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从“柳风馆”出走的那一天，叶璟知道，她又要开始流浪了。

　　和以前一样，她对下一个目的地没有丝毫的计划。一直到了火车站，站在售票窗口前，叶璟都不知道她该买去哪里的火车票。然后，她听到隔壁窗口的一个人说道：“买张去义州的票。”她也便买了去义州的车票。

　　火车经过一个叫甘溪的小站时，叶璟没有任何理由地下了车。她后来想了想，可能是甘溪这个站名让她想到了梦溪，给她某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在甘溪车站边的一个旅店住了两天。看见了一个出租房子的广告。广告上写的是只招女客。叶璟去看了看那出租的房子，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中最大的卧室。同住的是一对单身母女。母亲和叶璟年龄差不多，女儿六，七岁的样子。她们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大概是因为家庭拮据，出租一间卧室贴补点家用。叶璟便在这里住下了。

　　这就是叶璟前几年的生活状态。在到梦溪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无目的地地流浪。找个地方住下，或者几天，或者几个月。她自己都不记得她到过多少地方，也不记得她到过那些地方的地名。因为那些地方都是偶然地，都是路过，即使曾经有一段时间的停顿，也不过是暂时的选择，无任何特别的意义。只有梦溪是她住的最长的时间。曾经一度，她以为，自己流浪的脚步会停留在梦溪。

　　她的生命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事业，没有未来。所有的这一切随着父母的相继离世而消失了，她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暂时地寄居在这个世界。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钱。不管她对这个世界再漠视，或者，她多么愿意将自己和这世界隔绝，但是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她就不能忽略钱的作用。父母给她留下了一笔钱。这笔钱支撑着她这几年这种盲目的生活。这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唯一目的：把父母留下的钱花完，如同感受着父母留给她的最后的支持和温度。她对这笔钱没有任何归划。直到去年冬天，容姐向她诉苦，因为她的坚持，老宅的改造计划过于奢华，房东没有准备这么多钱。她的奢侈计划无法实现。叶璟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一笔钱，将缺少的余额补齐。她那时候的心情居然有些轻松，父母留下的钱终于派上了一些用途。没有被她全部浪费掉。

　　出走梦溪之后，她发现她的存款不多了。很快，她将一无所有。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需要考虑：没有钱之后，她靠什么生活。她在这个问题上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到时候再说。她早就想过，也许某一天，她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给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那么有钱和没钱还有必要在意吗？

　　叶璟在甘溪度过了这个冬天。平时，女房东去上班，女孩子去上学。家里只有叶璟自己。叶璟无所事事，多半的时间是坐在房间里发呆，然后就是写写书法。女房东没有把WIFI的密码告诉她，她也没有问。而电视在客厅，叶璟难得去客厅和房东母女两一起看电视。所以，这段时间她过着和外界隔绝的生活。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除了偶尔和女房东说几句话，她甚至说话也很少。女房东有时被事情耽误，下班晚了，会求叶璟帮她去学校接女儿。对叶璟的回报就是邀请她和她们共进晚餐。不过，叶璟一般都拒绝了。

　　寒假的时候，房东的孩子没人看。房东就央求叶璟帮忙，代价是免去叶璟一个月的房租。叶璟其实是不太愿意和房东有太多的私人交往的。可是，看着房东为难，不忍心拒绝，便答应了。不过，看着房东过得的确不宽裕，叶璟还是依然给了房租。好在，那小女孩还算听话，没有给叶璟带来太多的麻烦。平时，小女孩做假期作业，叶璟就在一边发呆放空自己。叶璟写书法的时候，也给小女孩一只笔，一张纸，让她也练习。因为这样，房东便渐渐地把叶璟当作自己人了。要叶璟以后和她们一起吃饭。叶璟再次婉拒了。

　　到了过年那几天，房东带着女孩回娘家，也放心把房子交给叶璟看管。过年的时候，房子里只有叶璟一个人。对叶璟来说，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只是除夕夜的鞭炮声，提醒她要过年了。她唯一想到的是容姐。前两年的春节都是在梦溪和容姐一起过的。就她们两。因为有叶璟做伴，容姐还做了几个菜，准备了一顿象模象样的年夜饭。今年，容姐会和谁一起守岁？

　　过完年，房东带着女儿从娘家回来，对叶璟更加亲密了一些。大概是觉得和叶璟熟了，对叶璟的关切就更深了几分。便对叶璟的过往有了些兴趣，同时，也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过往和叶璟交流。叶璟对这份熟络不甚习惯，心生出恐惧，就动了离开的心思。

　　以前也是这样的，在一个地方住得稍微久了，就会有人对她感了兴趣，想了解她，然后，试图把她拉进他们的社交群体。到了那个阶段，叶璟就会选择离开。只有梦溪是例外。大概因为容姐是单身，又是外地人。她们在那个小镇上都是外来者，而且都是孤独的。所以，叶璟对容姐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容姐虽然八卦，免不了对叶璟刨根问底。被叶璟抵制了几回，也就知难而退了。梦溪那个地方，以及她住的老宅都是她难得喜欢的。她居然就在那里停下了。直到季康诚的出现。季康诚怎么会出现在梦溪？这个问题，曾经在她的脑海里闪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兴趣去深究。那是个人渣。她希望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更不希望以后还和他有任何瓜葛。

　　清明前，叶璟不顾房东的再三挽留，退了房离开了甘溪。她准备回新昱给父母亲扫了墓之后，便去未知的远方，继续流浪。

　　清明那天，蔺长宁在新昱的公墓陵园门前徘徊了整整一天。他记得容姐曾经说过，这两年，叶璟清明都会去给父母扫墓。这大概是唯一可以遇到叶璟的机会。所以，蔺长宁准备在清明这天来新昱的公墓碰碰运气。一直到了黄昏，蔺长宁才见到叶璟出了公墓。叶璟的样子和去年秋天在梦溪见到她的时候变化不大。还是一副对外界漠然的样子。只是她的身后还拖着一个旅行箱。

　　“她这是又要去哪里？”这个念头在蔺长宁心头闪过。

　　转眼，蔺长宁就出现在了叶璟的面前：“嗨，叶璟，这么巧啊，在这里遇到你了。”一副不期而遇的惊喜模样。

　　叶璟没想到会碰到蔺长宁，一脸意外。她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认识她的。如今突然有一个人以一副和自己很熟悉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下，想要立即躲开。

　　蔺长宁却依然还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吗？我听容姐说你离开梦溪了，说是要出去旅游。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宁愿把叶璟的出走说成旅游，而不是流浪，这样显得不那么凄凉。

　　蔺长宁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巧妙地缓和了两人突然见面的尴尬。叶璟仍是惊魂未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她本来就是四处流浪，哪里有目的地？“我去，”她迟疑了一下，正好看到一辆挂着“义州”的长途汽车路过，便说：“我去义州。”

　　“这么巧啊，我刚接到个去义州采访任务。我可以开车带你过去。我们可以做个伴。我刚刚还在和报社的人抱怨，这里到义州好几个小时，一个人开车多无聊啊。有你做伴，那就好多了。”蔺长宁一副兴高采烈找到了理想旅伴的模样。没等叶璟表态，他已经伸手把叶璟的旅行箱接了过去，还接着说：“我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

　　叶璟的心里是拒绝的。她想立即摆脱这个自作多情的“熟人”。可是她又没法开口拒绝蔺长宁。或者说热情的蔺长宁根本不容她拒绝。她只有懊恼：刚才换一个地名就好了。叶璟哪里知道，这时的蔺长宁已经下了决心，不会让她从他的眼前消失。无论她回答的目的地是哪儿，他都会当作“正好”也是他下一个旅行地点。

　　叶璟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被蔺长宁拉上了他的车。蔺长宁开着车直奔高速。

　　蔺长宁是一个活跃的人，叶璟再冷漠，他也不会让车里的气氛冷落下来，东拉西扯地说了各式各样如今网上流行的八卦新闻，奇谈怪论。也不管小叶是否有回应。等叶璟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一下，似乎已经接受了要和蔺长宁一起去义州的事实，蔺长宁说道：“还记得去年我求你写的那幅字吗？我送给我的老社长了。他很喜欢。我告诉他是一个年轻姑娘写的。他不相信，以为我和他开玩笑骗他。我真后悔，没照一张你写书法的照片给他看。他到现在还以为，我是花钱买的书法大家的墨宝。”

　　叶璟微微一笑，羞涩地说：“哪里有那么好？”

　　听到叶璟回应他的话了。蔺长宁更开心了，又接着说：“我去年冬天又回了趟梦溪。在你住过的那间房子里，发现了你留下的那些老宅改造的设计图。我把那些图纸拿回南都找行家看了看，行家们都说，那些设计图画得很专业，要是找专业人生画的话，可是要付一大笔费用。我发现啊，我好像已经欠了你很多。你帮我的老宅写的那两副匾额和对联，按容姐的话，十万元一个字，这是第一笔债；你给老社长写的那副字，照老社长的说法，是花大价钱买的。那这是第二笔；那些设计图，行家说：要是找专业人生画的话，要付一大笔费用。这是第三笔。不知不觉，你已经是我的债主了。我欠你那么多钱，我把那老宅子卖了，都还不起你的债啊。要不我先给你打个欠条？”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我很喜欢那个老宅子。容姐说要改造那个老宅子的时候。我怕容姐找的人不懂，把那房子毁了，太可惜了。所以就帮了点。”叶璟说得很随意。但蔺长宁知道。她在老宅的改造中是费了很多的心血，还有金钱。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会这么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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