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为了这八十碗面，洗完澡的邢金朵又穿上了衣服，领着霖霖去了餐馆。她每天卖面或者馄饨的碗数大致差不多，提前一天备好料，第二天卖完了就打烊。嵇天昊冷不丁插进来八十碗，她要多备点儿料才行，否则第二天的买卖可能不到半上午就结束了。

　　她在厨房切牛肉片，霖霖在屋内晃来晃去地玩。他歪着脑袋盯着墙上的大副菜单看了会儿，忽然一惊一乍地喊起来：“妈妈，妈妈，有客人在菜单下面乱写乱画！”

　　邢金朵闻言走出来：“在哪里？”

　　霖霖小手指着大副菜单下面的一串很小的数字：“你看，这是谁写的？”

　　邢金朵“哦”了声，复又走回厨房切牛肉片，“那是嵇天昊写的。”

　　“原来是嵇叔叔写的呀，”霖霖立马变换了语气，“难怪笔迹会那么帅，”他排着念了一遍，“怎么读着像手机号码？”

　　“嗯，就是的。”邢金朵切完一大堆牛肉片，又开始切海带和咸菜丝，吃牛骨汤面，小菜是必不可少的。她做的小菜，口味不错，来吃饭的顾客都夸好。有些老人还会特意拿透明塑料袋打包点儿小菜带走，邢金朵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

　　做买卖是得算计，但有时候也不能太算计了。

　　霖霖听说是嵇天昊的手机号码，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半天。

　　两人回家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邢金朵让霖霖洗脸刷牙快上床，她必须睡觉了。往常八点半之前她就睡了，今天睡得太晚，至多睡四个多小时就要起了。

　　安顿霖霖躺下，邢金朵告诉他：“明天上午你要是起床早了，不要乱跑，乖乖在家里等着店里的奶奶来接你。”

　　“妈妈放心吧，我肯定听话。”霖霖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样子很乖巧。

　　做餐饮这行，不光自己苦，孩子也跟着受苦。

　　凌晨三点，邢金朵在闹铃声中睁开眼睛。

　　她掀被起床，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休息时间不够，但没办法，她必须起。做买卖不是闹着玩的，顾客是一天一天积累下来的。她今天不做，可能很多顾客就会换了地儿。

　　穿好衣服之后，邢金朵便精神了，她是妈妈，要坚强，得努力朝前奔跑才行。她出于私心生下了霖霖这个孩子，就必须对他负责，她要努力赚钱，让儿子过上跟同龄人差不多的生活。

　　邢金朵拾掇拾掇便下了楼，临走之前照例去儿子卧室看了眼，确认孩子没事她才安心。

　　去市场拿了新鲜的牛骨，邢金朵匆匆赶到店里。今天注定比往日要辛苦一些，毕竟要多做八十碗面。

　　中午时分，邢金朵紧赶慢赶，终于赶出了八十碗面，她在打包的时候，谭牛开车过来了。

　　他匆匆走进店里：“天昊今天有事，让我过来拿面，邢老板，面好了吗？”知道邢金朵是当年的小姑娘，谭牛看她时总是笑呵呵的，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邢金朵不太习惯他的熟稔劲，但还是客气地帮忙将面装到了车上，谭牛关好车门，急急忙忙开车走了。

　　面要趁热吃才好，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将面送到嵇母手里。

　　嵇母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在公园里跟一帮老姐妹们在忙碌着。台子搭了一半，台子下面有许多用铁丝连起来的小马扎，方便观众入坐。

　　谭牛老远就吆喝：“阿姨，饭来喽！”

　　嵇母“哎哟”一声，高兴地跑了过来，她招呼周围正在忙碌的人们：“大家都停停，吃过饭再说。”

　　一碗碗冒着热气的面递到大家手里，大家聚到后面搭的简易棚子里稀里呼噜的吃面。

　　有人大声喊了句：“这面真不错，料足，面也筋道。”
　　有人笑着补充：“这牛肉给得真不少。”
　　嵇母也在吃，她挺得意地对身边的老姐妹说道：“怎么样，这十块钱花得值不值？这可是我家天昊帮忙订的餐，满意吧？”

　　老姐妹们纷纷点头：“就这面，卖二十也没问题。这卖家，太良心了。”

　　有人质疑：“是不是因为你们家嵇医生的缘故，所以面馆老板只收了成本价？照说，我吃过的面也不少了，几块钱一碗的，上百元一碗的，我都吃过。照我估计，这面绝对不只十块。”

　　嵇母不确定，“兴许吧，反正没浪费钱就行。”

　　晚上，嵇母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活动举办很成功，所有工作人员都对中午的面交口称赞，大冬天的，饭吃得饱，才有力气干活。散场的时候，那些当了观众的工人非常主动地帮忙拆台子和马扎。其实按照之前说好的，收尾的事情不需要他们做了。不过也幸亏有他们的帮忙，要不然不会那么顺畅。

　　嵇天昊在书房里看书，嵇母敲敲门进去，站到桌前对儿子说道：“天昊今天帮我办了件体面事儿啊。”
　　“啥体面事儿？”嵇天昊漫不经心地问。

　　“中午的八十碗面啊，大家伙吃得很开心，尤其是那些干活的工人，都吃得很满意。每碗面里都放足了牛肉和面，还带了小菜包，大家都说绝对不只十块钱的价位。”嵇母乐叨叨地说着。

　　“牛肉和面很足？”嵇天昊疑惑。

　　“嗯，吃过的人都说绝对不只卖十块钱，可能餐馆老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那样做的。”嵇母很肯定地说道。

　　嵇天昊自言自语：“我是想让她赚钱的，这样，岂不是让她白白辛苦了？”
　　嵇母没听清：“什么？让谁赚钱？”
　　嵇天昊回过神，忙摇头：“没什么，妈，你累了一天，赶紧休息吧。”

　　嵇母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地去卧室洗漱了。

　　周日，吴易玲没事，去楼上领了霖霖出去玩。

　　她带他去了游乐园，陪他坐摩天轮、过山车，霖霖特别开心，跑来跑去，像只快乐的小鸟。玩累了，吴易玲买了两杯热奶茶，跟霖霖一人一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天。

　　吴易玲问：“霖霖，玩得开不开心！”
　　霖霖小脑袋上下直点：“太开心了，谢谢吴阿姨！”
　　“我是不是除了你妈妈之外对你最好的人？”吴易玲俏皮地问。
　　霖霖想了想，点头：“是的。”

　　“那除了我之外，霖霖还觉得谁对你好？”

　　霖霖歪着小脑袋，如数家珍：“刘老师，孙老师，餐馆里的周奶奶、张奶奶，还有，还有，”霖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还有嵇叔叔！”

　　“嵇天昊？”吴易玲奇怪，“他有什么好的？”霖霖跟嵇天昊统共也没见几次面，好感从哪里来？难不成是血缘的关系？

　　“嗯，他第一次帮妈妈省了一万块钱，他还送我回家，有一次他还想请我吃饭，”霖霖一件一件地说着，“对了，还有，他帮妈妈卖了八十碗面。”

　　吴易玲扁扁嘴：“哪里省了，你嵇叔叔前头说不要钱，他女朋友后头就来你妈店里闹事了，你妈妈没办法，给了她一万块钱。还有，你嵇叔叔给你妈介绍了一个老头，都可以当你爷爷了，想让你管人叫后爸，你妈妈现在正气着呢。”

　　霖霖本来笑嘻嘻的一张小脸，慢慢绷了起来，他认真地问：“吴阿姨说得是真的？”

　　吴易玲见小朋友生气的样子，自知失言了，她赶紧补救：“行了，行了，别绷着小脸了。吴阿姨跟你开玩笑呢！”她摸摸他的小脸蛋，“还想玩什么，阿姨带你去玩。”

　　霖霖伸出小手：“吴阿姨，我可以借你的手机用用吗？”

　　“你干嘛？”
　　“我给妈妈打个电话。”

　　打给邢金朵也没啥，吴易玲便把手机递给了小朋友。
　　霖霖接过电话后，摁了绿色键，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吴易玲按号码，按完，他拨了出去。
　　电话一通，对面传来沉稳的男声：“你好，哪位找？”

　　霖霖眼眶含泪，一字一顿地问：“嵇天昊，你是男人吗？”

　　吴易玲在霖霖身后听他喊嵇天昊的名字吃了一惊，跳起来想去抢手机，霖霖忙往远处跑了几步，游乐园里人太多，吴易玲无奈，只好喊道：“你别跑，阿姨让你打完。”
　　她心知自己今天这话不该说，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嵇天昊在电话那端反应了几秒，试探地喊了声：“霖霖？”
　　霖霖闷闷地“嗯”了声，执拗地问道：“嵇天昊，你是男人吗？”
　　被一个孩子连名带姓地质问，嵇天昊觉得蛮有趣的，他答：“是！”

　　一滴亮晶晶的眼泪自霖霖脸上滑下，他再次问道：“是男人就应该言而有信。你拿我红领巾三天，是不是就算赔偿了？”
　　嵇天昊表情狐疑，再次答道：“是。”

　　霖霖小嘴巴扁得愈发厉害，眼泪流得更多，声音已经哽咽了：“可你女朋友为什么还要到妈妈餐馆里闹事？为什么要走了一万块钱？你为什么要介绍个老爷爷给我当后爸？你，太坏了！以后，不许你欺负我妈妈。要不然，”霖霖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童稚的声音里带了点儿淡淡的狠劲，“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找你算账！”

　　说完，霖霖哭着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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