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内藏允不在家（四）
　　老人说过能坚持三天吗？
　　就在第三天，虎之助全身的骨头开始疼痛，他几乎完全动不了了。自幼练武锻炼出来的身体，想着只不过是挖一下土，会是多大的事。然而，真做过之后，他才惊异地发现老人的话是正确的。谁能知道这锄头居然根本不听话。顽固的杂草根部深深地扎入地里，哪怕虎之助使尽浑身之力，锄头还是会很自然地反弹回来，年迈高龄的闲右卫门可以轻而易举地搞定的事情，他这年轻力壮的身子却完全束手无策。
　　“身子发痛了吧，唉，您不说我也明白。”第三天早晨，老人笑着说：“……这种活不是您能干的，不要意气用事了，就此罢手吧。”
　　“不，让在下再试试。”虎之助咬着牙出了门。
　　这是非常辛苦的一天，虎之助好几次后悔拒绝老人的劝告来到地里，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了。已经不是意气用事那么简单，他是在向这片土地挑战，是自己输还是自己征服这片土地，虎之助下定决心，哪怕倒下自己也绝不放下锄头。……这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
　　“冈田大人，您看，”老人停下锄头，说：“……那群山贼般的家伙正在冲凉呢。”
　　“的确……”虎之助已经是什么都顾不了的状态，但他还是抬头看了一眼。
　　在两百米开外，目黑河的河滩上，那些住在别所家住宅的浪人们，有的裸露着雄壮的身体在河里冲凉，有的睡倒在河滩上，还有的正在相扑嬉耍，不时传来他们旁若无人的喊叫声。
　　“真是可惜了呀。”老人像在自言自语，他轻声说道。“……那么强壮的身子，摆弄什么无聊的木剑，冲凉，暴食狂饮之后便东倒西歪地睡大觉，真不知道这些男人们对当今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武道的修行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吗？老人家。”
　　“您这么说，真的很难回答。老夫只是一介农夫，想法自然可能会非常狭隘，固执。”老人又开始边耕作边说：“德川家族的天下已经稳若磐石不可动摇，若是能够奉从诸侯的武士家族，自然是例外，但对没有主公的浪人们来说，就应该是舍弃刀剑的时候了，如今这个世道，一百个精于刀剑的武士还不如一个农夫更重要呢。”
　　“那么老丈可是想说兵法等等都是无用之物吗？”
　　“您对我所说如此理解啊。”
　　虎之助看向老人。老人以缓慢的动作，但他每挥舞一下锄头都像在享受似的掘着土，老人的形象的确给人一种稳稳地立足于大地的感觉。让人好像能够感受到，有一个以虎之助这样年轻的思想根本无法窥探的巨大秘密，正从老人的五体中向外光芒四射。
　　“咦？”正在除草的奈美这时忽然发出声来，“那些人往这边来了。”回身一看，那些在冲凉的浪人们高声笑骂着什么，正往这边走来，“爷爷，他们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动粗吧。”
　　“不用理会他们。人不去招惹蛇，蛇也不会咬人。就当作没看见他们就好。”
　　“喂……”果然，那些家伙走近后，还在毫无顾忌地大声叫嚷，“好精神，好勤奋嘛，老农，”
　　“等等，等等，还有个新来的呢，这男人是谁？老头，是你儿子吗？”
　　“不会是你女婿吧？”
　　“喂，那边的男的，”前些天，那个应对自己自称神谷小十郎的男人，扬了扬他宽大腮帮的下巴怒吼道：“你眼睛瞎了吗？到了武士的面前得脱帽，这点礼节你应该知道吧，还不摘掉斗笠行礼！”
　　“对，连斗笠都不摘，好没礼貌的家伙，喂，这个乡巴佬！还不快摘斗笠！”
　　姑娘有些担心地看向虎之助，虎之助停下锄头，平静地摘下斗笠。小十郎看到这张出乎意料的脸不由得“啊”的一声。
　　“怎么是你？你不就是上次那个，”
　　“没错，前些天失礼了”虎之助面露微笑，“……在先生家被各位拒绝，所以没办法在下只好寄宿在这位老人的家里了，诸位冲凉的修为挺不错的。”
　　浪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正当其中一人要说什么的时候，虎之助又戴回斗笠，拿起锄头，平静地开始掘起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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