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崔棉棉沉浸在自己生不逢时的感慨里，没注意身边的大妮看她发呆的样子叹气，觉得这个妹妹是病傻了！更没注意到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慢慢走回来，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她的爹……
　　还是烧水的二妮眼睛尖，远远的看见自己爹回来，马上站起身去迎。
　　“爹，怎么样？找到能吃的东西了吗？”
　　“还没……”中年男人摇摇头，显然自己也很失望。
　　“爹，俺捡了点柴禾用雪煮了馍，你对付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二妮拿起旁边的空碗，手脚麻利的盛了一碗清汤清水的水煮馍递给父亲。然后才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笑道：“爹，五儿醒了！大姐刚喂了她喝点煮馍的水喝……”
　　二妮的语气轻松起来，看得出来是真的在为病重妹妹的好转而开心。
　　男人喝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然而还是很快的把剩下的东西都喝光，才把空碗放到女儿手里“真的？那太好了！你娘这回可放心了！俺过去看看五儿……二妮你看着火，别灭了，天冷，坐在火边暖和……”
　　“哎！～”少女应的痛快，男人走的更快，之前还很沉重的步伐仿佛突然轻快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被风口处停着的木板车前。
　　“秀儿，俺回来了……”男人对车上的妻子唤道。
　　“德哥……五儿好了，五儿醒过来了，你看，五儿能喝水了……”女子看到丈夫，立刻放下碗，挣扎着想要从车上下来，但可能是因为僵坐的太久，身体已经麻了，差点没从车上栽下来，还好被丈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手臂。
　　“秀儿，俺看到了，俺看到了……别急……”男人紧张的扶着妻子安慰，然后才转头看向被大女儿抱在怀里的小女儿，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看起来像是欣慰，但更多的确是愁绪。
　　“爹，五儿刚醒，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俺怕她肚子里受不了馍，给她喝了点煮馍馍的水……”大妮放下崔棉棉喝完水的碗，抱着妹妹对父亲解释道。
　　“恩……”男人点点头，走过来摸了摸崔棉棉的手，确定小女儿的温度恢复了正常，既不是高烧不退的滚烫，也不是生命要流逝的那种捂不热的冰凉。
　　“爹，你给俺们找到吃的了吗？”四娃挤到父亲身边仰起小脸一脸期盼，三妮虽然没说话，可也一样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父亲，不希望错过一个字。
　　崔棉棉也抬头看着男人，男人的脸上布满了风霜之色，看起来好像快有五十岁的样子，但是她并不能确定。
　　这是一个生存条件恶劣的年代，成年人都有着不属于原本年纪的风霜，少年和孩子们却又比原本的年纪发育的要晚，单是从面貌上已经没办法正确分辨一个人的真实年纪。
　　听见儿女的问话，男人只是沉默的抱了抱儿子，又摸了摸三女儿的脸，摇头叹息。
　　孩子们明显对这个答案很失望，但也可能是在漫长的逃荒中学会了习惯，并没有过于激烈的表示。不像崔棉棉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孩子们一言不合就会耍起小脾气，整个家里他们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地位第一。
　　苦难教会人成长，也让孩子们没办法任性。
　　“爹，俺让二妮给你留了吃的，你快去吃吧？”大妮看不了弟妹这样失望的小眼神，连忙用话岔开弟妹的注意力。
　　“对，三妮四娃子乖，上娘这里待着……德哥，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吃点东西吧……”女人也连忙揽过两个孩子，对丈夫说到。
　　“吃过嘞，吃过嘞，二妮刚给我盛了馍吃，肚子现在饱着……”男人搓搓手，想了想又回头对大女儿说“大妮也去吃点吧。咱们还算好的，好歹还能有吃的……后边每天都有饿死地嘞……”
　　“哎……五儿刚醒，俺看着她一会，让娘吃个消停饭，这就去吃嘞……”大妮应声，然后把崔棉棉放到了被褥里，用破被子严严实实的裹上了才转身离开。
　　崔棉棉一直没有吭声，就乖乖的任姐姐摆弄着，不是她不想说什么，一个是因为她连自己到底是谁，多大了之类的都不知道，对现下的情况还什么都不了解，不敢乱说。另一个是因为她虽然醒了，但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浑身都是软的不说，嗓子也疼的厉害，那一声潜意识的“渴”都不知道用了她多大的力气说出来的，可是听在别人的耳里却好像蚊子一样……
　　“德哥，你说这路啥时候是个头啊？咱们的粮食也不多啦……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的……五儿今儿就差点扔了……俺还听说，他们有饿的杀人吃的？咱们一家子，就你一个壮劳力，要是……要是……可咋办嘞……”女人搂着自己年幼的儿女的手紧了紧，就好像能从孩子的身上汲取温暖一样。两个孩子就乖乖的窝在母亲的怀里，也不说话，就安静的听着。
　　“莫担心，我们这里还好……再说，拼了命，我总是会护住你们的！……也快了，过了前面的山就进了有人烟的地界了，总能寻摸到吃的，再不济，俺还能有把子力气，找点活干，总是行的！就是大妮二妮也能找个活计做的……”男人出声安慰，但显然他自己也不太自信。这年头日子不好过，穷山恶水出刁民，苦难会让人逆来顺受，也会让罪恶放大！
　　虽然过了前面的山是有人家了，可那里的人家是多寡？是不是像样的村镇？那里的人是否比自己日子好？一切都是未知的。
　　“但愿吧！咱们要是能快点到大妮婆家就好了，几十年的情分，不管是不是先办了大妮的婚事，我们也能让亲家拉拔一把……”女人低声叹息……
　　“求人不如求己，虽说张家来了信叫咱们过去，说那里白山黑水，地也沃，真是立了根树杈子也能长成大树……可是谁知道是不是安慰咱的呢…当年，张家的日子过的还不如咱们～否则也不会一家子闯关东，要说去走山挖‘棒槌’……走山是好走的吗？山里不说别的，熊瞎子就够喝一壶了！哪个不是用命在挣命啊？！哎……日子好不好还得（dei三声）靠自己…”男人话里面有些不自信。
　　张家是大妮娃娃时定的婆家，后来日子不好过，很多吃不饱的人都去闯了关东，他们家也是之前去的，这一走十几年，中间虽然联系了，但山高水远的，谁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哎~要是日子能过的下去，谁乐意背井离乡的？好歹咱们有个奔头啊……”女人也叹息。
　　崔棉棉就躺在被子里昏昏欲睡的听着夫妻两个叨叨叨，大概知道了目前的情况，自己一家应该是正在闯关东了，要投奔的是已经在十几年前去闯关东，并且日子过得不错的大姐夫一家。
　　说起闯关东，崔棉棉还是大概知道些的，不是别的，仅仅是因为自己也是闯关东人的后代，往上数不远的第三代而已。
　　崔棉棉的爷爷就是闯关东的那一批人，小时候爷爷总喜欢抱着自己讲老故事，在爷爷贫乏的故事里，闯关东的老事出镜率最高。爷爷常说，他跟着父母闯关东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没记事呢！知道的就是后来听大姑奶奶说的。
　　爷爷他们一家七口人，真走到了白山黑水的黑龙江时，只剩下了三口人，年轻的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还有在土篮子里窝着的爷爷自己……
　　最小的小姑奶奶刚出了山海关就病死了，太爷太奶为了保护大姑奶和爷爷他们永远的倒在了辽宁的大地上，最后连尸骨也找不见，二姑奶奶在吉林的时候为了给生病的自己看病自卖自身，从此失去了联系。大姑奶奶剪了头发剃了光头一个人带着三姑奶奶和爷爷乞讨着进了黑龙江，百般打听才终于找见了给人做账房的大姑爷爷一家。
　　再后来三姑奶奶早早的嫁了人，战乱年代，三姑奶奶和三姑爷爷一家也搬走了不知去向。
　　是大姑奶奶和大姑爷爷又当姐姐姐夫又当爹妈的带大了爷爷……
　　所以当夫妻两个人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崔棉棉内心是翻起了惊涛骇浪的。
　　即使没有亲身经历，只是从爷爷的寥寥数语，她也能想象到这是怎么一条难走的路……
　　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具身体的父亲看着她活过来的时候那复杂难辨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他不能确定活过了今天的孩子，是否还能活的过明天吧……因为这是一条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头的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