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崔棉棉以为自己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割了三分之二的胃还是火烧火燎的疼，那种感觉好像是自己加班加了半夜突然想起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之后的心情，感觉自己能吃下整个世界……
　　饿……想吃东西……这是崔棉棉的第一反应。
　　难道胃癌死掉的鬼算是饿死鬼吗？崔棉棉浑浑噩噩的想着。
　　冷……好冷……为什么感觉冻的灵魂要出窍的感觉？难道自己不是已经变成鬼了吗？鬼为什么会冷？
　　这是崔棉棉的第二感觉。
　　然后崔棉棉就好像进了人潮人海里，耳边是蟋蟋索索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雪地里行走？又好像是小时候在农村坐过的手推车轱辘的声音，好像还有人在耳边说什么？可是崔棉棉的眼皮重的仿佛坠了千斤坠，怎么也睁不开。
　　崔棉棉觉得自己大概是死后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突然觉得好笑……从爷爷去世到自己死，整整十八年，她其实再也没有坐过手推车，也没有大冬天不嫌冷的跑到外面踩过雪。何况，耳边到处都是雪被踩扁踩实后发出的那种吱咔的声音。
　　大概是想爷爷了吧？崔棉棉自嘲的在心里想。哪怕在爷爷去世后，除了最初的两年，她其实很少想起爷爷。
　　“秀儿，把五儿扔下吧？病成这个样子，眼瞅着是不行了……咱们还得继续走啊！……”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到好像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德哥，五儿已经不烧了……她身上凉下来了……”女子的声音干哑，听起来很虚弱，好像很久没有开过口了的样子。
　　“哎～你啊……五儿明明连心跳都听不到了……俺知道你舍不得，俺心里也不好受啊！……可是，你想想咱们四娃子，还有大妮子姊妹三呢？……哎……俺去前面探探路，看看有没有能寻摸的吃的……你好好想想吧”
　　脚步声慢慢远去，咔吱咔吱的踩在雪地上，越来越不清晰。
　　崔棉棉身边的女人也沉默下来，安静的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娘，饿……”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崔棉棉觉得这小鬼的声音听起来也有气无力的。
　　和平年代这么多饿死鬼吗？还是自己生前冷漠无情，不修阴德，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仔细听来，好像有很多抱怨饿的声音……
　　“四娃子别闹，娘照顾五儿呢……五儿都病了……”
　　另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响起来，听起来很年轻，好像年纪也不大的样子。
　　“可是俺饿嘛……”小鬼的声音有些委屈。
　　“大姐，俺也饿……俺想吃又……”又一个声音响起，这回听的很真切些，可以知道应该是个小女孩，比小鬼大不了太多的样子，可是口齿清晰的多。
　　“俺这里还有一个馍，三妮子，你和四娃子掰开吃吧？”第四个声音响起来，还是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的又大一点，但应该没有第一个开口的女孩年纪大。
　　“俺不要，你怀里那馍都不夜了，登硬登硬的，卡嗓子嘞……”小姑娘咕哝道。
　　不知道为什么，崔棉棉总觉得他们说话怪怪的？哪里怪呢？哦……是口音，他们说的虽然自己听得懂，但是有口音。这口音……
　　是这乡音啊……爷爷的乡音……十八年没有听见过了。果然，自己是突然想起爷爷了……
　　“二姐，俺不要馍，俺想吃又……”奶声奶气的小鬼打断了崔棉棉的思路。
　　“不吃就饿着！被人连馍都没得咧！”年纪大许多的姑娘生气了，斥了一声弟妹，然后又对另一个姑娘说“二妮，你去弄点雪煮水吧！把馍泡了给咱娘吃……娘看着五儿都两天没怎么合眼了，再不吃东西身体也垮了……”
　　“哎～俺晓得咧”那女孩应了声，然后又冲两小只嗤道“该！这下子你们俩都饿着吧！”然后就是更清晰的踩雪走路的声音。
　　“二妮……馍煮了就一大碗给娘，你也吃点……”年纪大的女孩叫住了走远的女孩叮嘱道。
　　“俺晓得咧！也给爹和你们留……”少女脆生生的应着走开。
　　崔棉棉觉得身边瞬间安静了许多，周围的脚步声都远了些，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唉声叹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也大多有气无力。
　　崔棉棉觉得自己被搂住了，冻的僵硬的身体好像暖和了些，可是还是冷。
　　“娘……”小鬼的声音欲言又止，好像是怕挨训，最后也没说什么……
　　“四娃子，娘知道你乖，我们现在在赶路……等到了地方，就有吃的啦哈～”温柔的女声响起，声音依旧很低，如今听起来比孩子们还要虚弱的多，要不是自己清晰的听到身边胸膛里的心跳声，都会以为之前自己听到的谈话和孩子们的一声声娘是臆想。
　　话说，心跳？
　　崔棉棉突然反应过来，鬼怎么可能有心跳？
　　有心跳的怎么会是鬼？
　　难道自己没死？不！自己死了！这一点很明确。可是明明死了的自己为什么又活了？
　　这是哪？我是谁？
　　崔棉棉想睁开眼睛，可是还是睁不开，眼睛很沉……但是她终于可以感受到眼皮外面的光亮，是白天，天很亮……
　　耳边除了呼吸声，叹息声，还有风声……很大的风声……
　　寒冷的冬天，刮风的冬天
　　崔棉棉的眼皮颤了颤……
　　“娘，五儿的眼睛动了！”小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崔棉棉觉得好吵，手也想抬起来。
　　“娘，五儿的手也动了……”小丫头的声音也响起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活力，和周围的有气无力格格不入……
　　“真地，俺的五儿……”
　　崔棉棉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落下了一只手，又贴上了一块冰凉的皮肤。
　　“五儿热乎了……五儿不凉了……不对，是五儿不烧了……”崔棉棉听到女人高兴的走着语无伦次的声音。
　　这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身体里残留不多的记忆开始涌上脑海。
　　爹，娘，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四娃哥哥……
　　大包小裹驾着牛车的赶路，路越走越远，越来越累，牛死了，顿了肉，肉没了，肉干吃得少了，馍也硬了，总也吃不饱……
　　下雪了，棉衣都裹在身上，可还是冷……
　　头疼，一会热起来，一会冷起来，嘴巴干……胸膛里像烧干锅一样难受……
　　“娘……五儿难受……娘……”
　　这是这具身体里最后的记忆……
　　崔棉棉知道，自己八成是重生在一个逃难生病的孩子身上了……
　　如果不是自己来了，恐怕这个孩子就要夭折了……
　　“渴……”崔棉棉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已经看不出来花色的棉袄，上面订着补丁。
　　“五儿醒了……五儿醒了……大妮……大妮……五儿醒了……”
　　“哎～娘，我看着，我看着，二妮子煮了馍，五儿醒了，娘你也吃点东西，我照顾小五儿吧！”年轻的女声传来，崔棉棉便觉得狭窄的视野里又挤进了一张被风吹的皱裂的红脸蛋，看起来很瘦，原本崔棉棉觉得她起码是个成年人了，但是现在看来，最多就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很是清秀，只是皮肤粗糙，头发也枯黄。
　　视线下移，女孩穿着一件有些短的棉袄，也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露出的手腕上全是冻裂的伤口，整个手都是青青紫紫的冻伤……
　　少女把一只手里的碗递给自己的娘，这身体的娘点了点头，又扭头对另外两个孩子唤道“三妮子，四娃子，过来跟娘一起吃，二姐煮的馍软软的，还热乎……”
　　两个孩子大概是真饿了，此时也不计较之前还嫌弃馍不好吃的事情了，听话的凑了过去。
　　崔棉棉的耳边很快响起来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声。崔棉棉觉得自己更饿了……
　　红脸的少女大妮端着另一个碗靠近崔棉棉。
　　“五儿，来，喝点水……”少女扶起崔棉棉的头，小心翼翼的把一只破了个口的碗凑在嘴边。
　　腹内的饥饿感个喉咙里传来的对水的渴望让崔棉棉无暇顾及那只破碗上的不明污渍。迫切的把温热的水灌进喉咙里，崔棉棉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在这个不知名的年代里……
　　喝过了水，崔棉棉才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感觉没错，这是真的在外面，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而自己在一辆木板车上，木板车上铺着一堆看不出颜色的被褥，而自己的娘此刻正就围着一张旧被和两个孩子吃着大妮端过来的水煮馍。
　　身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女人的身体明显也很不好，瘦弱的身体佝偻着，一张脸被北风吹的布满了血丝和冻裂的伤口，眼角的细纹很深，眉头也好像有无数化不开的愁绪，川字纹挂在眉间，看这具身体的大姐的长相，她应该也是不差的，可是生活让女人的脸上几乎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而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很瘦，男孩子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但崔棉棉已经知道他应该是比看起来大的，因为已经能很清楚的说话了。作为一个曾经三岁孩子的母亲，崔棉棉很清楚两岁的小小是没有这么好的语言逻辑的。
　　女孩儿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但是她知道，之前听到的声音绝对不只是这样子……
　　看来这一家人都有些严重的营养不良啊……
　　目光往远处放去，不远处有个小少女在用树枝架着一堆篝火，上面吊着一个罐子在煮东西。那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二姐了……
　　再往远处望，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有的和他们一样坐在木板车上围着破被棉袄，有的蹲在火堆边上取暖，也有人抱着乌漆麻黑的东西啃着，大概也是馍一类的食物吧？
　　这些人无一不是都很瘦，精气神也不好，相互间都没什么交流，每个人都麻木的做着自己的事，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生气儿。
　　这是一群难民！崔棉棉这样确定的想。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她死的姿势不对，否则哪有人重生在难民里的？就这豆丁一样的小崽儿，能活多久完全是靠运气好吧？
　　不知道能不能重死一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