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子 作废版

　　天亮得很快，东边一道线亮起来之后整片天就跟着一起亮了。

　　周围渐渐闹腾，鸡鸭鹅叫响成一片，人声也跟着起来，一派生机盎然。

　　但那些热闹都没有往我这边靠，这里像是被结界隔开了，人世间的欢愉透不进来一丝一毫。

　　我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我再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将将高过我腰际的小孩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只草蚂蚱，小脸抹得画画的，有点呆呆的，但是很可爱。

　　“大哥哥，这里的活已经□□完了，你去别处找事做吧。”他伸出小黑手，想拽我的衣服，但看我穿的是干干净净的白衣之后又讪讪收了回去。

　　“大哥哥的衣服太干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往自己身前蹭了蹭。

　　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这小孩的眼睛齐平，尽力保持着和善的笑意看着他，我问他道：“你能跟大哥哥说说，这里的活是做什么的吗？大哥哥来迟了，都没能看到。”

　　他皱起了小脸，想了很久才回答我：“拆房子。爹爹说原先住在这里的人把房子买了，新来的大老爷要把旧房子拆掉盖新的。”

　　“那你能告诉我这个新来的大老爷住在哪里吗？”我问。

　　“嗯……”小孩子有些不安，抓起衣服前襟慢慢拧着。

　　“怎么了？你也不知道吗？”

　　“爹爹说，大老爷家的事就是大老爷家的事，我们这种下人不能随便说，不然会招来不好的事情的。”

　　“你只告诉哥哥一个人不就行了，哥哥保证不跟别人说是你告诉我的。”我伸出小指，“我跟你保证。”

　　这小孩想了想，也伸出小指跟我拉勾。

　　“哥哥看起来是好人，那我就告诉你吧。大老爷是坐船来的，我听开船的人说，他是从这河岸上游一个叫‘朱砂’的地方来的。”

　　“是吗？真是谢谢你了。”我松开小孩的手，哄他回了家。

　　朱绣阁就在这河流上游，它有一处架在水上的楼阁，名字叫“诛杀阁”，阁中住着朱绣阁唯一一个男人——阁主养子“琉彤”。

　　这个琉彤生性残暴，早几年“闯荡江湖”不受拘束，没少犯烧杀掳掠的事，后来引起众怒，阁主不不得已之下只能“大义灭亲”，把这疯子关在了水上楼阁内终生不再放出。

　　他在外面作恶的时候我已经当上教主一肉盾了，了解消息很便捷，十分清楚他干过的事，也知道世人有多么痛恨他。

　　想不到，这还没过几年，人就被放了出来。我有些想笑，想到她们那大弟子前不久不择手段的作风，不由得感叹这师门上下的行为着实够统一的。

　　……

　　我沿水路而上，在正午之前到了朱绣阁所在的锦伊镇。

　　这里盛产丝绸，每日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采买，大街上随便拽一个人都是达官显贵家出来的。

　　我的目的很明确，找到雾流花，问问他们是怎么买到云下七十二渡口的地皮的？这地皮又是从谁手里买去的？卖他们的地皮的人此时又在哪里？

　　朱绣阁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混进去并不难，难得是找雾流花。

　　我和其他客人一起进了楼，楼内喧喧嚷嚷，挤了一堆客人。

　　这些客人都不怎么识货，以为凡是打着朱绣阁名头的绣品就都属上乘，却不知道这种挤在一起供人挑选的都是朱绣阁小丫头绣的次等货，质量甚至比不过其他小绣坊出的货。

　　我没心思去看这满屋子的小孩玩意儿，拨开人群就往二楼去了。

　　二楼人也不少，但比一楼安静多了，这里放着不久之后要拍卖的绣品，展出来让有心求购的人估价。

　　走进这里之后，来客打量绣品，绣娘打量来客，互相都在算计着怎样才能让自己获利最多。

　　我不像那些人穿金戴银佩美玉，所以并不能享受和其他人一样的盛情对待，上楼之后就一直被冷落在一边。

　　我来回转悠了几圈，在众多精品中找到了雾流花的那一幅。

　　雾流花的这幅很小，摆出来小气吧啦的，没能吸引到什么客人。我也不是什么高雅之士，同样没能被吸引到。

　　这里有一个规定，如果出价够高，可以不用拍卖，直接在这里就把东西带走，价格再高还能见绣这幅作品的绣娘。我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我招来一个小丫头，问要花多少钱才能见到雾流花，那小丫头瞥了我一眼，对我道：“虽说雾流花师叔的刺绣是这里最便宜的，但价格也很昂贵，公子您……”

　　“只管让他见便是，他的钱我来付。”

　　不等我说话，另一个人就从我身后绕过来，抬手拿起了那副刺绣。

　　来人正是程璧合，他是朱绣阁的未来金龟婿，这些人自然是卖他面子的。

　　“柳公子，您看上哪一幅了？”程璧合很随意地提起一幅刺绣，在手中颠来倒去大肆把玩，吓得一旁的小丫头脸都白了。

　　我拿回他手上的东西放回远处，坦白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要见雾流花前辈？你们先前不是见过了？这还没到一个月呢？你找她有事？我辛辛苦苦四处奔波，只求与公子见上一面，商议要事，可惜一直不能如愿，想不到公子到是有兴致来见这绣坊姑娘。”

　　这人还在记恨七十二渡口对他们“不管不顾”的事情，口中说出来的话带酸又带刺，听得我十分不舒服。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够了，我跟雾流花差了几辈你数不出来吗？”

　　“嘿，这种事情谁说得准……”

　　“见过雾流花前辈之后我便与公子同行，我陪公子找出公子想知道的一切答案，公子觉得如何？”

　　我及时打断了程璧合的话，让他这么说下去，我受点气那都是次要的，若是真的惹怒了这绣坊的人，那我大概就会被人打出去了。

　　“公子此话当真？”程璧合双眉上挑，有些惊讶。

　　“当真，当真。”我回。

　　“那你跟我来吧，我知道雾流花在哪儿。”程璧合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无视围在我们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带着我下了楼。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重重红木门，来到了一个素雅清净的小院子。

　　院子的西墙上架着木头架子，翠绿的爬山虎从撑着架子的木桩密密上爬，在西墙下拼出了一片绿色棚子。

　　此时已过正午，日头西斜，金色的阳光被架子缝隙细细筛过，落在坐在下面的雾流花身上。

　　听到我们的声音，雾流花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她手中捏着绣花针，看到我们之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头只抬了一下就又低了下去。

　　我和程璧合一起走了过去，看到了她在绣的东西——山河图。她在绣的这幅和当初我和宋文出逃在外时收到的那幅几乎一样。

　　“前辈要是肯把这幅挂出去卖，哪有不至于被人不待见了。”程璧合伸手就往那明黄色的丝绸上摸，结果手还没伸到跟前，雾流花手上的针就扎到了他的手背上。

　　被扎的程璧合火速收手，被扎出的伤口带出一溜鲜血。眼见鲜血就要往绣了一半的丝绸上滴下去了，雾流花却只是一挥手，就将那几滴血震到了一边的爬山虎脚下。

　　“冒冒失失，没有礼数。”雾流花剪断丝线，收起了针。程璧合则是板着脸冷哼了一声，然后就转过身去，不再听我们说话。

　　“前辈，我此次前来叨扰，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请问您。”说着我又看了一眼那幅刺绣，随即又只能改口，“不，现在是有两件事想请问您。”

　　“你想问什么？问我们是怎么买到下游那块地的？”雾流花看着我，好像看穿了我所想的一切。

　　“正是如此。”我回。

　　“前不久有个叫仇盛的人上门来卖的，出价很低，阁主就收下了。”雾流花说。

　　“那您可知仇盛去哪儿了？”我又问。

　　“他卖完地之后就走了，钱都没收，只是要我再绣一副山河图，并在今年立秋之时送去凌国。”雾流花说。

　　“凌国？为什么要送去凌国？”我十分不解，我们和凌国的战事从未休止，仇盛提起凌国也总是义愤填膺，怎么这时候又突然卖了那么大的产业去给凌国送这么一样东西？

　　雾流花没能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只说自己收钱办事，没有过问太多，我想知道别的事情就该自己去找仇盛问清楚。

　　我听得无奈，心道：我要是能找到仇盛，还用得着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那倒也是。”我干笑。

　　笑完之后我拿出了先前意外收到的那一小块手帕，递到了雾流花的面前：“前辈，这是不是也出自您之手？”

　　“不是。”雾流花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定。

　　我不太相信，把手帕往她面前又送了送，“可这和你现在绣的这个分明一模一样？您是不是记错了？”

　　“这就不是我绣的。”雾流花接过了手帕，摊开在自己绣的那幅上面，然后指着上面的阵脚对我说，“我落针从来都是从上往下来，可这个却杂乱无章，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凑过去细细比对，果真看出了她所说的不同。

　　“那打扰您了。”我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打算收回手帕。

　　但雾流花却把手帕攥住了，“虽然这手帕不是我绣的，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办法告诉你。”

　　我忙松开手，“望前辈指点一二。”

　　雾流花拿起绣花针，指着几处针脚对我说：“你看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仔细看的话，那里绣得并不完美，有几处针脚压住了下层的线，使得那处像是打了个结，但稍微隔得远一点却又看不出来。

　　“这是传递某种信息？”我问。

　　“嗯，”雾流花点了点头，用绣花针指着针脚继续说道，“这些阵脚都是四组一处，你看这些像什么。”

　　我仔细瞅了瞅，看出那些相压的阵脚数量不同。

　　“数字？”我问。

　　雾流花点了点头，“早些年有人用数字传递密信，一般都是先选一本书，用第一个数字代表页数，第二个数字代表行数，第三个数字代表第几个数字。如果你能找到那本书，那你就能读出这密信的内容了。”

　　闻言，我便挨个看起了那些数字。

　　雾流花一直沉默地看着我，直到我看完才又开口：“你看得出这上面写了什么？”

　　“看不出。”我摇了摇头，然后收回了手帕。

　　“一般来说，用这种办法传递信息的人都会用最熟悉的书作为依据，你这东西从谁哪里取得的，就去找那人的藏书就好了。”

　　雾流花的热心提醒，我一一应了下来。但我心里却是很明白的，她已经被这所谓的密信带到歪路上了，因为这密信并不是要通过数字来说明什么，而只是想传递数字本身。

　　“多谢前辈提点，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收好手帕之后冲雾流花行了一礼。

　　“嗯？请说。”雾流花回。

　　我放下行礼的手，问道：“不知那个叫仇盛的人是不是也给了您数字？要您绣在山河图里？”

　　“对不起，那人交代过我，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些数字。”雾流花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能告诉我这东西会被送去哪里吗？”我又问。

　　“无可奉告。”雾流花还是不让步。

　　虽说问不出仇盛留下的话，但收获也已经足够多了，我告别了雾流花，带着程璧合这个纨绔子弟一起上了路。

　　程璧合是个挺固执的一个人，见我有问题没问出答案便赖着不肯走，直到我再三保证一切顺利之后他才终于肯挪动脚步。

　　“真的就这么放过你想知道的答案？这都要到手了。”即便已经离开，程璧合还是不停地念叨，时不时回头，好像巴不得折返回去再问个清楚。

　　当然，这都被我一一按了下来。

　　“你拿什么去质问她？我们两个那加起来都比她弱的实力吗？”我反问程璧合道。

　　程璧合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得出来。

　　“而且，既然我那名义上的属下都强调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了，那我不去知道它就不会出什么大差错。”我又说。

　　“可是你就这么相信他？”程璧合问，“不论怎么说，你才是教主不是吗？这么放任属下做这样的事，不怕人家把你偷空了？”

　　“这……”我把程璧合的话颠来倒去好好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不会，“这倒是不会。”

　　“嗯？你这么肯定？”程璧合显然无法相信我这话。

　　我只好跟他解释：“在七十二渡口，信任是支撑实力的最有力因素，如果仇盛能从教主手里夺走什么，那就说明在教众心里，仇盛的地位已经高于教主了，这样一来教主这个位置也就都无意义了，还提什么其他的呢？”

　　“啊？”程璧合眉头皱了起来，“这又能怎样？他要是利用这信任骗财骗色这又该怎么办？”

　　“呵，七十二渡口的钱也好、财也罢，本就都各自有主，能被人骗走就说明原来的主人没本事，能怪谁呢？”

　　“所以你们的财产都是分给属下的？”程璧合更惊讶了。

　　我觉得这些话有些道理，便点了头，“也能这么说吧。”

　　程璧合听完愣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看样子还是不能相信这种放任自留掌管手下的办法。

　　“先别管这些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还留在教中的教众，你想不明白的这些事就等事情都解决了之后再说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撇开他就走。

　　程璧合很快跟了上来，紧紧跟着，一步不肯落后。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家中遭遇变故且马上就要成亲的人究竟为什么要跟着一个不那么可信的人。

　　当然，我没有把这话问出口，我现在只想规避风险，他跟着我也不会影响什么，硬赶他走倒是有可能把他逼急了，所以还是得在路上慢慢改变他的想法，让他自己主动离开。

　　我没有急着离开镇子。我从昨夜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该休息一下了，而且那张手帕上绣着的东西也得好好再看一看。

　　我找了处相对安静的客栈停了下来，问店小二要了纸笔就进了客房。

　　程璧合还是跟着我，赖在一边不肯走。我也随他去了，自顾自地把手帕上的数字整理到了纸上。

　　云下七十二渡口掌控的产业众多，管理起来十分不便，为了方便掌握全局，斐逸搞出了一张“地图”，用这“地图”记录了各处产业，而在这地图上，所有的地点都是用数字代替的。

　　我记性很好，还能画出那张地图。地图和山河图两相对比，我才终于看出斐逸想做什么。

　　山河图上记着的数字对应的都是与朝廷直接相关的，程家的钱庄也刚好包括在内。

　　削减去这些产业，我只能想到一个目的：向皇帝示弱，以表忠心。

　　但想明白这些事之后我又觉得失落，我原本以为这样大的动作之后应该有更有价值的目的，没想到到头来只是毫无意义地示弱……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程璧合坐在我对面，撑着下巴看着我面前的图，迷迷糊糊得好像都快睡着了。

　　我卷起面前摊开的宣纸，掐一段火决把纸燃烧殆尽。

　　火光一起，程璧合立马精神了起来，“腾”得坐直了身体，“你做什么？”

　　我抖落捏着的余烬，灭了火，没理会程璧合的震惊。

　　“你现在还想让程家拜托困境吗？”我问。

　　“那当然了，”程璧合又撑起了下巴，整个人又懒散了起来，“我现在放下所有事情跟着你，为的不就是这个？”

　　“那我帮你吧。”我说。

　　程璧合当即愣了，身体僵住一动不动，他盯着我，许久才重新说出话来：“真的？”

　　“真的。”我说。

　　“你打算怎么帮我？”他问。

　　我重新取了一张干净的纸，把斐逸削减去的产业一一列了出来。

　　云下七十二渡口的生命力得益于所有产业都有自己的自由，可以各尽所长，不受压制。

　　但这也恰好是云下七十二渡口的缺点，太松散了，紧要关头凝聚力不够。而且如此庞杂的关系，不论做什么，总有一种尾大不掉的无力感。

　　这些问题是云下七十二渡口与生俱来的，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不过也不是毫无转机。

　　我对程璧合道：“云下七十二渡口的势力蔓延太广，对于武国来说，这样扩张的势力已经成了威胁。所以斐逸撇开你们不是要抛弃谁，而仅仅只是为了削减自身。”

　　“什么？”程璧合皱紧了眉头，“如果朝廷真的把云下七十二渡口当成了威胁，他们会因为教主做的这些事就放过吗？”

　　“当然不会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程璧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相信，斐逸是有后续安排的，但是他现在处境……不够自由，我们得帮他，当然，这也是帮你。”说着，我的字条已经写好，我把字条调了个个，退到了程璧合面前。

　　程璧合接了过去，然后抬起头，满脸狐疑地看向了我。

　　“这些都是跟朝廷有密切往来的商铺，也都是斐逸撇下的产业，如果我们放任不管，那不出两个月，这些产业就被朝廷掌握，到那时候，斐逸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啊？”程璧合脸上露出了拒绝的表情，“可是你这样做，难道不会让朝廷逼得更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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