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奉天城里的秦府建筑受了西方的影响，和城外老赵氏的庄子完全不同，是典型西式建筑，与其说是个府邸，不如叫做别墅更合适些，或者按照时下的说法，叫做公馆。门口此时已经站了人，为首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文质彬彬的样子，带着圆框眼镜，留着一字胡子，有些微胖。他身旁的女人看起来就瘦很多，一张容长的脸，长相比较符合时下对女子的审美，弯弯的眉毛，眼睛不大不小，嘴也很好看，就是平日应该不苟言笑，虽然尽量微笑了，可是还是觉得只是微微翘起了嘴角而已。她脸上的表情虽然沉静柔和，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类似封建大家长的气质是做不了假的。
　　小赵氏抱着秦棉跟着老赵氏下车，中年男女连忙迎过来嘘寒问暖
　　“娘，您总算回来了，这一路还顺利吧？”男人快步走过来搀住老太太的一边胳膊，小心翼翼的问。
　　秦棉猜这位长相微胖的就是她的新大伯秦开文，身边的估计就是养母提过的，大伯母李氏。
　　“娘，一路辛苦了，快进屋里歇歇，我让人给您和弟妹准备了吃食，您一路上颠簸，早饭怕也没吃好，进来休息会儿咱们就摆饭。”大伯母一边搀住老太太的另一只胳膊。
　　“不急，来见见，这是你们的侄女儿。棉棉，下来见过你大爷和大娘。”老太太摆摆手，对着秦棉道。
　　小赵氏连忙把秦棉放到地上，牵着秦棉的手看着自己的哥哥嫂子，看起来比这个第一次见长辈的小孩儿还紧张的样子。秦棉抬头冲养母笑笑，才走到大伯和大伯母身边鞠躬“大爷好，大娘好，我是棉棉。”
　　“嗯……”大伯只是点了点头，倒是大伯娘拉起秦棉的小手，微微弯下腰“这就是棉棉啊，长得可真漂亮，大娘可算是见到你了，一直听刘叔说起你呢！”
　　“娘，我们快进去吧，您也累了，早些进屋歇歇。如今天凉，棉棉的手都冻冰了……”李氏牵起秦棉的手交到小赵氏的手里，才又对婆母说。
　　“嗯，最近天凉的厉害了。对了，我们刚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设卡的日本兵，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老太太一边走一边问。
　　“是啊，见人和车就拦，拖到一边就搜，吓死我们了~”小赵氏也是心有余悸。
　　“最近城里有革命党人到处撒些抗日的传单，恐怕是在查那些‘红匪’……”李氏解释。
　　“嘁~妇人无知！值此国家存亡之际，那些都是勇士，都是为了国家之未来不懈奋斗的英雄！什么叫‘匪’？这些东洋强盗才是‘匪’！”周开文不满自己妻子的言辞，愤愤的开口。
　　“妇人无知你有知？！你不是无知妇人生的？！”老太太看着被噎住的大儿媳妇白了儿子一眼“我只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周开文，你老娘还活着呢！管住了你的嘴！”
　　“诶，娘，您这是干什么？大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这世道不平，也是一腔爱国之心。”小赵氏看见气氛僵持下来，连忙开口。
　　“哼!国不是用嘴炮去爱的！我告诉你周开文，你在外面给我少胡说八道，笔杆子磕不过枪杆子，你少逞能给家里遭灾惹祸，别忘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要是真有本事扔了你那破书呆子去从军我还服你！”老太太说着话也进了院子，甩开儿子搀着的手径直往屋里去。
　　“娘……是我说话不对，您别生气，开文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李氏有些尴尬，她就是顺着外面的说法复述一遍，没想到惹得自己男人这么大火气。话说也是，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过，但若是让婆婆再说下去，回头遭罪的还是自己。周开文倒没有打女人的本事，可是拗起来能一年不和她说话，这种还不如和她打一架呢。
　　“是。娘说的是，儿知道。”被老娘训了一顿，周开文讷讷不敢言，连声应是。
　　“娘，大哥也是一时气愤，您别气。您看，棉棉都饿了，咱不如上楼梳洗下下来吃饭吧？”说着给自己闺女打眼色。
　　秦棉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该看得懂好还是看不懂好。实在是小赵氏的眼色甩的太没水准，她怕是觉得全家都知道她心里想的呢。但还是决定开口“奶奶，棉棉看您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您可别饿坏啦~棉棉该心疼啦！”
　　“小鬼精灵，自己饿了就说自己饿了，往老太太我身上赖啊？”老赵氏捏了捏秦棉的脸蛋，对着一个儿子两个儿媳说“行了，都别搁着杵着了，我和老二媳妇带着孩子去收拾下，你们两个叫人摆饭吧！折腾了大半个天，确实累，吃了饭，也好睡一觉。”说完就要上楼，刚抬脚就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大儿子说“对了，我说了要给棉棉开蒙，如今外面世道乱，学堂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得，但是总不能让孩子当睁眼瞎，你在家无事就教你侄女学学东西。”
　　秦开文其实有些不乐意，他儿子当初他都不大爱教，都是弟弟教的，现下可好，还得教侄女不说，这个侄女还是养的不是亲的。也不知道老娘哪儿寻摸回来的小姑娘，长得算是不错，可也不知道原本念过书没？！这么点个小东西，他教她甚？背不会能打手心不？！但也不敢反驳，只连连点头“娘说的是，明天起我就给棉棉开蒙。”
　　“嗯……”老太太没说话，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就上楼去了，那脸上的表情和刚刚秦棉和秦开文打招呼是他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走走走，妈带你去洗洗，这一路灰大的，隔着玻璃窗都能落一身灰”小赵氏也不便看大伯哥那一脸便秘的表情拉着闺女火急火燎的跟着老太太的脚步上楼，很怕是大哥大嫂留她说什么。她大嫂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她最大的表情就是没表情。她可不参合，她姑母兼婆母平日都好说话，就是一定见大伯哥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就来气，劝也劝不住的。还是别当炮灰了……
　　秦棉很快被小赵氏洗刷干净，换了一身和回来时完全不同的小洋装。她回来的时候穿的还是挺中国风的小号版的秀禾服，梳着两个小犄角辫，此刻已经把头发放了下来，半长不短的碎发因为还有点湿，散着在耳边垂着，她有点羊毛卷，所以本来勉强能扎起来的头发这么放下来看着也不长，头发全都勾勾丫丫的卷在脖子根，因为之前多少还是营养不良，发质并不好，洗完以后半干不干的看起来都是毛毛躁躁的，小赵氏给她头上摸了好些发油才服帖了。身上换了粉白的蕾丝连衣裙子，袖口和裙角上面层层叠叠的缀着花边儿，领子上面还用带子系着蝴蝶结。这风格，特别的巴洛克，也不知道这是谁准备的？
　　老赵氏早都坐在了餐厅里，大伯和大伯母就在旁边陪着，看起来气氛还是不错的。秦棉有些忐忑，因为小赵氏非要好好给她打扮打扮，竟然这么久才下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伯父伯母，没想到长辈们都等着了她才下来，实在是太失礼了。
　　李氏看见跟着小赵氏带着的秦棉眼前一亮，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我就说棉棉穿这样的裙子一定漂亮！果然不错。”说着又看向老太太道“娘您看，听说现在外面的女孩子特别时兴这样的西洋裙子，我就照着您给的尺寸在外面给棉棉定了几套。您看看，这孩子这么一穿上，像不像……那什么娃娃？”李氏一时蒙住没想起来
　　“是洋娃娃！”秦开武开口。
　　“哦，对，是叫这个名儿……”李氏连忙点头。然后才又有些稀罕的摸了摸秦棉的脸蛋“我啊，之前就想着，要是能生个闺女，我就给这么打扮，多好看！”
　　“大嫂就是会挑东西，这件衣服我一打开柜子就相中了，这才给棉棉穿上了。这小丫头还不好意思呢！说什么都不肯穿……看，妈没骗你吧？！穿着可好看了呢！”小赵氏与有荣焉，虽然衣服是李氏给选的，但是穿着的是她闺女，她闺女被夸好看，她就高兴。
　　“嗯，是好看，不过这衣服穿起来也麻烦吧？在家里还是穿咱们自己的衣裳方便。”老太太点点头算是认可，但其实她这个年纪来说，不大能接受的了这些西洋物，还是看自己穿惯了的秀禾服好看。之前小丫头穿那身就不错，那还是她让秦妈用着她压箱底的好料子给赶制出来的呢！
　　“奶奶，棉棉来晚了，劳您和大爷大娘等……”秦棉对大人们对自己服装的评价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规规矩矩的走上前，低头对长辈们行礼，不论怎么说，迟到总是不应该的。
　　“好了好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妈要打扮你才让你迟了，罚也是罚她。再说也没很久，都吃饭吧，再耽误下去就错过了饭头了”老太太对养孙女一向脾气好。
　　一家人听了老太太的话纷纷落座，秦家老太太坐在主位，大儿子和大儿媳依次坐在左手边的一位和二位，右手边的第一位是空的，应当是给秦棉的养父秦开武留的位置，小赵氏坐在右手边第二位，秦棉就挨着小赵氏坐着。秦家老太太说话向来好使，一句开饭，诸人也就规规矩矩的坐好，简直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典范，除了偶尔小赵氏给秦棉夹菜，饭桌上就是筷子偶尔磕在盘子碗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秦棉在秦家公馆的第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就一直平静的呆在秦公馆的里面，外面的世道乱，奉天城除了回来的那天，他们几个女眷再也没出去过。除非必要，连小红都很少出门，家中买菜一般是刘叔或者秦妈去，老李头也跟着回到了城里，概因为老赵氏怕他孤老头一个在外面除了什么事家里不知道。城外的庄子就托给了附近的佃户照看。哦，这里要说的是，秦家除了在外做买卖的二爷秦开武，家里一部分的盈利都是来源于老秦家的地，城外当初住的那个庄子附近的地几乎都是秦家的。附近的很多的农民都是秦家的佃户。所以，秦家也算是地主。
　　秦棉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起床以后和家人一起吃饭，然后和不苟言笑的大伯学习。得益于她成年的灵魂和三妮当初填鸭式的灌输，她好歹是对繁体字有过初步的认识，倒也能跟得上大伯的进度。话说这位大伯对古文学的掌握确实是扎实，可惜的是秦棉一个现代灵魂，除了考试必备的，几乎不怎么接触古文学的人，大多的时候都是死记硬背，鸭子听雷。秦开文也不考虑五岁小孩儿能不能听懂，开篇就讲，讲完就让她自己看着背，第二天就检查，倒也不要求她理解，反正背不下来挨罚。秦棉尝试了一次戒尺的味道，再不敢不认真，每天努力背书认字，就怕挨罚，倒也学了不少字，现在看个简单的书信倒也能勉强看个明白，相信再过十年，她也能有所成了。
　　上午跟着大伯学两个小时的课，下午就比较轻松了，偶尔同大伯母和养母学习女红，但更多的时候因着老赵氏说她年纪小别累坏了眼睛，所以就是陪着老赵氏散散步说说话，。
　　崔家几个哥哥姐姐的消息一直没有打听到，她其实有些着急，可是又不敢催。说到底她只是个养女，再大的脸也不敢过于指使秦家人为她做这做那。只能偶尔对老赵氏提到自己做了噩梦，梦见哥姐生病没钱治病，要卖掉他们自己给人家做佣人，可是又遇见不好的主家，结果被打死。
　　老赵氏听秦棉的哭诉就笑，说她小孩子家家的噩梦也不能全当真，不过是心里想念姐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还是吩咐了秦开文去外面发报纸寻人，也让刘叔出去的时候和相熟的跑生意的人打声招呼，向着东北边的方向去帮忙打听。
　　奉天的冬天就这样在秦棉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中过去了，直到年前腊月二十六，她第一次见到养父秦开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