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1936年的秋天在秦家人的期盼中到来，秦氏被服厂虽说还没有改名字，但是说的算的已经从中国人变作了日本人，工资降低了不止一个档，除了实在没有办法糊口的，工人几乎都离开了，但这并不影响对仅剩的工人的剥削和压榨。秦开武的身体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在日本人手下憋气窝火，另外一部分就是愁家人的出路。
　　从入秋以后，秦开文和赵氏就开始坐立难安，老赵氏也隔三差五的遣人出去问，直到奉天的又一个冬天降临，外面开始飘起雪花，秦公馆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信”。那是一封简短的电报，电报是秦棉的“堂哥”秦鸣打的，只有几个字“儿安，勿念。皓日抵奉。”
　　秦棉是放了学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家中只有养父养母，奶奶和大伯大伯母去庙里烧香还愿去了，只留下秦开武两口子在家。秦棉从养父手里接过电报看了好久都没明白皓日是什么意思。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电报，以前只是听过，在过去的五年多，他们家的通信方式一直都是写信的方式，大堂哥偶尔来的来信也都是跨洋信，电报从来也没用过，这还是第一次用电报给家里捎口信，估计是真的归家心切有些等不及让家人早点得到消息吧？
　　“爸，皓日是什么？写错了吗？”拿着电报看了半天，后面的前面的都能看得懂，但是这个皓日两个字，她大概能猜出来是和时间，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是电报为了省字发明的术语，皓日是十九的意思。你大哥是说他这个月十九左右会到。”秦开武还以为自己闺女不会问了呢，没想到小姑娘还挺刨根问底的。
　　“十九？？那不是还有半个月？从日本回来要这么久吗？”秦棉她关注的是日子，如今是十二月初三了，距离十九还有十六天。从日本回来要那么久吗？原谅她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人，对这个概念不是很明确。
　　“好啦，难得早放学，过来吃点水果，棉棉，改天，让你爸教教你认电报用的字，免得你大点了连电报都看不懂。”
　　“好的妈。不过电报我可以了解吗？我一直以为那是很机密的东西呢？！对了爸，你还没说呢？日本到咱们这这么远吗？我看地图很近啊！”
　　“是近，那也隔着海呢，而且船票也要预定，咱们这只有大连有去日本的横滨的船，你大哥从东京到横滨也要时间，所以大概也要几天吧，至于回来之后就好办了，你大哥之后要坐船还是坐车就是另一码事儿了。”秦开武给女儿解释。
　　“哦。大哥要回来了，奶奶肯定高兴坏了！真好……”
　　“嗯”秦开文点头，侄子一走六年多，他也惦记的很，不知道六年过去了，这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而且他最怕的，就是那孩子被教歪了。毕竟孩子当年走的时候才十二岁，少年初初长成，虽然有着治病救人的理想和热情，但时代却没有给他安稳学习的机会，他走后的第二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如果不是时局不稳，他们家都想让孩子回来了。
　　“何止你奶奶，你大伯大伯母激动的晌午都没吃饭，棉棉啊，等你大哥回来了正好你好好和你大哥学学日语吧！不是我说，就算你烦他们，该学的东西还得学啊，眼看要升国中了，你也不能成绩太差啊！”小赵氏如今是完全沉浸在母亲的角色里不可自拔，关心了孩子身体健康饮食规律又开始关心学习成绩了。
　　“妈。学校里讲的那些都是歪理学说，我虽然告诉自己装也要装的听得懂，可是真的很困啊！他们一讲课我就只想睡觉，听不进去的好不好……”
　　“我听说很多学校成绩不合格会被惩罚，你也差不多点，现在人家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没有收拾你，可要是你作的太过分，或者哪天你爸在日本人那里装不下去孙子了，你头一个要遭殃的。”小赵氏苦口婆心的劝。
　　“好的好的，我的妈妈，我知道了。其实你不用担心的，我只是不太喜欢书里的知识内容而已，学还是学的，你看我每次考试都及格了的。就是日语的语法嘛，还搞不太明白。这也不怪我啊，我又不是生下来就讲日语的。大哥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和他学日语，争取考试的时候蒙也能用日语蒙对好不好？”秦棉抱着养母的胳膊撒娇。和后世很多妈妈一样，小赵氏已经在关注了孩子的物质条件以后开始关心知识层面了。
　　“棉棉，别那么敷衍。你妈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爸我在日本人面前的面子早晚有耗尽的一天，哪怕就是现在，我也不一定有什么面子。你要知道，棉棉，就算是敌人，也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爸也知道他们教的那些东西都是歪理邪说，但是对于一些有用的东西还是要懂的。这里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们这些来自接受的教育都来自于日本人，以后工作也好，干什么也好都少不了和日本人日本话打交道，好好学，起码以后如果你接触一些日本人的文书合同什么的，也能看的懂，不至于让人卖了都不知道……”秦开武附和自己的媳妇。
　　“额~~爸，你闺女是有点笨笨的，可是也不至于被卖了嘛……哦！好的爸爸，你放心，我从今天开始，一定好好学日语，不仅学日语，也好好学英语，学德语学法语，学全世界的语言，争取走到哪儿都能跟说咱们的中国话似的顺溜好不？”秦棉本来要反驳，看见老爹那犀利的眼神就把话锋一转，赌咒发誓起来。
　　“你就皮吧！都是你妈给你惯得！”秦开武有些无奈的摇头失笑。
　　小赵氏也笑眯眯的呛丈夫“嗯，好的都是你教的，皮都是我惯的。咋？我就喜欢我闺女皮，先说在外面不吃亏。”
　　三口人连说带笑的吃了水果，又一起去外面的院子里逛了会，直到觉得冷风把衣服都要吹透了，才回屋子准备吃晚饭。傍晚散步是这几年开始有的习惯，秦开武身体不好，大夫说让多运动运动，可是外面时局乱，除非必要的应酬，真是没人愿意出公馆，尤其冬天冷的厉害，天还黑的早，秦开武也不大爱动弹。秦棉和小赵氏遵医嘱，不敢由着他待着，就只能在家里拉着他在院子里晃荡几圈，聊胜于无。
　　今天老赵氏三人去庙里，恐怕没有三两天是不会回来的，晚饭就三口人，秦妈也没有煮很多。刘叔开车，小红也跟着去了城外，偌大的桌子上就三口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小赵氏索性就也没让秦妈下去一个人吃，留在了桌子上，好歹多一个人也热闹点，再说，多年相处，虽然刘叔秦妈一家子干的的仆人的事情，可是很多时候相处的却和家人一样，规矩反而没有那么重。而且，原本过年过节的时候公馆里上上下下的几口人也不是没有一起吃饭的时候。
　　席间没有老太太在，规矩也并没有往日严，秦开武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来问秦妈“刘嫂，刘根最近有没有给你和老刘稍信啊？”
　　“唉~~最近几个月都没有了，跟着黄将军他们去了关里家之后送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安，老刘都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了，也不敢说出来，怕给家里惹麻烦。”秦妈叹气。
　　“可能也是在外不方便，你也别伤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小赵氏白了一眼丈夫，觉得丈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嫂你也别上火，刘根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民族危亡之际站出来保家卫国，是真勇士。哪像我们，只能窝在日本人脚下苟延残喘，敢怒不敢言。您也别多想，我就是最近听到消息，刘根他们部队跟着黄将军好像是在西北张少帅处，暂时应该是平安的。”
　　“我们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其实从他吵着闹着要当兵的时候我和他爹就都做好了他可能会牺牲的准备了。主要是，刘根他都二十七了，到现在还没娶个媳妇儿~早知道当年当兵前就给他先娶个媳妇啊，好歹让我们抱个孙子……”
　　“是啊，一眨眼刘根也确实挺大了，小红都快二十了！要找婆家了……”小赵氏接茬。
　　“找婆家，现在哪敢找啊！外面这么乱，放出一个就提心吊胆的了。这个老小再嫁出去，跟着婆家也不能时时照看，就怕一眼照顾不到出什么事儿。在身边，好歹能看着……”
　　“秦妈，您别担心，小红姐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姑娘，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的，再说小红姐姐还这么年轻，也不着急嫁人嘛！嫁了人都不自由了……”秦棉也试着安慰。
　　“噗~~”小赵氏没忍住，点点闺女的头“小丫头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嫁了人就不自在的？真是，人小鬼大！……”
　　“我过年十一了啊？不小了，奶奶总说她十四就嫁人了……嫁人之后要操持家务侍候翁婆，处处小心，真的是很辛苦的啊！”秦棉答。
　　秦开武和秦妈也忍俊不禁的样子，看着秦棉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但桌子上的气氛明显被岔开了，活泛了很多，总算是吃了一顿不压抑的饭。
　　第二日外面开始下小雪，气温又降了些，秦棉裹着一层又一层差点没成个球才出门，今天刘叔不在家，没有车去送自己，只能坐黄包车，大冬天的，坐在只有象征性的棚的黄包车真的是够冷了！她不多穿真的是不行啊！秦开武不放心她自己出去，要跟着去送，但是瞅着养父一入冬就没好过的身体，秦棉死活不肯，秦妈又去买菜了没回来。最后是小赵氏拍板制止了辩论的爷俩，自己回屋套了件大衣跟着去送的秦棉。
　　其实原本今天她也是想去送闺女的，真不知道这爷俩在家里有啥好挣的。一个是小孩，一个是病号，难道她能让病号出去还是让小孩自己走？莫说是现在外面有日本人还有土匪胡子，乱。就是没有日本人，没有土匪，闺女半大不小的，她也不敢让她自己出门啊！
　　秦棉被小赵氏拎着上了黄包车才老实下来，安安静静的到了学校跟妈妈说了拜拜，又在门口用生硬的日语和老师问好，快速的进了学校的教学楼。
　　虽然现下的车还是很慢，但真的是自家有车方便啊！这家里目前为止唯一的车一走，今天她就差点没因为谁送她上学的事情迟到。
　　好在下午放学的时候是刘叔来接她了，坐上车，秦棉就开口“叔，奶奶和大伯他们都回来了啊？咋这么快？”
　　“嗯，老太太昨儿就要回来，但是太晚了，路上有雪，不好开车，就住了一晚，今中午饭都没吃就回来了。老太太也担心你自己上学有问题……”
　　“我都是大孩子了，有什么问题？”
　　“所以说你还是小啊！就是因为你大了，老太太才更不放心”刘叔从后视镜里看这个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孩子这几年气吹的一样就长起来了，明明还没到十一呢，长得都快赶上他们家小红高了，十岁的孩子，知道的不说，还以为是十三四的孩子了呢。
　　这几年秦棉不光个子长得高，五官也出落的越发好了起来，秦家人还只是感慨秦棉长得白净好看，但只有秦棉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才知道，她的长相是几个姐妹里和二妮最像的那个，所以说，当年崔家长得最好的两个孩子，怕是都流落到了外面。而且，如果不是她复活在这具身体上，这张脸都没有长大的机会，而长大了的二妮，也在后来和家人失散，杳无音信。
　　所以说，这张脸，大概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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