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秦开武是个有些精瘦的中年人，他回来的时候外面穿着时下流行的西装呢子料的风衣，但风衣的里面穿的确是长袍马褂，偏长袍下面又穿着一条灰色的西裤，头顶带着一顶黑色的羊毛礼帽，秦棉第一次看这么中西合璧的穿法，整个人是囧囧的。
　　养父相貌比起胖乎乎的伯父秦开文要有棱角一些，胡子刮得非常的干净，带着圆框的墨镜，秦棉看不清他的眼神，因为见到母亲和妻子，秦开武整个人激动的还没有来得及摘下来。
　　“娘，不孝儿回来的晚了”秦开武见到娘亲的那一瞬就放下箱子要跪，被老赵氏一把拖住。
　　“快起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干什么见面就要跪？！院子里那么凉，你也不怕冻着了！”
　　“娘，儿半年多没回来了，不能在您跟前尽孝实为大不孝，理该拜见。”
　　“别学你大哥掉书呆子!你娘我不在乎那些，你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娘，外面冷，咱们也别在外面说了，开武回来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去说吧？”小赵氏看着丈夫总算一直没插话，现下总算是找到理由插话了。
　　“对对对，外面冷，咱们进屋去……”老太太一高兴，差点忘了儿子是才从外面回来，如今东北已经大半被日本人控制住了，或者线路控制的极严，往外走的人多，回来的人少，但并不意味着很轻松就能回来。
　　秦开武没有马上就进屋，他把箱子拎了起来交给刘叔，才对站在母亲身后的大哥大嫂行礼“大哥，大嫂，这些日子家里辛苦你们了！”
　　“嗯，知道就好”秦开文还是一贯的不会说话，张嘴就扫兴。李氏拉拉丈夫的衣服，没得到回应，只好端起不怎么又弧度的笑脸对秦开武道：“二弟在外奔波才是辛苦，咱们快进来吧~~二弟一去半年多，娘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惦记，人都瘦了许多，如今二弟回来了，也好好陪陪娘吧！”
　　“大嫂说的是”秦开武习惯了自家大哥的样子，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对着大嫂好脾气的应着。然后搀住母亲“娘，儿在上海给娘带了好些东西，一会全都拿给娘看看……”
　　“人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带什么东西啊？！怪累的……”老太太高兴的嘴都合不拢，突然低头看见静静跟在小赵氏身边看着他们说话没插嘴的秦棉，连忙停下来介绍：“对了，开武，你还没见过呢，这是娘和你提过的，棉棉。棉棉，来，这是你爸，刚才忙乱，也忘了给你们相互介绍了……”
　　秦棉站住脚步，正对着秦开武端端正正的站住，在秦开武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磕了个头：“给爸爸问安，我是棉棉。”
　　秦开武刚才其实就看见秦棉了，只不过许久没见母亲，再加上没人介绍，虽说自己心里猜个大概，但是也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今看母亲郑重的介绍了，小姑娘直接来了这么大礼，连忙用手搀起来“地上凉，快起来。爸爸知道你，也从上海给你带了礼物，好孩子，以后不要行这么大的礼，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套。”
　　“是，谢谢爸。”
　　“这孩子就是懂礼貌，我第一眼见着的时候她还昏着，可就是莫名的合眼缘，你看，如今就是咱们一家的人了，开武啊，娘给你寻得可是个好孩子，你不会怪娘多管闲事吧？”老太太笑眯眯的拍着儿子的手问。
　　“娘您说什么呢？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咱快进屋吧？孩子还小，我刚才拉了一下，手冻得冰凉，别再病了。娘您也年纪不小了，若是因为儿子回来冻病了就是儿子的大不孝了！”
　　“瞧瞧瞧瞧，才一见面就知道先心疼自己闺女，你们两个啊，可不愧是两口子……”老太太说着又看看小儿媳妇，意有所指。
　　“都是娘教的好，二弟和弟妹如今疼爱棉棉也正是因为娘对我们言传身教，才让我们学会了如何关爱晚辈啊！”李氏也趁机捧了捧婆婆。
　　“你们都生了一张巧嘴，我这个老太太是说不过你们了，走走走，咱们进屋暖和暖和，眼看着过年了，这天也不见暖和点。今年的冬天也是冷的很……”
　　秦开武笑而不答，先请了母亲进屋，又站在门口让进了兄嫂，最后才和小赵氏牵着秦棉的手一左一右的进来。
　　一家人一次落座，老太太开始问正事：“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外面日本人正在到处拉人进什么劳什子商会，你不在，我们还能推一推，你回来了，怕是要推不过了，这可如何是好？！”
　　“娘，车到山前必有路，您不用为此事过于担心，我回来的路上便遇见了日本人了，这群王八羔子一时半会还指望着我们这些商人帮着他们恢复东北生气，软硬兼施虽然有，但还不至于过分，儿会想办法敷衍的。”
　　“敷衍？你怎么敷衍？老二，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你，有些原则性的错你可不能犯！”秦开文直觉一听敷衍就不好，想也不想就开口说道。
　　“大哥，您多虑了，如今东北眼见是要全部沦落到日本人手里了，恐怕他们也心不止于此，我听闻，废帝已经被他们接到了长春，不日怕就要复辟了……”
　　“复个屁辟！被日本人架着登上的皇位还能是皇位！可惜了咱爹当年，为了这种腐朽的种子去殉国！”
　　“行了，说这话怎么就扯到你们爹身上去了，老黄历就别翻了！”两个儿媳妇不敢发言，老太太听不下去了，她其实对死了的亡夫没有太多的感情了，那些年一出又一出的闹得，早就耗尽了感情和心力。因而也并不像听到两个儿子说起他。
　　“娘，您别气，是大哥误会了。”秦开武连忙安抚母亲，然后才对秦开文道：“大哥，我并不是要做汉奸，但你也知道，如今在日本人地下活命不容易，咱们家的生意虽然比起火药生意和药品生意要好得多，但也是跟着衣食住行挂了钩的，短时间内日本人吃不下中国这么大的地方，怕是只能控制。除非咱家把厂子都关了，生意也不做了，否则你以为日本人还能放着咱们不管吗？！何况，我如今也不怕给您们都透个底，但这话我希望就不要再进了别人的耳朵了，否则咱们家都得这个……”秦开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赵氏连忙起身要带秦棉离开，她虽然直性子，但不是真的傻，听也觉得接下来的话是不易告知外人的，尤其秦棉年纪小，还不知能不能管住嘴，别再幼儿无知，给家里无意间抖落出去。
　　秦开武看了一眼没做声，这就是默认把孩子带出去了，秦棉虽然想听，但也不是不懂眼色的人，还是乖乖的起身跟在小赵氏的身后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秦开武说道什么棉袄……义勇军的字眼，但声音太小，也听不真切。
　　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秦开武才继续说“娘，您别着急，我做这事儿隐蔽，都是自己亲自出面，不会有人抖落出去，咱们中国人的地盘，凭什么就让给这群豺狼，可惜了我已经从部队出来了，否则我一定提起枪狠狠的干他一场！……哎，娘您别着急，我就这么一说，儿子不会去打仗的您放心。大哥，所以说，您真的是误会我了，进日本人的商会，只是个掩饰，起码也能方便我继续做生意，也能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娘，您从小教导我和大哥做人要正直，要知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如今儿子找到了可为的事了，但是儿也怕给家人带来危险。我也是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若是有朝一日被人骂道头上，儿认了，只是，儿希望娘和大哥能知道，儿不是这样卖国求荣的畜生。”
　　“哎~~老二啊，你也是大人了，娘没说你做的不对！娘只怕……算了，咱们是生是死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老大两口子，你们也听着了？你二弟把这么要命的事儿跟咱们说了，娘希望你们能守口如瓶……”
　　“娘您放心，我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二弟的选择但凡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会认同。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也知道国家危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李氏连忙在婆婆面前表态。其实刚听见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的，但她一向佩服这样的人，想了想，这是自己二弟，亲小叔子，作为家人，怎么也不能拖了后腿才对。
　　秦开文沉默了一会，也在妻子之后表态：“二弟，吾不如你远已……娘，您放心，我虽然平时胆子小还爱唠叨，但是这件事，我就是把自己舌头割了，手剁了，也不会朝外面透露一个字的。”
　　“好好好，我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出了你们两个很是有风骨的后人，娘只有高兴的。虽然娘希望你们平平安安，但是娘也不希望你们为了活着什么卖祖求荣的事都做，咱们可以活的窝囊，但不能活的没良心。如今我儿都有这样的志气，做娘的绝不会拖后腿，只希望咱们都能看到把强盗赶出中国的日子……”
　　一家人在一起说了一会话，老赵氏才问起了刚才秦开武说在车上遇见日本人的事情。
　　秦开武如今既然把话都会家里人说了，也就索性说的透点。秦开武回来的一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和平静，日本人虽然占了东三省大半的土地，但是治下的中国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普通的老百姓固然是敢怒不敢言，胆战心惊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有一部分人为了苟延残喘开始给日本人做狗腿子，但更多人是在以各种形式抵抗着的。
　　九一八刚刚结束外面即有人散发《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据满洲宣言》的传单，后来更是组织了大大小小的游击队各处骚扰日军，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后来从黑龙江传来马占山将军的抗日宣言后，各地更是涌起了一股抗日热潮，说是四处起义也不为过。虽然国民政府并不给与支持，甚至不予承认，但并不能消减东北人民家园沦落后对贼寇的抵抗情绪。黄将军在辽宁省组织起了义勇军，更是成了日本人的心头大患，但补给不足，随着东北天气日渐寒冷，秦开武虽然人在上海，但也想办法通过一些渠道给革命义勇军送去了棉衣被服等物资，以期能够帮助战争前线的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
　　无奈的是日本人各项后勤补给充足，义勇军人数有限条件有限还是在到处流串着开战，虽然给日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相对整个东三省来讲也是微乎其微的。而且他听说，日本人已经派人秘密接触马将军，意图劝降，如果黑龙江处的部队也降了日本人，到时候日军兵力从黑龙江抽出一部分沿着满洲铁路到这边来，恐怕义勇军处境会更加艰难。
　　所以他经过深思熟虑，把上海的生意交给了可信的人，还是决定回到奉天，就近也能更加方便的帮助人。但怎奈秦家商号在日本人那里已经挂了号，在上海的行动虽然隐蔽没有被发现，他本人却还算是日本人的关注对象之一，这也是为什么老赵氏她们一度寄信规劝过秦开武，不如直接留在上海，避免回到东北，毕竟亡国奴的日子不是好过的。尤其他们家不仅仅是单纯的大地主，同时也是商人，在奉天从事偏偏也是和后勤相关的衣物被服的生意，之前秦开武不在还好说，老赵氏一推二五六，只说妇道人家不懂生意的事情，秦开文也是应着老太太的话之乎者也的掉了一堆书袋子，目的其实只有一个，秦家的生意小本买卖，掌舵的人是二老爷秦开武，偏他不在，别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但他们自己却老实的呆在奉天不能出来与他团聚的原因之一。
　　因为秦家人也好，其他商家人也好，除了九一八刚过的那几天城里还乱着，那之后根本就出不去城了。好巧不巧，老赵氏还是九一八之后进的城，更就更是守得严严实实的别想出去了。
　　因而这边厢秦开武一上火车，那边就又日本军官故作偶遇状在火车上和他相见。谈话中见他没有什么强烈的反日情绪，也没有提家人逃亡的事情，甚至还要回到奉天才对他客气有加。
　　所以说秦开武回来的一路虽不至于冒着枪林弹雨，但是也是冒着极大的危险的。
　　秦棉被领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在想着养父的事情，养母离开他也没注意。她原本觉得养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比起大伯自己的养父才是更像书生的那个人。但是刚刚聆听的只言片语来看，恐怕养父骨子里还是有着军人的热血，若不是碍于身体素质不好，家中又有高堂老母和兄嫂妻子，怕是恨不得自己扛枪冲上战场了。
　　哎~~自家姐姐和兄弟的消息还没有，这边养父母的事情也好复杂啊！
　　什么时候能长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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