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秦家在奉天应该还算体面，不仅用得起佣人，宅子也大的很。当初她醒来的时候是在奉天城外的庄子里，风格上比较古朴，据说是老秦赵氏当年的陪嫁。等到她和他们一起进城才注意到，奉天此时的建筑颇有些中西合璧的味道，没有她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大上海的味道，但也充满了二十世纪初所特有的摩登味道。西式的建筑比比皆是，感觉有点像她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去过的当年的俄罗斯风情街，但是在建筑风格上又不全然相同。
　　十一月的奉天冬天的味道已经很足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都穿上了厚衣服，有穿棉长袍的男人，也有穿西装呢大衣的，女士们更是穿什么的都有，有穿旗袍搭皮草大衣的摩登女郎，也有穿棉袄短卦的普通百姓，还有穿着学生装的女孩儿行色匆匆。
　　秦棉坐在车上，跟她一起的还有养母小赵氏和奶奶老赵氏。大街上的人很多，刘叔车开的很慢，副驾驶上坐着的是小红，秦妈在庄子里还有事情没有打点完，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奶奶，外面为什么这么多人？不是有日本人来了吗？大家不怕吗？”
　　“谁来了日子也得过，上学的上工的上班的，哪个能不出门？棉棉，以后这些话在外面不要乱说。”老太太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哦……”
　　“闺女，你记着，以后没事儿不要出门，外面乱的很，别看这会人多，到晚上可没人敢出来……”
　　“嗯……我会乖乖在家里呆着……”
　　“也不必紧拘着棉棉，难道你还因噎废食了不成？老刘，开文回来没有？”老太太看了眼儿媳妇，又转头问司机老刘。
　　“回来了，在家里等您。”刘叔点头，车子终于缓慢的开过了人群，但是速度也没有变快，老城区的道路不宽，地面也是多少有些凹凸不平，秦棉坐在车里觉得自己被颠的一路没吐出来真是不容易。
　　“巧珍，回头把棉棉送去给开文，让你嫂子转告他少在外面胡说八道，小心祸从口出。有那时间没事儿干不如给他侄女开开蒙。”
　　“哎，晓得，回去我就和大嫂说。不过娘，我觉得您也是白担心大哥那人，您也知道，他其实不敢在外面惹事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大哥平时是胆子小，但我怕他书读多了脑子锈了！万一在外面喝酒喝多了胡说八道了什么给咱们家招灾他都不知道怎么招的。”
　　“听说日本人在让学校复课，大爷也许就快要回去上课了，等上了课，他不一定有时间出去喝酒了……”刘叔一直竖着耳朵，听了主家老夫人的话说道。
　　小红看自己爹插嘴主家的话，连忙扯了扯亲爹的袖子“哎！爹，前面有日本人，咱们怎么过去？”
　　老刘顺着闺女的话往前看，果然在前面的路口看见了设卡的日本兵，看似在检查什么，过往的行人车辆都被拦住，一一等候,连忙回头请示“老太太，您看？咱们要不要改道？”
　　“娘……”小赵氏有点害怕，这还是日本人占了奉天之后她第一次直面日本人。
　　“有什么好怕的，咱们一没犯法二没惹事儿，何况既然设了卡，怎么可能改道就没有了？！老刘，开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车子缓缓在队伍后面停下，果然有日本兵到跟前来，拿着枪托砸窗户。老刘不敢不应，连忙开门下车，还没等说话就被一日本兵压到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问“你滴，干什么地？！”另一个日本兵就要开门，小赵氏吓得抱紧了怀里的秦棉，一脸紧张的看自己的婆婆，小红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呦西，花姑娘地……”副驾驶的门被打开，小红被一把拉下来，吓得想尖叫又不敢。老刘看见自己的闺女被拽下来，没办法假装淡定了，连忙大声说道“太君，太君，我们是东大关街秦家，车里是我们老太太和夫人小姐……”旁边的大概是翻译，可能听说过秦家，再看老刘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可能是生出点作为中国人的同病相怜，或者是良心发现，对着旁边的翻译点头哈腰“太君，您看，这是……”
　　秦棉窝在小赵氏的怀里，看着那个中国翻译点头哈腰的趴在日本兵的耳边说了什么，那个日本兵才放开了小红，顺带还抓了把小红的前胸，吓得小红要躲，结果被踢了一脚也不敢动了。索性日本兵没有下一步动作，小红连滚带爬的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坐在座位上瑟瑟发抖。老刘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好歹是一行人里唯一的男性，短暂的紧张和害怕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对着去检查别的路人的日本兵僵硬的笑了笑，然后才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递给翻译“幸亏有您给解释，否则我交代在这不要紧，车里的夫人和小姐们受了惊我也没法交代，小小心意，希望您笑纳。”
　　翻译看了看香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对这烟感兴趣，笑了“小事一桩，不过你也知道，如今日本人当家，以后……”翻译看了看车里的老赵氏一行人，目光在前面的小红和相对年轻些的小赵氏身上停了停，继续说道“别说兄弟没提醒你，女眷无事的时候还是莫要出门了”
　　“嗳，嗳，晓得，晓得，您辛苦了……”说完刘叔也上了车，关上车门大大的喘了口气，才发动起汽车继续前行。
　　车上的人劫后余生，小赵氏才问刘叔“老刘，外面怎么回事儿？”
　　“说是有反日分子，日本人在查来往车人，怕藏匿匪徒……”
　　“天杀的日本人！”小赵氏嘟囔了一句，看见小红吓得还没缓过来气，一直抓着自己的衣服，连忙问“红啊，你有没有哪儿受伤？”
　　小红摇了摇头，缓了好一会才回话“没……就是吓到了”
　　“那个翻译说什么不让出门了？刚不是街上有很多人吗？怎么咱们这里……”小赵氏还有些不明白。
　　“还不明白吗？刚才小红如果不是说了是秦家人，又恰巧他们跟着一个翻译，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你们要是出去了，身边没个人跟着，落了单，自己想想下场吧……”从遇见日本人之后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太太听见儿媳妇的话终于开口。
　　车上的人听了老太太的话都陷入了沉默，秦棉也不在说话，她觉得，或许要在这个世道下生存下去，比她想的还难。不知道大妮二妮如今在哪儿了？三妮还好，营养不良，长得不像大孩子，四娃就是个小孩，还是男娃，可是大妮二妮如今都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尤其二妮，长得最好。一路上别说是日本人遇到了没有好下场，就是遇到了普通的中国男人，也难保不会因为孤身的两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发生什么……
　　“奶，我大姐二姐他们……会不会遇到日本人？”
　　老赵氏看了看自己新认领的孙女，勉强笑了笑“棉棉放心，奶让人帮你寻着呢，报纸上也登了寻人启事，就是不知道你姐姐们能不能看到。可是东三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是那么好找的。咱们如今除了等消息也做不了别的，只能祈祷你的姐姐们运气好，别遇到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了……”
　　“哦……”秦棉的心一直很乱，一面对自己说大姐他们平安，一面却还是担心。老赵氏登了报纸的事情她知道，因为拿给她看过。之前认亲，她已经把自己知道的自家情况交代了，也说了自家人识字的事情，包括几个姐姐哥哥的名字和排行，毕竟要靠人寻亲，不说明白了，再错过了改怎么办？
　　可是就像老太太说的，东三省说大不大，说小是真的不小，找几个人，是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几个逃难的人。
　　路程就在一车人各自的担心中结束，秦棉到了她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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