就做好了。
　　大妮自己也终于不用穿短一截的棉袄了！整个冬天，大妮的手上全是冻疮，手腕上也因为总露出来被风吹的全是口子，晚上崔棉棉总能看见她难受的想搓手又不敢太用力的样子，明明难受的不行还忍着。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始终没吭声，一直跟着崔娘和二妮一起干活。崔棉棉只是脸皴了都难受的要命，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还要顶着全是冻疮的手干活的样子！
　　二妮和崔娘也没好到哪去，但崔娘是成年人了，也不会再长个子，因为瘦弱，衣服不晃荡就好了，二妮一直捡着大妮的衣服穿，她是真的瘦小，穿上大妮淘汰的衣服也大，起码不用担心短小。冷了也把手能操在袖子里。所以虽然也皴的厉害，却没有冻疮。
　　至于三妮和他们两个小的，因为年纪小，反而保护的更好，除了露出来的脸皴了之外，也没有别的冻伤。
　　除夕的晚上，崔爹崔娘狠了狠心，割了二斤的肉，和着萝卜一起包了百十多个饺子，崔爹又去冰里凿了一条鱼，让崔娘和豆腐一起炖了，放在桌子上一大盆，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难得见了油水。
　　崔爹举了举手里的饺子汤开口：
　　“今年这个年咱们得记住！这是咱离开家的第一个年，咱一家七口还能平平安安的坐一起，是福气，也是祖宗保佑！俺这碗汤就以汤带酒，敬咱们崔家的祖宗，请祖宗们能继续保佑咱们早日寻到大妮婆家，都能平平安安……”说着就把碗里的汤倒在了地上。
　　崔棉棉几个孩子静静地听着崔爹说话，并不敢开口说话。
　　崔娘的眼眶有些红，连忙给崔爹从新盛了一碗饺子汤端给他“祖宗有灵，一定会保佑咱们的……”
　　“嗯……”崔爹点了点头，然后开口“来，辛辛苦苦一年了，咱们一家难得这么消停的坐在一起吃饭，有鱼有肉，今个就都敞开了吃吧！下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崔娘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今年辛苦了！俺以后会帮你和娘干更多的活，让你和娘能享福……”大妮也端起碗举了举喝了口汤。
　　“爹，娘，你们放心吧！以后俺和大姐还有四娃他们一起孝顺你和娘，保准让你和娘天天有肉吃有酒喝～”二妮也笑眯眯的喝了口汤。
　　“俺也是，俺也是……俺以后会孝顺爹娘，天天有肉吃……”四娃没等三妮开口就抢话。
　　“俺也是！”三妮也忙开口。
　　崔棉棉看着兄姐们争先恐后的样子觉得好笑，但也有些感动。她不敢表现的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也学着四娃三妮的样子费劲的举着碗“俺也是！以后也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干好多好多事儿，让咱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崔爹咧开了嘴，大声笑起来“好，好，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以后日子越来越好！爹和娘以后啥也不干了，就等你们给俺们挣出来的天天有肉吃有酒喝……”
　　崔娘也笑眯了眼，脸上一扫愁容的连连点头。
　　除夕的晚饭吃的很饱，桌子上的饺子吃了个精光，鲫鱼炖豆腐也只是碍于习俗勉强剩了一个鱼头和鱼尾那点肉，连饺子汤都喝光了！一家七口吃的肚子浑圆，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聊天守夜。
　　聊天的内容主要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说说过去就是给孩子们说说老一辈的事儿，顺带畅想下找到大妮婆家之后应该怎么过日子。
　　大妮被说的不好意思，红着脸不说话。二妮笑眯眯的揶揄着自己大姐，看大妮的笑话，被大妮瞪了好几眼也不怕。三妮笑呵呵的听着不说话，四娃子吃饱喝足了就开始打盹，此刻已经在崔爹怀里睡熟了。
　　崔棉棉也有些困，可是她想和他们一起守夜，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一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日子了！所以即使很困了，崔棉棉也只是趴在崔娘的腿上硬挺着支撑着自己的眼皮不肯睡。

　　小时候一大家子一起过年的日子从爷爷去世后已经非常少了，记忆也真的开始模糊了！只记得后来她和父母及崔宁宁一起生活了也没几年就上大学了，就是一起生活的那些年，也因为那时候条件不好，崔爸爸托朋友介绍去了一个油厂上班，过年的时候为了那三倍的工资也在值班，家里只有她们娘三个，后来崔宁宁不上学了也出去打工，过年更不可能回家。而她大学时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寒暑假她也不回家，留在外面打工。再后来崔宁宁结婚，过年在婆家，家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崔爸崔妈，她不如崔宁宁活泛，和父母之间也很少交流，家里的年就更没意思了。
　　再后来，崔宁宁婚姻出了问题，他们一家也闹的家破人亡的……
　　所以，一家人一起过年的感觉，真的很久都没有了……
　　“德哥，过了年，四娃子和五儿也要看五岁了……是不是也该有个名字了？大妮她们仨可是三岁就有名字了……”崔娘摸着伏在自己腿上的孩子突然说起来。
　　名字？崔棉棉来了精神，原来她们现在叫的不是大名啊？她还以为自己以后就叫崔五儿了呢？！虽说比大妮二妮三妮和四娃好像听起来好听点，但总觉得怪怪的……
　　“嗯……去年就该起的，只是都说双棒儿不好养活，俺也怕四娃和五儿真养不住就没敢起，接着咱们再一出来，路上甚事都有可能发生，一时也没顾上，如今暂时安稳了，是得给两个小地起个名字了，也好上了族谱……”
　　呦……崔棉棉的耳朵彻底立起来了！竟然还有族谱，那么古老的东西她一直也只是听说的，从来没有见过呢！想当年她爷爷跟着家中长辈闯关东的时候遇上战乱，太爷太奶都死了，族谱也丢了，哪怕当时家里的大姑奶奶识字，但女儿不是传后人，所以根本也见不到族谱，自己也续不上。后来爷爷大了想续写族谱寻根，但实在是年代久远想续也续不上了。
　　“嗯，之前大妮她们是女孩，名字不上族谱，就续个排行～名字都是咱爹顺着贤良淑德起的，到五儿这里，德字可是冲撞了你的了，得换个字了……”崔娘接着说道。
　　“跟四娃子一起起吧！他们兄妹两个能一胎双生也是缘分……”崔爹想了会说。
　　“咱家起名顺着‘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来，四娃子这辈的男娃儿都顺一个泽字，女孩叫这名字是不是太硬了？！”崔娘有些犹豫。
　　崔家的字辈取自汉乐府的《长歌行》中的“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据说当年崔家高祖布衣出身，家中世代耕农，但高祖少年好学，常在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开的私塾窗外蹭课，老秀才爱惜他好学，就免了束修让他读书。没想到高祖聪慧，苦读二十载，竟然真的在乾隆末年中了进士，虽说寒门难出贵子，但偏偏高祖就是这样一个一步登天了的寒门子，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给家族光宗耀祖了。于是当时的族老便求崔进士给家中子弟定下字辈，绵延传承。就希望子孙能沾着崔进士的气运，脑袋开开窍，去学读书，以后也能如崔进士一样聪颖好学，万一再中个进士回来，崔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
　　崔进士当初进学虽说被老秀才免了束修，但科考极费财力，若不是当初族人顶力相助，他也不能顺风顺水去上京赶考。如今族老有命，他也希望族里真的能出几个读书人帮衬一下自己，便应下了。
　　正好高祖想起当时第一次去老秀才的窗前听课，听到的就是这么一首乐府诗。于是就取了里面的“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句作为字辈续名。所以传到四娃子这一代，刚好是泽字辈。
　　“这算甚事？！如今这世道，人活着都不易，五儿才刚大病了一场捡回条命来，照俺说，起了男娃名也好，命硬点，才能活得好！”崔爹说。
　　“德哥，四个闺女就五儿一个跟着男娃排是不是不好？”崔娘还是觉得不妥当，此时大的几个闺女听见爹娘讨论弟妹名字，虽不插嘴，也都竖着耳朵听着。崔娘怕几个闺女觉得自己爹娘偏心……
　　天地良心，别人家不知道，但他们家里，他和德哥生四娃子之前接连三胎十二年都是闺女，虽然没生下带把的，心里有愧疚，但也没亏了三个闺女。前些年日子好过一些的时候，大妮二妮不仅不用像别家女娃一样出去做活，甚至还都学了读书识字。虽只是学了三年，也比别家不识字的男娃强，更别提女娃了！就是三妮出生的时候家里日子难过了也没亏着了，闲暇时间也让大妮二妮在家教她认字了，现在不说别的，写自己名字算个帐都比别家娃快呢！要知道这年头，饭都吃不起了，谁还学字？何况还是注定给别人家的女娃娃……
　　“娘，俺不要跟四娃子一个字～俺的崔淑兰挺好听的……”三妮平时很少说话，但是不等于她好说话，正相反，她主意也大着，一听有可能改名马上开口了。
　　她可不要叫“崔泽兰”或者“崔泽淑”听着就别扭！谁会嫉妒因为名字不能和爹的字撞了的小五儿啊？！又不傻……
　　“娘，俺也觉得给四娃子和五儿取名字就好，俺们都叫惯了自己的名字，现在改了怪不习惯的……”二妮笑着打叉。她叫崔良辰，是姐妹中名字最好听的，她更不想改好不好？！
　　“娘，二妮和三妮觉得把她们中间的字换成泽字难听呢……俺不会觉得你和爹偏心眼子的……”大妮看两个妹妹的样子难得也帮腔。她大名是崔贤雅，她自己是没觉得改成崔泽贤或者崔泽雅难听，但是她还是觉得叫贤雅挺好的。虽然平时大家都叫自己大妮，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名字，早就习惯了，毕竟叫了十六年了！
　　“嗯，那就不改！”崔爹点头。他原本也没想给三个大女儿改名字。
　　“俺可知道你们的心眼子了～”崔娘点点三个女儿，也没再说给她们改名字的事情。反正话说开了，她们自己也都不在意。说实话她也觉得泽字放女娃身上起不好名字恐怕会不怎么好听……她是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德哥当年家里日子过得去，族里又推崇，倒是念了三五年的书，可惜脑袋瓜不开窍，家里也不是富裕的可以给他在私塾里混日子的，眼看也没啥天份，觉得自己会认字能写一笔还算好看的字就下来去商行里当学徒了。
　　不是她看低自家男人，她可不认为论语都背着费劲的德哥能起出来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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