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活该季庭凯倒霉，那年夏天，昱山山洪暴发，五十年不遇，山区好多地方滑坡，长昱是重灾区。村民的房子也塌了，路也垮了。救援的人进不了灾区。你说灾区里都是老百姓，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天灾人祸，不能怨政府。偏偏那年，有一个从长昱县出去的抗日时期参加革命的退休老干部，邱老，几十年来第一次从北京回乡探亲。邱老干部的老家正好在灾区。邱老干部那年八十多岁了，山洪暴发的时候也被困在山里了出不来。老头本来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几十年不回来，回来了又水土不服，一下大雨又感冒了，没及时治疗。就转成急性肺炎。

　　“邱老干部被困在山上，自然急坏了当时的长昱县一把手季庭凯。他组织全县所有的力量想尽所有办法抢救老干部。终于山里的路被打通后，县里赶紧排救护车把老头接到县里医院来抢救。老干部终于脱离了危险。季庭凯也能松口气了。

　　那时，季庭凯的夫人身体不好，正在住院。季庭凯那些天天天在抗洪一线指挥救灾修路，救老干部。他也没顾得上去看一下夫人。一直到路抢修好了，老干部也救出来了。季庭凯就抽空去看了看住在医院的夫人。他十几天没回家了。家里就儿子一个人。他不放心，又回家看了看。洗个澡，换了件衣服，给儿子做了顿饭。前后总共也就三个小时吧。偏偏这个时候邱老干部的儿子从北京打电话来找县里的一把手询问老干部的情况。季庭凯没接到这个电话。更倒霉的是，邱老干部后来病情反复，没抢救过来就仙去了。这下邱老干部的家属不干了，说县里怠慢了老干部，抢救不即使，才造成了悲剧。

　　“邱老干部的儿子在北京当了个什么官。官不大，但是有点实权。省里和市里的头儿怕得罪人家，就派人下来查问。上面派人来询问的时候，季庭凯又去下面差看灾区恢复情况去了，不在县城里。他的那些政敌就借机参了他一本，添油加醋讲了说他救灾不利。再加上老干部的儿子一口咬定，季庭凯抛下还在抢救的老干部不管，却他去照顾夫人，回家给儿子做饭，分明是玩忽职守。季庭凯平日对上头也懒得巴结，上面早对他不耐烦了。于是，顺水推舟，以玩忽职守的借口把季庭凯给免职了，顺便给老干部的家属有个交待。

　　“季庭凯心里窝火。他正当年，有文化，有知识，又有民意，本来是很有希望提拔到市里去的，结果仕途就这么断了，你说冤不冤？这事如果摊在别人头上。估计就会找点其他的路子去疏通疏通，兴许还会再重新做官。再不济，换个位子坐也行。可季庭凯心高气傲啊，不服啊，就要向上级反应情况。人走茶凉，何况他在位的时候就没给上面晒过好茶，谁帮他说话啊？这一反应情况就反应了三年。上诉材料都写了几十份，但是都给驳回了，他也成了官场的笑话。他心灰意冷，没想开，结果跳楼自杀了。

　　“季庭凯出事的时候，季康诚刚上高中。他老爸当县长的时候，他被人捧上了天。多少人为了巴结他老爸，连他一起供着。他老爸一倒霉，他跟着也从天上摔到地下来了，接都没有人接。所以，小小年纪，就尝到了人生百味。好在他还争气。后来上了大学，又去了北京，找了一个那么有背景的岳父，一下子就飞黄腾达了。他这一发达，不等他发话，省里会办事的人自然就把季庭凯当初受的那些窝囊罪的事给平反了。当初那些给老季穿小鞋，使绊子，下狠手，落井下石的人，都倒霉了”

　　“你是说，季康诚给他父亲报仇了？”蔺长宁问

　　“何止是报仇，简直是把当年的长昱县政府一锅端了。当年季庭凯的政敌一个都没放过。免职的免职，坐牢的坐牢。就连退休的都没逃掉。”

　　“那季康诚这么做也未免也显得太小气了吧。”蔺长宁不屑道。

　　“和季康诚没什么关系。都等不到他说话。他的岳父是什么人啊？他暗示一下，底下的人马上就动手，而且比季康诚自己动手还干得干净，彻底。高老头，知道不？凭着‘高老头’和季康诚的岳父的关系，那轮得着季康诚自己动手？”

　　蔺长宁恍然大悟，这么说，季康诚和高老头的渊源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那季康诚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

　　“就他老妈。一直就住在新昱。县里恨不得把她当老佛爷供着。”

　　“他们家什么时候搬回新昱的？”蔺长宁又问

　　“这就要说到当年新昱一中的景校长了。说起景校长，也是个妙人儿。这个人特别有才华，人品也好。当年在师范大学上学时，来新昱一中实习，到新昱县图书馆借书的时候，认识了他未来的夫人。一见钟情。据说，他本来已经考上研究生了的。结果，他不去读了。大学毕业后直接来到了新昱一中。一个外乡人就在新昱呆了二十几年。他和季庭凯的关系也是从新昱一中开始的。季庭凯当教导主任的时候，他当年级组长。季庭凯当教育局长的时候，他当教导主任。季庭凯去长昱当县长，他当了新昱一中的校长。后来有好多上升的机会，他都拒绝了，就在新昱一中的位置上干了十来年。把新昱一中打造成了全省乃至全国都闻名的中学。

　　“季庭凯倒霉的时候，季康诚刚上高中。在那种环境下，他那里还能专心上学。景校长就把季康诚转学到了新昱一中。吃住都在自己家里，把他当自己儿子养。季庭凯死的时候，正好是季康诚考大学的前两个月。季康诚受了打击，那年没参加高考。又回新昱一中复读了一年。才考上南都大学。其实季康诚当年高考分数不错，能上北大，清华。但是，据说季康诚担心他妈妈的身体不好，没人照顾，所以不肯去太远的地方上大学。所以才报了南都大学。

　　“他妈妈自季庭凯去世之后，就搬到新昱来了。以前，长昱一直排在新昱的前面。也就这几年，新昱冲到长昱的前面去了。现在的长昱县城的建设，比不过新昱的一个好一点的镇。前些年，昱山区通了火车，火车站设在新昱，没在长昱。昱山区通了高速公路，拐了个弯也弯到新昱。新昱有高速出口。昱山区的几个县，像是长昱，临昱和附近几个县要出山区，都得要从新昱出去。新昱能不发展吗？几年的功夫，把长昱甩出老远？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据说，这几年只要省里有新建项目，季康诚都出面说了话，要省里照顾新昱县。长昱的人很心酸，都说：景校长是个活菩萨，在季家最艰难的时候救了季家。现在季康诚要回报了。新昱托景校长的福，借了季康诚不少光。”

　　蔺长宁心想，这么看来，季康诚还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啊。又问：“说起来，那个景校长是季康诚的恩人，季康诚是怎么报答他那个恩人的？”

　　“你是说景校长？”何大叹一口气，“他前几年出车祸去世了。没等到季康诚报答他。可惜啊……”何大有些伤感地摇摇头。又说道：“景校长是个好人，你上新昱街上去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十个人中有九个人说他是大好人，还有一个说他是圣人。他在世的时候，做过不少好事，好多穷人家的学生都受过他的恩惠。他在书法上造诣很深，是省书法学会的副秘书长。很多人都上门求他的墨宝。但这个人很妙，他写的字，从来不送人。谁要求他的墨宝，都得出钱买。这是有道理的：白给的东西，谁会珍惜？只有出大价钱买的，才会当成宝贝啊。景校长就用别人请他写字的钱救济那些穷学生。他死了之后，他的墨宝一下子都长价了。成了收藏品了。好些人想买都买不到。举个例子吧：新昱县城最有名的馆子叫“望江楼”。匾额是景校长多年前的手笔。这些年，那馆子搬了好几次。老板也换了好几拨。什么都换了，就是匾额没换。据说每次换老板谈价钱的时候，新老板的第一要求就是匾额不能换，旧老板就说，那匾额的价钱得加进去。

　　“景校长去世的时候，他的追悼会是我去报道的，他的好些学生都去了，送的花圈海了，学校的大礼堂没装下，都排到外面来了。送他到殡仪馆去的时候，县城的主路两边都站满了人，都是一中毕业的学生啊，还有学生家长。好多人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的。哭得呜呜的。路上的车都主动给景校长的灵车让道，县城的主要马路上，就走给景校长送葬的那几辆车。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情景我还记得。估计，以后我们县长，县委书记死了都没有这么隆重。”何大感慨万千。

　　听到何大提到书法，蔺长宁想起了小叶。好像容姐说过小叶是新昱的人。季康诚说过和小叶以前是恋人，也许他们的那段感情是从新昱开始的也说不定。于是，蔺长宁问：“老何，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叶璟的女孩？”

　　“叶璟？没听说过。哪儿人？多大了？”

　　“是你们新昱的人。大约二十多岁？三十岁左右吧？也许三十出头？”对叶璟有太多的不确定和空白，所以蔺长宁也说不准。

　　“是你最近泡的妞吗？年龄都没弄清楚就开泡了我说老弟啊，你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该收收你的花心了。趁现在还有模有样，赶紧找个女人成家吧。别到了哥哥我这个年纪，秃了顶，挺着啤酒肚，油光满面的，好点的姑娘都看不上你了。这女孩不错就收了吧。新昱的姑娘个顶个的贤惠。合适当老婆。”没想到何大想歪了，对蔺长宁一顿插科打诨。蔺长宁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和何大提叶璟和季康诚的那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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