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醒了醒了，她醒了，娘，这孩子醒了，谢天谢地～”
　　崔棉棉其实迷迷糊糊的恢复意识有一会了，可是身边软软的，暖暖的，很舒服，让她有一阵恍惚，还以为是在做梦。因为眼皮实在沉得很，不想睁开，但是理智又告诉她醒来。只是她的手刚动了动，浑身上下就像被碾过一样疼，疼的她眼皮跟着抖得厉害，却半天没有睁开，嘴里忍不住就发出来“嘶”的声音。
　　睁开眼，她还没看清周边的环境，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模糊的视线里被迫挤进了一张岁数不太大，但是明显也不怎么小的大脸，想看不清都难。
　　“……”崔棉棉木着脸，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哪疼？哎呀你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咋不说话呢？”女人伸出手摸了摸崔棉棉的头“不烧了呀？！咋还呆呵的？”
　　“大婶，这是哪？”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行不？
　　崔棉棉浑身都疼！她还这么噪舌，真的，不是想着这是救命恩人，她真的想回嘴！可是她忍了，但是再不开口，恐怕真的要被当傻子了……所以哪怕这女人看脸不超过三十岁，她也叫了‘大婶’。她真是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好了，竟然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女人一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娘，可能她没想到小丫头片子嘴这么噎人，被叫做大婶觉得心塞了。
　　视线里再次出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但是看起来保养的还算不错，如果不是发色有些斑白了，她会以为这至多是个中年人，老太太身上穿着在崔棉棉看来有些像后世开始流行中式婚礼的时候新娘子穿的秀禾服，但颜色是青蓝色，服装的样式明显没那么潮了，很宽松的样子，完全不显身段，其实想也是，这个年代的人，大多还是有些守旧的，衣服不可能像后世那样不管多大年纪，都把自己打扮的和小姑娘似的。不过老太太典型的北方女人的体魄，虽然不胖，但是骨架相比她一路见到的很多女性来说还是不小的，一身秀禾服穿在身上不但没有以前电视上看到的老照片里的民国女人的柔弱和瘦小，反而看起来莫名的就觉得很有气势。大概是因为老太太虽然面目祥和却眉眼硬朗，有些英气的缘故？老人家身上的料子看起来不错，家里应该很是讲究的，她的头上带了一个抹额，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面色红润，一点不像他们那群逃难的人的样子。
　　“丫头，别怕，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家在哪儿？”
　　对上一张有些年纪了的，温和的面孔，崔棉棉是说不出什么噎人的话的，尤其这个老太太还是救命恩人。相比之前看到的傻大姐一样的女人，老太太明显不是好糊弄的，况且她也没想着要骗人，就她这小身板，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这世道里消失的无声无息，她是有多想不开。
　　“我叫五儿，今年五岁……奶奶，这是哪儿？”
　　“五儿啊！你怎么一个人倒在路上？爹妈呢？”老太太还没开口，年轻的女人就发问了。她实在好奇，这孩子是怎么自己跑到大路上的？看起来还一身的伤，狼狈不堪的。
　　“……”我得怎么说？能不说吗？崔棉棉心里在衡量，怎么用一个五岁小孩儿的语言表述出来，但是她的眼里却先一步续了泪水，这不是装的，而是女人的话真的戳到了她的伤心处了，心理反射到生理，身体没等她的大脑思量好，已经先一步做了选择。
　　“呦，这咋还哭了？别哭别哭……”女人有些慌乱，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好。还是老太太看不下去，把崔棉棉捞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后背安慰“好孩子，别哭，不想说就不说了……”
　　“呜~爹和娘死啦！……有大兵追着我们跑……说我们听不懂的话……姐姐，姐姐不知道哪去了……”崔棉棉打了个嗝，断断续续的把事情叙述了个大概。爹娘死了，和大姐他们失散，她一个小孩子，想要活下去都难，更别提是找到他们。当务之急，还是先考虑怎么活下去好些。五岁的小孩能说明白这些话应该就不错了，她也不敢直说是被日本人追杀，只能这么含含糊糊的交代下自己的处境，算是给老太太的回话，同时也是为了得到同情。
　　这母女两个看起来条件不错，不知道会不会看她可怜收留她，做个小丫头也行啊，端茶倒水她都会，别的以后也可以学。好死不如赖活着，她现在还不想死。
　　“可怜的孩子……”老太太拍拍崔棉棉的背“好孩子，别怕，先跟着奶奶吧，奶奶帮你打听你姐姐的去处……”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这孩子怕是已经没有家人了。这些日子，外面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你先躺下再睡会，奶奶去看看给你准备些吃的，一定饿坏了，可怜见的……”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出去。她身边的女人连忙搀住，回头看了崔棉棉一眼欲言又止，还是跟着老太太一起出去了。
　　崔棉棉等母女两个离开才有心情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应该是真的条件还不错，她躺的床上很是古色古香，她仰着头躺着竟然还在床上头看见了雕花，再感受了下自己盖的被子，大红的颜色很是鲜艳，摸起来也是软软的，很温暖。动了动身体，她的衣服好像也换过，身上现在的触感不像是穿着她的破布衣服，到好像在穿着丝绸，滑溜溜的。想到这点，她才想起来自己被人收拾过了，脖子上的银锁也不知还在不在？她现在浑身的感觉都有些迟缓，完全感受不到脖子上有东西的感觉。这样一想，崔棉棉顾不得身上疼，左手臂伤了不敢动，右边没伤不知道为什么也感觉酸疼，费力的抬起右边的胳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嗯，绳子还在，再往下，在睡衣的外面，崔棉棉总算是摸到了自己的小银锁，冰凉的触感，给了她莫名的安心感。
　　总算没弄丢，否则，她和崔家人最后的信物都不见了，以后该怎么找呢？
　　话说这边的两母女出去之后，年轻的女人才憋不住问自己的娘“娘，这孩子……”
　　“我知道你想说啥，就是你想的那样了。咱们家也不差一口饭，养着吧……我估摸着，他家人可能都不在了……”老太太说的平缓，就像见惯不惯了一样。
　　“不是，咱们不是都没抵抗就投降了吗？看那些日本人进来以后也没有杀人，怎地这孩子一家……”
　　“你忘了咱在哪儿捡着她的了？”老太太斜了一眼自己儿媳妇，当年想着儿子小小年纪太一本正经了，给配个活泛的媳妇也好，没想到活泛是活泛，就是岁数小还能叫活泛，岁数大了就觉得有点缺心眼子！咋就有人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子呢？！
　　“望花屯那附近啊，咋了 ？”女人张嘴就答道，但是明显还没反应过味来。
　　“望花屯，望花屯在北大营北边，你说咋？！”老太太恨铁不成钢。
　　“这些天杀的！”女人被婆婆点了一句也反应了过来。
　　“知足吧，你这是在奉天城里！托那小败家子的福，他一句不抵抗，全奉天都免于炮火成了亡国奴了！日本人还得装脸面，暂时不会再城里怎么着我们，可也得小心点，你这些话不要外面说，让人听了抓去，咱家可没有人能救你去！”
　　“哎，我知道啥能说啥不能说……”女人连连点头，心里却在腹诽婆婆，告诉自己不许胡说，自己却在那一会一个亡国奴，一会一个败家子儿。连她都听出来婆婆骂的是谁！心里怕是比自己恨得厉害呢！这要是让外面人知道了不是比她还倒霉呢。
　　“行了，去看看秦妈那准备了啥吃的，挑着好克化的给那孩子端点，看那孩子的样子，也不像是小家小户养出来的，我看她之前穿的虽不好，但是皮肤嫩的很，身上还有票子和银元，怕是之前被爹妈养的也娇。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出现在北大营后边？！”
　　“娘，我听她口音有点怪呢！像是关里家的味道，但是又不全像……”女人还是搀着婆婆的手臂，跟着婆婆慢悠悠的晃悠。
　　“我听出来了！哎！算了，一个小娃娃，甭管什么家里养出来的，如今也落难了，这冷不丁的家里人都没了，自己还糟了大罪，可是吓坏了，不好好养养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在路上折腾了两天，我也累了，去躺会，晚饭前别叫我了……”老太太不欲多谈这些敏感的话题，指使儿媳妇去看看厨房，自己则准备拐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嗳”女人答应的痛快，想了想却还是没松开婆婆的手臂问道“娘，跟那孩子得咋说？”
　　“你就告诉她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她家人，让她跟着咱先过。过段日子找见了再送她回家呗……”
　　“这不是找不见了嘛！总不能一直糊弄着吧？”
　　“说你脑袋是愚木嘎哒真是一点没错！她才多大，五岁的小丫头片子能记住个啥？过段日子慢慢就忘了，正好你和老二也是这么多年没再给我们老秦家生个一男半女的，那丫头不如就认在你名下，以后大了，也能给你养老送终！”老太太被问烦了，直接挑女人的短处开刺。
　　“娘~”女人被掀了短，一声娘叫的跟唱戏似的一波三折“唔~~我就知道娘你还是嫌弃我……都怪我没本事，没给咱老秦家添丁，这些年还只有大哥家小明一个孩子……”
　　“闭嘴！别总在这上面哭哭啼啼的！这是怪我让你嫁进秦家来绝了后了？！”老太太气的胸口起伏，这个小儿媳妇，越大越浑！都是自己弟弟两口子惯得！
　　“嗝~”女人被老太太骂的一噎，哭声没酝酿出来还憋得打了个嗝。
　　“你要是埋怨，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听说都讲什么婚姻自由，不行就和老二离婚，别整的好像老秦家对不起你似的……”
　　“娘，娘我错了，我没那意思，开武这些年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清楚，要是别家男人别说没儿女的，就是有的，也在外面勾三搭四了！我日子这么顺当，开武对我也好，我怎么可能……”
　　“行了行了，我也是好心，怕你和开武年纪大了孤单，鸣儿到底是侄子不是儿子，这些年在国外，也没长在你们跟前，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
　　老太太说起唯一的孙子，心里也疼！但说的也是实话，孙子是大儿子的，又才十岁就送去了日本留学。这一走不是一年两年了，回来的时候也得二十来岁了，咋知道他长成什么性子了？！怎么能把二儿子就托给孙子一个人？！
　　可是二儿子也是自己身上的肉，当年要不是自己太要强，也不会和丈夫闹矛盾，险些把孩子闹掉了！结果是保住了，却害的小二儿先天不足，身体一直不好，差点养不活，后来还是军营里的弟弟看不下去，说是不如跟着他学点功夫把式强身健体，没准就能好。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把二儿子送了去，在弟弟那跟着操练几年，儿子身体果然一年强似一年，但是和这小表妹朝夕相处，就有了感情，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死活闹着要结婚。她自己心虚，知道儿子的毛病，但儿子自己不知道，弟弟和侄女虽知道二儿身体不好，却也不知道自家儿子是个外强中干的，所以她也没很拦着。再说二儿子从小身子不好，性子又老成，很少主动要求什么，这还是第一次跟她求。再加上考虑侄女性格活泛，却又单纯，弟弟也怕外嫁太远了看不着吃亏，于是就这样在她对儿子身体状况的隐瞒下把侄女娶了回来。
　　当年皇帝倒台，她家那个老不死的死心眼闹殉国没了，全家就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大儿子被教的整个一个死读书的老古板，外面完全挺不起来，只靠着他一个寡妇勉力支撑家业，眼看一日败过一日，开武就跟他舅舅说离了军营，自己出去跑商，背靠着北洋军的舅舅兼岳丈，这些年开武在外面打拼，家里日子好了，也越来越有排面，但是全家依然对这个儿媳妇都是宠着惯着的，倒让她白活了三十来岁，还是个傻大姐性子！
　　“嗳，娘，我听你的还不成吗？！这事儿等开武从上海那嘎达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就是怕那孩子不愿意，五岁，也懂点事儿了……这强扭的瓜也不甜啊……”
　　“就你操心这些！别说她还小不一定多记事儿！就是记事儿了，你救了她的命，又给她吃喝照顾她，是块石头也捂热了何况是人？！再说咱也没说不让她再认原来的爹妈，只是收个养的，你们照顾她小，但凡没养歪喽，她还能不养你们老？！”
　　“嗳，也是，还是娘看的清楚！嘿~~那娘你去休息，我去厨房看看秦妈做啥好吃的了，也给我闺女弄点吃的垫垫，饿坏了可咋整……”说着就扭着腰往厨房去了。
　　“哎……”老太太看着还把自己当小姑娘有好身段的样扭来扭去的儿媳妇离开，自己也叹了口气。这日子，还不知道能过到啥时候……恐怕苦日子还在后边呢！得过且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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