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还不到接霖霖的时候，邢金朵开车去了吴易玲的服装店。

　　两人多是在家里见面，跑店里，不一定会碰到人。但邢金朵心情不好，不想回家，哪怕在街上随便晃晃也好。

　　推开服装店的门，一身黑西装的鲁亦笑容满面地迎出来：“你好，姐，想选点儿什么？”当看清邢金朵的脸，鲁亦愣了下，“邢姐，你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吧？”

　　邢金朵往里头瞟了眼，很幸运，吴易玲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看手机，她这次真是来巧了。

　　后头又有顾客进来，鲁亦去忙了。

　　邢金朵走到收银台旁边，神情垮垮地往墙上一倚，“在这里监工？”

　　吴易玲放下手机，抬手拍了下她的胳膊：“监啥工，鲁亦这孩子干活挺好的。我在家里无聊，过来坐坐。”她瞥了眼邢金朵的脸色，不由得问，“怎么，累着了？”

　　每天都是一样的活儿，哪有什么累和不累之说，身体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

　　邢金朵心累，她叹口气：“嵇天昊和他女朋友给我介绍对象了。”

　　“一个医生一个艺校的，他们认识的人应该都不错，怎么，嵇天昊帮你介绍对象，你心里不舒服？”吴易玲劝她，“人家是为你好，这么多年不见，见着了还能为你考虑算不错的了。别的，就很难了。”

　　吴易玲把话说得挺透彻。也许邢金朵对嵇天昊有感情上的执念，但嵇天昊却未必。在他眼里，可能邢金朵就是一个曾经认识的人，而已。

　　“若是介绍个差不多的，我肯定会对他表示感激，可你知道他们介绍了个什么人给我？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头发稀疏，面色油光，如果我爸爸活着，一定比他长得好看。”邢金朵一想到那大叔的样子就感觉心里堵得慌。

　　在他们眼里，自己能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去匹配这样的老男人？邢金朵光想想就觉得挺寒心的。

　　“嵇天昊介绍的？”吴易玲不大相信。
　　“是隋月艳让我去的，她自己说给我介绍对象的是嵇天昊。他不说，隋月艳怎么会知道？反正他们俩是一丘之貉。”邢金朵没好气地说道。

　　“算了算了，他们拿你当草，我拿你当宝，一会儿霖霖放学了，我请你们俩吃饭，现在开始，想想吃什么好。”
　　吴易玲这种转换思维的方式不错，邢金朵果真在想吃什么了。

　　有些事情，生气是无济于事的，生气不是对别人的惩罚，而是对自己的为难。

　　四点半，邢金朵去学校接了霖霖，问他想吃什么，霖霖眼睛亮亮地问：“妈妈，吃肯德基，可以吗？”

　　“这孩子，净想些没营养的食物。”邢金朵无奈地望向身后的吴易玲，后者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学校门口停了许多的车子，放学时分这里交通相当拥堵。邢金朵三人慢慢挤过人群，来到停车处。邢金朵看看四周拥堵的样子，建议：“咱们别开车了，步行去吃饭吧。”

　　吴易玲拿出手机：“反正是吃孩子们喜欢的食物，索性把另一个大孩子也叫上吧。”
　　邢金朵：“……”
　　她不记得吴易玲认识谁家孩子。

　　吴易玲电话打出去没多久，鲁亦搓着双手从远处跑了过来。邢金朵恍然大悟，她眼神特别地看了眼吴易玲，撇了撇嘴：“你们家孩子可够大的。”

　　吴易玲笑了：“还别说，我要是跟你一样，18岁就怀孕，还真会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
　　细算算还真是。
　　邢金朵笑不起来了。

　　鲁亦跑过来，不见外地去抱霖霖。有人冷不丁上来抱他，把霖霖吓得大叫一声就跑。鲁亦拔腿去追，两个人在大马路上玩起了追逐的游戏，看得邢金朵心惊肉跳的。

　　好在十几秒钟后，鲁亦便追上了霖霖，从后面拦腰抱住了他，双臂使力往上一翻，竟然将霖霖扛在了肩膀上。
　　霖霖乐得像个小鸭子一样嘎嘎直叫唤。

　　邢金朵眼神一直没离开霖霖，总担心孩子会出什么状况。吴易玲劝她：“别担心，鲁亦有数的。”
　　“才几天，你就了解他了？”邢金朵问。
　　“闲着没事，侧面打听了下。”吴易玲抿抿唇，“政审通过。”

　　“我的天，上你个小服装店打工，还跟入党一样费事啊？你这整得是不是严肃了点儿？”邢金朵故意挤兑她，“说说，查了几代？”

　　“行啦，”吴易玲推了把邢金朵，压低声音说道，“让鲁亦听到多不好？我就是侧面打听下，以防万一。现在这个社会，有时候你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我这样的单身老女人，虽然没啥可图的，但我还是怕出啥意外。这样查查，我心安。”

　　吴易玲行事比较谨慎，她这人有个特点，不太合群，她很少有看顺眼的人，但是她一旦看顺眼了，就会对对方实心实意地好。

　　听吴易玲说鲁亦这人没啥问题，邢金朵也觉得放心：“那行，回头我也借借你的下属，帮我干点儿小活。”

　　“借人行，那你得自己跟人商量，我付两千五的工资，只能让人干店里的活儿，额外的，那属于压榨。”
　　“放心，我付劳务费哈！”

　　两人边走边聊，前头，鲁亦和霖霖已经混熟了，两人玩得特别开心。

　　因了相亲的事情，邢金朵心里对嵇天昊存了怨气，他再来吃饭的时候，她便不搭理他了，一门心思忙自己的。

　　嵇天昊那一百元早吃完了，但他不说付钱，邢金朵也没开口要，但账是记下了。

　　周六上午，嵇天昊照例来吃面，吃完之后，他特意走到邢金朵跟前，主动问她：“今天谭牛要带悦悦去动物园玩，让霖霖一起去吧？”
　　孩子们都喜欢玩，有好玩的地方，肯定开心。
　　邢金朵头也不抬：“不用了，谢谢。”口气淡漠而疏离。

　　嵇天昊愣了愣，眼神在邢金朵的帽子上扫了几眼，隐隐发现了不对头。邢金朵头上的帽子是咖啡色的不错，但他确定，不是他买的那顶。
　　他记得相当清楚，他买的帽子上有LOGO的标志，而这顶上面，没有。

　　他迟疑了下，问道：“身体不舒服？”
　　邢金朵语气依然淡淡地：“没事，谢谢关心。”

　　嵇天昊想了想，右手放进裤兜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百元大钞，轻轻放到台子上：“最近面钱一直没付，先付六百吧，余下的是以后的饭钱。”

　　邢金朵一点儿没客气，右手伸出来，将六百元抓到手里，接着扔回了钱箱子里，嘴里应了声：“好的。”

　　嵇天昊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冻疮，长了冻疮的两根手指，泛红、肿。

　　她不热情，他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不断有顾客过来打断他们，嵇天昊站了会儿，趁她忙的时候走掉了。

　　嵇天昊开门进家，发现老妈正坐在桌前，桌子上堆着一些纸张，她戴着老花镜在认真研究着，他走上前，好奇地问：“妈，你在忙什么？”

　　“天昊啊，我和你阿姨组织了一帮老年团活动，没想到组织一场活动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事儿。周六中午，得找人搭台子，还得管饭呢。”嵇母发愁地说道。

　　“搭台子这种事情包出去就行了，你不用啥事都亲力亲为。”

　　“就是包出去了，可你阿姨太热情，主动说要管饭。其实不应该管饭，但这次是你阿姨出钱，她说了算。她要管，我有啥办法。她可倒好，光出钱，让我负责订饭。有表演的，有干活的，林林总总算起来，六七十号人，这么多人的饭，你说吃啥好？”嵇母上班的时候，是个护士长，现在退休了，在家里闲不住，隔三岔五地参加老年团活动，唱唱歌、跳跳舞，夕阳生活过得挺缤纷多采的。

　　嵇天昊忽然就想到了邢金朵那只拿钱的右手。
　　他主动道：“妈，大冬天的，就吃面吧。你说人数，我帮你们订，价位10元一位。”

　　嵇母一听：“行啊。”她认真清点了下人数，“加我在内，69个，我看看几个饭量大的，”嵇母翻来覆去点了好几遍，最后终于确定下来，“就订八十份吧。”

　　嵇天昊给邢金朵发微信：周六中午，八十份牛骨面，可以吗？

　　邢金朵正在洗澡，儿子听到手机响，跑到跟前看了眼，他举着手机来到卫生间门口：“妈妈，嵇叔叔给你发微信，说周六中午要八十份牛骨面，问你可不可以。”

　　邢金朵给嵇天昊的微信是用名字备注的，霖霖一眼就能看出来。

　　邢金朵正在洗头发，头上一堆的泡沫，听到儿子这么说，她走到卫生间门口，隔着一道门问儿子：“你把微信一字不落地念给妈妈听。”

　　霖霖字正腔圆地读了一遍。

　　“你帮妈妈回吧，就说好的。”邢金朵回到花洒下，打开喷头，水花流泻，头上的泡沫纷涌而下。

　　霖霖拿着手机，找到语音输入，慢慢说了两个字，屏幕上出现“好的”字样，霖霖点击了发送。

　　嵇天昊随后就转了800元过来。

　　霖霖眨巴眨巴眼睛，嘴里慢慢地计算着：“一碗面10块，十碗100，80碗800。”
　　算完，霖霖点了接收。

　　邢金朵洗完澡出来，霖霖主动跑上前，“妈妈，我帮你收钱啦！”他得意地说道，“一碗面10块，80碗就是800块，正好。”
　　邢金朵拿起手机看了看：“嗯，算得不错。”
　　得到夸奖，霖霖脑袋摇来晃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邢金朵把手机放回桌上，叮嘱儿子：“以后没有妈妈的允许，不要随便动妈妈的手机。”

　　霖霖慢慢地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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